谷卿

作为久负盛名的书法家和诗人，赵朴初（1907-2000）常常应邀为画家的作品题诗，在他的诗词集里，就有不少题画的佳作。不过和一般题画诗人不同的是，赵朴初还常给漫画题诗，比如他曾为漫画《特种废品收购站》题写了五首如梦令，为漫画《美国商船出洋记》写了一首套曲，均寓批判于谑语之中。实际上，赵朴初和漫画家还有很多合作，形式上不但有画在前诗在后的“题画诗”，还有诗在前画在后的“诗意画”。

华君武是著名的时事漫画家，从1961年起，他在《光明日报》副刊上连续发表“人民内部讽刺漫画”，针砭时弊，揭露许多不良的社会现象，他也因此在“文革”中遭到不公待遇。拨乱反正之后，华君武创作激情高涨，面对社会上新出现的种种怪象、官场上的陋习歪风，他再次以笔做枪，予以辛辣讽刺。

1980年，华君武读到赵朴初的

首《画圈儿》诗，立刻引起了兴趣：

小三画个圈，问他做甚的，他说画皮球。两手比一比，皮球圆又圆，可以随便踢。小三踢给小四，小四踢给小五，小五踢给小张，小张踢给小李。来，来，来，大家拿起笔，画圈当游戏。看谁画的圆，看谁踢的急。管他塌了天，管他陷了地，有的是踢不完的皮球，让我们一个个圈儿画到底。

很明显，赵朴初的这首《画圈儿》是在讽刺政府办事机构中推诿扯皮的作风，群众有事来办，一个人推给另一个人，一个部门推给另一个部门，常常导致小事拖成大事，短期内本能解决的事情得不到解决。长此以往，群众产生不满情绪，政府的形象也大大受损。华君武反复品味，深有同感，也为赵朴初幽默的笔调叫绝，他根据诗意画了一幅漫画，画中人虽只有背影，但戴着的那顶“干部帽”透露出其身份。此人左手拿着一只巨大的铅笔，笔芯为红色，右脚朝后翘起，仿佛在踢毽子，脚的上方有一个红圈，如同皮球，系由其手中红铅笔画出。华君武用墨笔画人，却特地用红笔画圈，是要说明这个圈儿代表的特殊符号。文件一经红笔圈阅即表获得同意，但这个决定事务落实的红圈却被踢来踢去，部分干部的懒政和不作为被生动形象地刻画和揭示出来。

有意思的是，赵朴初也为自己的这首《画圈儿》配了一幅画，画中两人一个头顶三根毛，另一个四根毛，手中都拿着毛笔，当为诗中所说的“小三”和“小四”。在“小三”和“小四”之间，赵朴初又画了三个圈，从高到低，象征着滚动下落的皮球，富有动感。虽然这幅画是一份未完成的草稿，但从中可以看出赵朴初很强的造型能力和表现能力，简简单单的几笔，就将人物形象刻画出来，非常传神。

20世纪50年代，赵朴初有感于开会之繁、会务之虚，曾写过两首打油诗讽刺到处赶会的人，1989年某次会议上，赵朴初突然想起当年的旧作，于是拿起画笔，信手画了一张漫画。

这张名为“碰头会”的墨稿，一共画了两个简笔人物，第一人夹着大皮包，正在大步快走，帽子飞离脑袋，足见行走迅捷如飞;第二人正在张口说话，右手举起，伸出食指，以助宣讲，其人面部形象夸张，张大嘴特别显眼。在这两人上方，赵朴初题了当初写的两首六言诗：

听得一声碰头，急急忙忙赶去。皮包应有尽有，脑于留在家里。

脑子留在家里，带来两片嘴皮。一二三四五六，还有丙丁甲乙。

两首诗用了连环体的顶真手法，讥讽有些只知赶会的人“没有脑子”，开会时也是用口不用脑，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对于这些很有代表性的现象，赵朴初特别善于捕捉和提炼其本质，短短48个字在前，寥寥数笔描画人物在后，诗画对照，一看就能明白意图，让人联想到现实生活中的类似情状，忍俊不禁。

曾经担任赵朴初秘书的景伟回忆，赵朴初好几次以遗憾的语气说：“我应该是可以画画的。”从《画圈儿》和《碰頭会》不难看出，赵朴初非常善于把握人物的特征，又有巧思，能够轻松画出他想表达的内容，只是繁重的公务使他未能将这个兴趣继续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