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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落幕的“露天电影”

2020-06-29唐宁远

三月三 2020年3期
关键词:晒谷露天电影湘江

“城市里再没有露天的电影院,我再也看不到银幕的反面……”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听到郁冬的怀旧歌曲《露天电影院》,旋律里有淡淡的忧伤,让人产生情感的共鸣,勾起我对童年露天电影温馨而甜蜜的回忆。

露天电影,一个浪漫、怀旧而富有诗意的字眼。它流行于我国20世纪六七十年代,盛行于八九十年代。如今的很多孩子对“露天电影”已一无所知,但对于那个年代出生的人而言,露天电影是他们共有的精神食粮和青春物证,有着乡愁般的怀念。

我的家乡在桂北农村,20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农村物质生活极度贫乏,文化娱乐生活几乎一片空白,收音机是稀缺品,更没有电视。要是哪个村庄能放一场露天电影,定能轰动十里八村。

“今晚放什么电影”是放映当天全村乃至邻村最关注的话题,孩子们更像盼过年一样期待着放映队的到来。

“厚水,今晚演《闪闪的红星》?”

“公连在他外婆家看过了,会唱里面的歌呢。”

“我唱给你们听吧,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

“好听!早点去晒谷坪占几个好位置。”

“好!”

这是我们几个童年小伙伴间最纯朴、最亲切的对话。至今,那童稚的乡音仿佛穿越时空,在耳畔萦绕。

那时,乡村没有电影院,只能在晒谷坪或学校操场上放映。村民便在晒谷坪竖立起两根大柱子,用绳子将银幕的四角牢牢地绑在柱子上。

太阳还未落山,大家就把凳子、椅子往晒谷坪搬。人们也陆续三五成群地奔向放映地,奶奶领着孙子,母亲抱着婴儿,哥姐手牵弟妹,几乎倾巢而出。

见场地上摆满了座椅,有的就爬上草垛、墙头,有的随便扯两个草垛坐在银幕背面。为抢占座位,有些小孩甚至闹得不可开交。

露天电影是文化娱乐、教育宣传的好时机,更是情感交流、社交活动的大平台。电影未开映,现场已热闹无比:老爷爷抽着烟斗,笑谈“国内外大事”;老太太穿着老布鞋,摇着大蒲扇;大婶大妈闲聊着“热门消息”;小孩子在人群中追逐嬉戏,调皮蛋对着调试光束做各种手势,银幕上出现了公鸡、小狗等投影,惹来一阵笑骂;小商贩在马灯的弱光下细看秤星、收钱找钱;小伙子的喇叭裤与姑娘的连衣裙交相辉映,他们期待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下邂逅一段浪漫爱情;那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则趁机拉拉手,互诉衷肠……

在放映之前,村干部一般先要“集训”几句,从国家政策到邻里纠纷,从科技致富到劳动生产,最后提醒大家“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放映一旦正式开始,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璀璨的星空下,放映机“沙沙沙”地转动起来,投射的光束播放着另一个世界的故事,犹如天堂里打开的一扇窗,一个空虚、无聊的夜晚便彻底充实了。

跑去邻村看电影,是我儿时心中的至爱。我的故乡居湘江东岸,当时对岸在修铁路,山脚下的工棚旁经常播放露天电影,那一束光亮令童年的我十分着迷。五岁那年,父亲带着我撑竹排渡过湘江,去西岸看露天电影。我记得是骑在父亲肩膀上看的,电影是《火车司机的儿子》。去时风清月朗,归途下起大雨,我像一只落汤鸡,冷得直发抖,但励志电影的精神鼓舞着我,让我咬牙走回了家。首次“追影”经历和如山父爱令我终生难忘。

后来,凡遇方圆七八公里范围内的村庄放电影,年少的我都不会错过,长途跋涉何足挂齿,月黑风高毫不畏惧,跨江渡河如履平地。在一个月朗星稀的秋夜,我们几个十来岁的小伙伴相约到隔江相望的村子去看电影,当时,摆渡人是一位老爷爷,放映前将我们渡过湘江,电影散场,已至半夜,我们一路欢笑、狂奔……走到河边才发现,渡船抛锚在河边,老人已鼾声如雷,任凭我们几个大声呼喊都无济于事。“喂,我们也学学铁道游击队,踩水游过湘江吧?”

“好咧!”

几个小伙伴一商量,便脱下衣物,用手托举,借三分月色壮胆,一起踩水游过一千多米宽的湘江水面。等到了对岸,才觉寒意,而手上的衣物竟没溅上一点水珠。至今想起,不免有些后怕。

观看露天电影其实还是很艰辛的。且不说冬夜天寒地冻手脚发僵,盛夏酷暑蚊叮虫咬,单是下雨天的风吹雨淋就备受煎熬,可大家依旧乐此不疲。

露天电影凝聚着村民的悲欢,滋润着村民干涸的心灵,是满足人们崇拜英雄、释放痛苦的一剂良药。记得有一次放映抗日电影《苦菜花》,剧中一家人的悲惨命运和一个农民家庭为革命英勇牺牲的献身精神,深深打动了在场观众。先是妇女们的抽泣声,接着孩子们也大哭起来,最后,连男人们也悄悄抹起眼泪……那哭声飘向了静谧的夜空,把人性的善良和民众的淳朴表现得酣畅淋漓。

露天电影,是那几代青年人思想解放的“催化剂”,随着《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青春之歌》《庐山恋》《人生》等大批新片公映,电影中的美好和现实的差距成了很多年轻人努力追寻和奋斗的方向。

露天电影还能洗涤心灵、触动灵魂,带给我们许多感动与思考。《小花》里一曲“妹妹找哥泪花流”深情婉转,泛起许多人心中的涟漪。《少林寺》“少林,少林,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来把你敬仰……”让少年儿童热血沸腾。那部百看不厌的《刘三姐》,至今还引领我走向桂林,荡舟漓江……

儿时的我们也模仿剧情闹过笑话。因效仿《地道战》,打坏了女同学的文具,被老师罚抄生字;仿照《半夜鸡叫》的周扒皮,到村里一位在外工作的叔叔窗下学公鸡叫,害得他不到5点就骑自行车到了单位……

露天电影还是谱写军民鱼水情深的见证,放映前的拉歌活动十分有趣。一次,某部队电影队义务进村放电影,一批部队官兵列队在操场席地而坐。村民自觉地围在旁边观看。开映前,官兵唱起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打靶归来》等歌曲。

唱毕,一名村干部大喊:“唱得好不好?”大家附和:“好!”“要不要再来一个?”

“要!”,反复几次,当官兵停下时,村干部又指挥大家:“一二三四五!”

众和:“我们等得好辛苦!”

官兵又唱起了《想家的时候》,受感染的村民也加入了拉歌,笑声、掌声、欢呼声把拉歌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每次露天电影散场时,全场人山人海,呼儿唤女声、吵嚷声、口哨声此起彼伏。那时,用手电筒照明的不多,通常用马灯、松香、火把照明。马灯、松香一般是中老年人爱用,年轻人喜欢点起稻草火把跑向回家的路,这样既洒脱又奔放,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火龙,惊醒了沉睡的大山……那是乡村夜晚最亮丽的风景。快到家时,我停下脚步,家犬早已等候多时,摇头摆尾热情地往我身上扑来。这个夏夜真美好,星空有“月出皎兮”的灿烂,小河有“散作满河星”的意境,稻田有“听取蛙声一片”的怡然……

露天电影更是红色基因、家国情怀、精神家园在那个年代得以传承和弘扬的最佳渠道,教会我许多做人处世的道理,培养了我兴国安邦的信念,激发了我发愤图强的斗志。

20世纪90年代末,随着社会发展和时代进步,电视、电脑、智能手机的推陈出新,露天电影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即使哪家有婚庆、乔迁之喜放场电影,也是观者寥寥。但露天电影曾给予我们这几代人的快乐时光和美好記忆,从不曾也不会忘记。

如今,露天电影已成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镌刻在乡村的史记中。每当想起她,依然温馨如故,心动神驰,她在我心中永不落幕。

作者简介:唐宁远,广西桂林市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散文》《随笔》《北方文学》等200余家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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