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日报当代融媒体记者 / 杨伦丽 邓杰

深冬时节，寒气逼人。

傍晚，坐落在大山里的正安县土坪镇石志村略显冷清，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围着火炉取暖聊天。

被田土包围着的一栋砖木混合结构民居里，88岁的陈文魁和村里许多老人一样，穿着旧棉袄，坐在火炉边咂吧着旱烟，通过家人们的摆谈了解一些村里的新鲜事。

若不是驻村干部走访时发现，没人知道陈文魁是一位立过战功的退伍军人。

面对记者的来访，腿脚不太利索的陈文魁从卧室的箱底，拿出自己珍藏的宝贝。逐层打开皮袋子，陈旧的勋章和泛黄的立功证书展现了出来。随着陈文魁的讲述，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逐渐清晰。

从军扛枪上战场

陈文魁说，他忘不了1948年深秋的那一天。

傍晚，一声“抓壮丁了”打破村庄的宁静，也改变了陈文魁的命运。

“母亲焦急地喊我们躲起来，大哥跑了出去，我来不及跑远，只好躲在邻居家鸡窝里。”陈文魁回忆说。

几个国民党士兵来到陈文魁家，一阵乱搜。“他们用木棍在鸡圈上试探，还看了两遍，都没发现我。”陈文魁说，当时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幸运的是，陈文魁躲过了搜查。但不幸的是，他的母亲被带走了。陈文魁担心母亲受苦，自己跑去把母亲换了回来。

就这样，陈文魁带着母亲煮好的20个鸡蛋，走出了家门。

那一年，他16岁。

同一批被抓壮丁、送去南京的正安籍青年大约有50余人，陈文魁是年龄最小的一个。

就这样，陈文魁跟随队伍，一路从正安步行到绥阳、遵义、乌江，不分昼夜，几天后走到独山，一行人坐上火车又到了南京。

行军途中，有人逃跑被抓了回来。“抓到逃兵后，他们会挖一个坑把人埋在里面，只露出头部，浇水在头上，天气又冷，被埋的兵哇哇乱叫，整个人陷进泥土里，不久就冻硬了!”

陈文魁看到逃兵的惨状，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之后，他被编入国民党第二十四军。

1949年4月，陈文魁所在的国民党军在南京外围被解放军击溃，跟随大家逃跑的过程中，他在安徽广德被解放军俘获。经过教育改造后，编入解放军第三野战军。

“我跟的是陈毅的部队!”陈文魁神情里满是骄傲。

陈文魁换上解放军的衣服，每天除了训练外，还学习认字。经过训练后，陈文魁领到一支步枪，跟随部队攻打上海。

“那是我第一次扛枪，也是第一次真正上战场。”陈文魁清楚地记得步枪里有5发子弹，身上背了80发，一路走一路打，打完了后勤就会供应子弹。

3天后，上海解放了。

入朝作战勇杀敌

上海战役后，1949年10月，陈文魁加入解放军第二十四军工兵三连，担任机枪手。

此后，陈文魁所在部队调往福建修路建桥。在这期间，他先是加入共青团，后又递交了入党申请书。1951年，陈文魁光荣入党，并被编入炮兵团工兵营，赴朝作战。

“美军有飞机、大炮、机枪，他们会定时2个小时来扫射一次。”陈文魁回忆，遭到敌机轰炸时，他和战友们都紧急寻找掩蔽处。“等轰炸快结束，趁敌军松懈时，我们就冲出来，在事先找好的最佳点，把机枪架上，瞄准，开枪。”

说起这段战斗经历，陈文魁情绪激动，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战场。

陈文魁的左小腿上有一个很明显的伤痕，大约有手指宽。陈文魁说，那是在一次恶战之后受的伤。当时直到和战友们占领了阵地休息时，战友告诉他腿上有血，自己才发现受了伤。

伤好后，陈文魁重返部队，被调去团部当通讯员。“通讯员是个很重要的工作，如果一次信送不到，就会延误战机，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我，说明组织对我很信任。”

那时候，朝鲜战场上敌我交错，更危险的是，通讯员要把信送到友邻部队，有时还要穿过敌军防区。

陈文魁加倍小心，胆大心细，每一次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后，1956年初，陈文魁回国，在河北省唐山市进行一个多月集中学习，随后复员返回家乡。

“我们回来，是党和国家的需要，我们是带着任务回来的。”陈文魁说，按照安排，他回到家乡宣传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鼓励青壮年踊跃参军，自己还当上了民兵连长。

陈文魁获得的纪念勋章。（杨伦丽 摄）

陈文魁荣立过两次三等功，1953年颁发的证书上，记载着他在战地不畏艰苦，和大家一起送木炭到前线、克服困难修路等；1954年颁发的证书，是表彰他积极学习文化，生病期间坚持学习，还帮助战友学习、放哨、出差，在工程建设中“一天完成4天的任务”。

陈文魁身上还有多处伤痕。然而，在他看来，这些伤痕是另一种奖章。“作为一名共产党员、革命军人，入党时就宣誓要永远听党的话，党指到哪里我就坚决打到哪里。”

淡泊名利守初心

从抗美援朝战场回到家乡石志村，陈文魁当过民兵连长，带领民兵修路、建厂，还带领村民进行农业生产。他始终坚持艰苦朴素的农民本色，从未向组织提过要求。他说：“牺牲的战友才是真正的功臣，我算不了什么。”

退伍后，挑水、种地、砍柴，陈文魁什么事都做，即便生活清贫，他也总是以身作则教导子女，要靠自己的双手勤劳致富。

陈文魁的儿子陈光辉说，父亲的过去就是一个谜，直到几年前，这个谜底才一点点揭开。

2010年，母亲去世，陈光辉从外地赶回来办完丧事后，陈文魁提着一袋东西交给他，让他替自己保管。袋子里装着的，正是陈文魁的立功奖章和证书。

“不要张扬。”陈光辉想不到，父亲对自己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开场。

“我们以前只知道父亲当过兵，但从没听他说过立功的事。看着奖章证书，我追问他，立了这么多功，为什么不给我们讲？他却说自己没做什么贡献，真正有贡献的是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陈光辉说，父亲每次提到牺牲的战友，就会流泪。

不管是做什么工作，处于怎样艰苦的环境中，陈文魁从来没有提及自己立功受奖的事。

60多年来，他没向任何一级组织透露过自己这段传奇往事，没找过任何一级组织提出诉求，只是以一个农民的身份默默劳作。

对于身边藏着这样一位英雄，邻居和村里的乡亲们也感到震惊：“只晓得老人家当过兵，却不知道他是立过功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