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赖森

2003年4月，电视上播放了一档由美国领导的军事同盟制作的、标志着废除萨达姆·侯赛因在伊拉克统治的电视节目。画面中，巴格达天堂广场上萨达姆的雕像摇晃着倒下。与此同时，在美国，一些无标志的卡车开始前往东卢瑟福操作中心的码头装载货物。在那里，它们依次被装上几十个运货托盘，里面是用收缩塑料薄膜包装的100美元的纸钞。这些卡车随后开出码头，载着几十亿纸钞，沿着新泽西收费公路行驶。它们载着财富，穿越纽瓦克——那里接近三分之一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

这些卡车在华盛顿外面的安德鲁空军基地停下，在那里，这些托盘装着的货物被转移到空军C-17运输机上。飞机驶向跑道，飞往伊拉克，它们将在德国和科威特做中间停留。最后，这些飞机降落在巴格达国际机场，现金在那里被卸下，并当着美国和伊拉克人员的面进行清点。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成为伊拉克战争中一个至今未解的重大谜团。

2003年和2004年两年间，共有120亿至140亿美元的纸钞在没有监管和防护的情况下，从东卢瑟福空运到伊拉克战区，其中大多数面值为100美元;另有58亿美元通过电子资金调拨系统从纽约美联储发往巴格达。总计有大约200亿美元，不经任何明确命令及用途说明，就被送往了伊拉克。资金监管极为松懈，以至于几乎没有可信的记录表明到底有多少钱，以及这些钱抵达巴格达之后的去向。

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其中一部分资金最后落入后萨达姆时代一些最有权力的领导者手中。几十亿美元的现金被挥霍，还有几十亿直接消失了。

一

有助于破解现金消失之谜的证据终于大量涌现。从美国流向巴格达的资金中，大约有20亿美元被盗并运出伊拉克，这可能是现代史上最大规模的抢劫事件。

美国调查人员一路追踪失款，一直追到了黎巴嫩。人们相信失款在抵达巴格达之后被盗，然后被秘密运往黎巴嫩，并藏匿在那里。根据美国现任和前任官员的说法，有12亿至16亿美元的现金藏在黎巴嫩乡村的一个地堡中。这些官员曾收到报告，称现金被盗，并且在伊拉克几位最杰出领导人知情的情况下储藏在地堡中。

据美国前任官员称，除此之外，至少还有几亿美元的现金被藏在黎巴嫩的另外几处地点。这样，从伊拉克盗取并转移到黎巴嫩的全部资金约20亿美元。从伊拉克盗运出的资金数目尚不明确，但事实是毋庸置疑的。一位美国前任官员甚至称亲眼见到了储藏在黎巴嫩地堡里的现金。

除现金外，价值数亿的黄金被从伊拉克政府盗出并同样藏在黎巴嫩，美国现任和前任官员如是说。

美国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连同国防部、国务院都已被告知这场现金盗窃案，并得到了有关黎巴嫩银行以及其他藏匿现金地点的证据，但政府部门却并未试图追回失款。在布什政府期间，没有人追踪失款，奥巴马政府也没有试图这样做。相反，美国政府对整个事件秘而不宣。伊拉克总理努里·马利基政府也曾被告知关于这些失款下落的信息，但伊拉克政府也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追回失款。相反，伊拉克政府也将关于黎巴嫩地堡的事情保密。华盛顿和中东的官员们似乎在隐藏真相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

自从第一次海湾战争以来，美国手里掌握了伊拉克政府约17亿美元的被冻结资产。财政部国际事务副部长约翰·泰勒为布什总统安排签署了一份执行命令，授权美国银行向财政部提供这些被冻结的伊拉克资产。这些财产将被转移到财政部在纽约联邦储蓄银行建立的一个账户上，随后从该账户上提取的现金会从东卢瑟福操作中心取出，并用卡车运到华盛顿外面的安德鲁空军基地。然后，这些钱将被空运到伊拉克。布什在2003年3月20日的执行文件中声明：这些钱将被用来“协助伊拉克人民，协助伊拉克的重建事业”。

财政小组决定先期运送2.5亿美元。小组负责人格德·史密斯想让这些钱以小面值的形式发送，以便其能在运行不畅的伊拉克经济系统中快速流通起来。但当他的团队询问美联储以1美元和5美元的面值来运送2.5亿美元需要多少物流的时候，他们被告知，这将需要6架空军运输机。所以他们决定將大部分钱以100美元的面值运送过去，这样就只需要1架运输机。实际上，第一次空运时有一些小面值的钞票，但伊拉克银行拒绝接受，美国人也无处安放这些钱。在随后的几个月甚至几年中，这些盛满了1美元和5美元钞票的托盘据说被放在绿区内一座属于美国所有的建筑物内。

在入侵行动之后的一个月内，财政小组继第一次空运之后，又动用了8次空运来运输全部的17亿美元现金。格德·史密斯相信，一旦财政小组将这些现金移交给了伊拉克中央银行，那么就等于赋予了这个国家用来发动垂死的货币系统所需要的全部资金。

但令格德·史密斯惊愕的是，这仅仅是现金空运事件的开始。他没有意识到，伊拉克正在建立起来的后萨达姆时代的统治秩序，已经腐败到了骨子里。更糟糕的是，美利坚合众国有意愿并且也有能力去持续供养这种腐败。

二

在入侵行动的几周内，搜查萨达姆宫殿的美军发现了一些装有现金的铝箱子，每个箱子里装着面值为100美元共计约400万美元的钞票。这样的箱子有很多。

这些钱箱子被秘密空运到科威特的美军基地，在那里，这些钱由美军人员进行清点。为了防止有人偷偷拿走这些钱，清点室里的士兵们除了运动短裤和T恤衫之外，什么衣服都不允许穿。

很久之后，财政小组从伊拉克中央银行高层官员口中得知，就在巴格达沦陷前，萨达姆·侯赛因签署命令从中央银行提取了10亿美元现金，这些钱被交给萨达姆的儿子库赛·侯赛因，他受命将这些钱运走。财政官员很快意识到此前被美军发现并空运到科威特的那些美元，正是库赛·侯赛因从中央银行带走的那些。

财政部部长约翰·泰勒和他的副手们都说，这些钱属于伊拉克中央银行。他坚持认为美军应该把这些钱物归原主，好让伊拉克中央银行维护起坚实的外汇储备，以便于稳固动荡的伊拉克经济。泰勒甚至跑到白宫的情况室去跟政府顶级官员争辩，称这些钱在法律上归属中央银行，应该马上运回去。但白宫、国防部以及联盟驻伊拉克临时管理当局全都不同意。美国官员们决定，他们就是要留着这些钱。

联盟驻伊拉克临时管理当局决定将钱分发给美军指挥官们，由他们随机应变，灵活使用。这些钱构成了美军中著名的指挥官紧急反应计划的原始基础。这些钱由美国官员用来支付当地的重建项目，以及收买当地官员，以防他们支持暴动。

布什政府从未公开承认拿走了一些高层官员坚持认为原本属于伊拉克中央银行的钱。政府也从未披露，关于是否将这些钱还给中央银行这一问题，曾经发生过一场政府高层的内部争论。相反，美国官员对于这些钱的来路提出了另一种解释，以便将挪用这些钱的行为变得合理化。

很快，联盟驻伊拉克临时管理当局和美国军方开始在伊拉克杂乱无章地到处撒钱，在缺少发放记录、票据凭证以及限额的情况下，向军队指挥官发放一沓一沓的百元美钞。指挥官紧急反应计划迅速成为驻伊拉克美国军官中间最广为人知的一个计划，但同时也将难以想象的诱惑摆在前线美军士兵的面前。这些钱迅速消失在了军官们的帆布口袋、手提箱及数不清的能够接触到这些钱的人员手中;一部分钱被寄回老家给了妻子、女友。在伊拉克的盗窃行为，几乎达到了史诗级的规模。

那些运送的现金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斯图亚特·鲍文和他的调查小组一直找不到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为此感到沮丧。他们可以从东卢瑟福操作中心一路追踪到安德鲁空军基地，然后从安德鲁追踪到巴格达国际机场，再从机场追踪到巴格达城区。但是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就完全不知道了。记录就像大海捞针，杳不可寻。几十亿美元的钱，在联盟驻伊拉克临时管理当局和伊拉克政府的手中，直接人间蒸发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些钱全都被盗了，只是意味着并无任何人能够证明那些钱没有被盗而已。因此鲍文的调查组一遍遍地对来自伊拉克发展基金的钱进行审计。每次一有新的报告出来，他们就会抱怨这么多钱流出，却没有足够的记录保存下来，这一点着实可疑。

渐渐地，鲍文的调查组取得了进展。他的调查组得出结论，有来自现金航班多达13亿的美元流入了国防部长海济·沙兰于2004年创立的一个账号里。鲍文的调查组判断，在心腹助手齐亚德·卡坦的帮助下，这名国防部长创立了一份欺诈性的防卫协议，这样一来，表面上看，资金似乎是被用于购置装备以重建伊拉克军队了。事实上，他们逃离了伊拉克，同时将这些钱在不被发觉的情况下运出这个国家。在伊拉克，他们被指控犯有腐败罪，之后被缺席审讯并定罪。

三

鲍文的调查组进行的最具爆炸性的一项调查开始于2010年。当时，一位黎巴嫩裔美国人瓦埃勒·蔡恩正在担任鲍文的特别助手兼翻译。他所传达的一个高度敏感的消息，直接导致了鲍文和他的团队开始了一场秘密行动，以寻找丢失的现金宝藏，并解开伊拉克战争中最大的一个谜团。

瓦埃勒·蔡恩在加入鲍文团队之前，效力于美国军队，他被告知，从“叮咚航班”里来的数十亿美元丢失了，现在正藏在黎巴嫩。基于瓦埃勒·蔡恩的情报，鲍文的调查组展开了在整个伊拉克战争期间最为隐秘的一次调查行动。鲍文的调查组将这次行动命名为“砖块追踪者”。这次行动此前从未被公开披露过。

最终，鲍文的调查组从黎巴嫩的线人那里得到了情报。线人锁定了一个装满大量美钞的地堡，从伊拉克运来的大量美钞被妥善保护并被细心地藏在其中。地堡中存储着12亿至16亿美元的现钞。另外有价值大约2亿美元的黄金，这些黄金属于伊拉克政府。鲍文的调查组还被告知，一些有势力的伊拉克政治人物与这藏匿着现金的地堡有关联。

终于，这位特别监察长和他的團队开始坚信，他们发现了从美国运抵巴格达之后消失的那些美国货币当中大部分货币的秘密储藏点。调查人员断定，现金的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藏匿这些现金的人不愿意去挪动它们。

除了藏在地堡里的现金之外，瓦埃勒·蔡恩说他随后发现了几千万美元的美国货币藏匿在黎巴嫩的其他地点。包括这些储藏的钱在内，从美国空运到伊拉克并随后被运至黎巴嫩藏匿起来的美国货币的总值，约达20亿美元。

然而，掌控藏匿的钞票的人们似乎不愿意将这些钱以大批量的形式转移到国际银行系统中，所以他们一直以来大都是在黎巴嫩境内花掉这些钱的。瓦埃勒·蔡恩说他还得到情报，这些钱已经被用于伊拉克政党的支持者购买武器。人们相信，一些有势力的伊拉克政治人物早已牵涉到盗窃现款的事情中来，而且现在仍掌控着这些钱。还有一些黎巴嫩洗钱者给予了支持，他们早先就提供了这座地堡以及其他安全藏置据点。

与此同时，鲍文非常遗憾地发现，在美国政府中，似乎没有任何人对于事实真相抱有特别的兴趣。在鲍文及其团队发现黎巴嫩的现金储藏地堡之前，华盛顿的大多数官员早就忘记曾有过空运钞票这件事了。

关于华盛顿对此事不感兴趣，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白宫不希望在一场调查中牵涉出伊拉克的几个最有权力的官员。美国还打算与他们继续合作呢。

当鲍文的工作人员跟中央情报局的官员会晤，谈到黎巴嫩那座装满现金的地堡时，中情局官员对此表示没什么兴趣，并且明确表示他们不会在关于此事的任何一次调查当中跟鲍文的工作人员合作。

在贝鲁特，鲍文的工作人员见到了黎巴嫩的总检察长塞得·米尔扎，他同意就这项调查展开合作。米尔扎说他会对这座地堡展开突击检查，帮助他们发现藏匿的钱款。到那时，鲍文就可以将这些钱的源头追潮到伊拉克甚至东卢瑟福操作中心了。

但在最初的承诺之后，这位黎巴嫩检察长就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他所承诺的调查和突击检查从来没有被付诸实践过。鲍文最终也意识到，这位黎巴嫩检察长不愿意跟这座地堡的主人对着干，他可能受到了某些压力，这才被迫放弃他的计划。

鲍文的调查人员还跟华盛顿联邦调查局的官员讨论了这个案件，但调查局官员回答说，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权限追查此事。联邦调查局从来没有调查过此事，鲍文和他的团队感到很沮丧，但他们继续秘密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他们从未在公开场合提到他们是在追踪那些消失的美元。

在2011年底或2012年初的一次私人聚会上，伊拉克总理努里·马利基随口问美国大使詹姆斯·杰弗里，有报道称黎巴嫩有一座地堡装满了从伊拉克运过去的美元，美国关于这件事情知道多少。杰弗里告诉他，自己对于这篇报道有所耳闻，但细节方面的东西他一无所知，杰弗里在后来的一次采访中如是说。杰弗里还告诉马利基，关于这件事情，知道得最详细的美国官员要数斯图亚特·鲍文了，马利基要想知道这件事，应该去问他。

尽管马利基总理对于这件事情表示出了个人的兴趣，伊拉克政府却始终没有采取行动去追踪藏匿在黎巴嫩的钱款。巴格达政府可能已经麻木不仁了，因为没有人想要追究那些牵涉进此桩盗窃案的政治大佬们。

围绕着这些失款以及黎巴嫩地堡的谜团，是有着官僚主义规则和限制的美国政府所不可能解决的一个问题。而伊拉克政府也似乎再不可能试图将这些丢失的钱找回来了。人们相信，最初的、尚未进入市场流通的20亿美元货币时至今日还被安放在黎巴嫩的地堡以及其他据点之中，等待着伊拉克大佬们去享用。

〔本刊责任编辑 马海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