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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略近作 [组诗]

2020-06-24商略

诗潮 2020年6期
关键词:船舱汉明河湾

商略

动物园

三十多年了,我见过的故人和动物

多已不在人世

动物园剩下一只灰鹅

几只猴子和鸟雀

灰鹅伸直脖子的绝望

在铁笼不停叫唤

像要叫出自己的眼泪

三只孔雀分别在三个笼子

为了让它们体会孤独

一个妇女展开藏青的围巾

诱惑其中的一只

最后一只鹿关在最高的笼子

身上的梅花已随人间的后悔落尽

它油褐的毛发

散发抑郁和迷茫的气味

很长一段时间它的四蹄和眼睛

是静止的。后来转头看我

撒了一泡淡黄的尿

液体顺地势流向低处

太多的牢笼,太孤单的动物

无法语言的高亢和沉默

都让人心酸

好像在里面的,是我们

山河故人

昨晚写下两行——

“西街尽头的河湾

泊满了空舱的水泥船”

我不知为何写

为何在河湾,又是寂静的空舱

下午听到清晨的死讯

一个人没有烟酒之好

脾气和善。我认识四十年了

现在躺在河湾老家

肉身和废弃的船闸一样萧条

亲近的人痛哭,熟识的人哀悼

在一个极小的圈子里

他是每天死去的,无数人中的一个

如同我们是每天活着的

无数人中的一个

按照渐进的更迭模式

我们被后来者替代

并逐渐步入长夜

也有人,途中坠入黑暗

而天地依然

在灯灭灯亮中度过每一天

上月,我刚刚遇到他

梧桐叶才泛黄,叶子至今未落尽

一个人的消失多快啊

追上了枯叶的飘落

下午读到“故人多登鬼簿”,十分伤心

原本故人是山河,今日山河埋故人

在街角

在街角,汉明喊我

把一个滑向深渊的人拉了回来

那时我沿一条岔路走

不知道去哪里

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

近晚时分的声音

可以唤醒无主的灵魂

从迷途中转身

我看到建筑缝隙中的运河

晚春的淡绿波光

我的书包里掖着

汉明给我的绿色贝雷帽

我有了生平第一顶帽子

體会到戴不戴帽子的区别

我的情绪遮挡在帽檐之下

有时是一个堡垒

低下头时

我不用看到人

后来我们沿着运河走

有点悲伤

在晚春里,街坊落下紫色藤花

微风把我们吹老

我把帽子又看了看

有了这顶帽子

我可以是一个隐姓埋名的人

不用人来爱我

不用有人记得我

戊戌季春拱宸桥别汉明沈方星光诸兄

晚春适合坐下来

聊聊往事

聊聊半山的亚父

是消失于我们中的

哪一位故人

身边花草

有繁荣过头的盲目成熟

好在我们来得及

从盛年中醒来

余生应该清澈啊

一眼望到底

如静止于石臼的流水

啊朋友们再见

出租车将带我前往

我该去的地方

离别的憾意越是回头

越是难以言说

关于阿布拉罕宫的回忆

再不要有痛苦。阵雨之后

比正午的草地更沉闷

玉兰树叶翻落路旁

它们曾认为自己不朽

积水有微光,一段闪烁的回忆

每逢雨天我总是想起

落在阿布拉罕宫的雨点,轻重不一

也落在五月的稻田中央

记忆边缘是八十年代的灰色建筑

门前死水常常从它

压抑的岁月深处吐出气泡

叹息中,有我们的破碎和消散

雨中的阿布拉罕宫

回忆的痛苦将增加两倍

喑哑断续的琴声,难以明媚的天色

以及床底散乱的烟蒂

傍晚时分,我在镜子前

拔掉一根根白发

终于有一天,我听之任之

这不是我

我的形貌难以描摹

难以被记忆

消失的气味

经过转角的轻型卡车

闻到一股柴油味,冷漠,轻忽

经过一个废弃的机修车间

所有的铁已死去,寂静,笨重

都忘了曾经,有过些什么

唔。没什么过去,无需什么未来

我们身上有同样缓慢抽离

又无力阻止的东西。往事即无穷

我们说往事,并非往事

它是一阵伤心,坚硬的气味

不属于大海的平静

海湾的风吹进了陆地

起初是闪光的滩涂

以及滩涂上,海洋生物的气泡

寂静成片的丰草

进入黑暗的省道

每经过一个十字路口

它们都会消耗掉

一些继续向前的热情

它们将拐弯

涌入小区北首的拱形门

沿着天桥下的甬道

——终点到了

海风在此止步

夹杂了很多

不属于大海的平静

那时,我坐在甬道尽头

经过了几个月的跋涉

我流出的汗和盐分

正重新回到身体

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夜晚

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夜晚

停在窗外

暗昧中少了什么却看不清

万物沉默如初

最初。大概就是这样吧

有时我觉得这是

在八十年代

坐在抛锚的汽油船上

两岸的寂静

比马达更惊心

我觉得自己要整夜

在船舱长凳上了

不断有人起身去甲板

有人谈论昔日

失事船舱覆盖了一船死者

船舱在水底

它倒转的弧形穹顶

记住了被遗忘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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