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丁一

摘要：我国第一部文人长篇小说《水浒传》，被说话人借鉴，发展出了诸多说话的大作。评话人王氏家族历代积累的《扬州评话王派水浒》是《水浒传》民间衍生版本的重要代表。本文将以二书中关于武松的具体内容为例，对比出武松形象的改变，并分析造成这种现象的成因。本文选取的《水浒传》版本为百回本，《扬州评话王派水浒》版本为王丽堂口述版。

关键词：水浒传;扬州评话王派水浒;武松;形象重塑;成因分析

一、两部作品中“武松”事迹形象的差异

（一）《水浒传》中的武松形象与事迹

在《水浒传》中，（1）武松虽有其忠勇义气之处，但是其道德污点、性格缺陷也是很明显的。一开始出场就是因为酒后闹事打伤了同侪而逃到号称“能文能武小孟尝”的专门收留社会上的亡命之徒的后周皇室后裔小旋风柴进庄上，柴进因为他一有不顺心便随意出手打人的恶习而渐渐怠慢他、疏远他。在柴进庄上时，武松还因为宋江的无心之失揪住对方便要打。在景阳冈，因为店家不肯上酒便粗鲁地扬言砸店。店家劝阻他山中有虎，他却怀疑店家是要骗他住宿消费或者谋财害命，恶语相向，连作者都给出了“前车倒了千千辆，后车过了亦如然。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这种否定的评价。而他打虎的原因仅仅是见到官府公告得知真的有虎，害怕回去被店家笑话，他抱着希望不遇到老虎的侥幸心理，毫无为民除害的主观动机在里面（第二十三回）。在十字坡与孙二娘斗智斗勇时，武松先是拿“小便处的毛”这种秽语调戏女性，后来又使用偷袭，直接用身体接触孙二娘进行“揩油”（第二十七回）。到了孟州牢城营后，因为得到了老管营和小管营金眼彪施恩的优待，插手施恩与蒋门神蒋中的产业纠纷（第二十八回）。并且通过调戏无辜的蒋门神的小妾达成了制造事端的目的，以痛击蒋门神（第二十九回）。遭到蒋门神联合张都监和张团练设计诬陷为贼判了刑的报复和他们爪牙的追杀后，武松更是回到鸳鸯楼大开杀戒，不仅杀掉了指使陷害的张都监、张团练和蒋门神，更是将张都监府上的仆人、丫鬟、女眷尽数赶尽杀绝，其滥杀无辜的罪行可见一斑。在被张青与孙二娘偶然搭救乔装打扮成头陀行者后，又在蜈蚣岭不分青红皂白地用突然袭击的阴招直接杀死了飞天蜈蚣王道人的道童（第三十一回）。在白虎庄强抢孔亮的酒食并且痛殴孔亮，逃跑路上又要杀他人家里豢养的黄狗不成反被捉拿并吊打。由于脸上刺配的金印暴露，武松如果不是被宋江救下，难逃遭受孔家庄人员的私刑处置或者被他们解送官府的下场（第三十二回）。此后武松的事迹便不再闪耀夺目。梁山好汉排座次时，武松位列天罡三十六星第十四名天伤星，职位为步军头领之一（第七十一回）。后随宋江南征北战，于征方腊过程中被反贼妖道包道乙的飞剑砍伤手臂，成为残废（第九十七回）。在杭州六合寺出家，后八十善终（第九十九回）。

（二）《扬州评话王派水浒》中的武松形象与事迹

在《扬州评话王派水浒：武松》中，（2）作为主角的武松的形象被大大地美化了，变得类似“高大全”了起来，像是一个道德污点也没有的“天人”（金圣叹《评第五才子书》对武松的评价）“神人”一般。开场便介绍武松，说他是因为打死恶霸怕吃官司才逃到小梁王柴进的庄上的，对《水浒传》原著中武松酒后闹事的恶习劣迹进行了粉饰。付“三碗不过冈”店家酒钱时，故意多给不让找钱说是赏小二的，又给武松的男子汉形象平添了一分慷慨大方、仗义疏财的气息。被店家老板派来的店小二告诫山中有虎不听之后，发现官府公告说有虎的时候，还为自己误会了店家的好心好意而感到愧疚，并且更加坚定了上山打虎为民除害的决心（第一回）。在十字坡与开黑店的孙二娘斗智斗勇时，不但没有用污言秽语调戏孙二娘，而且还公平公正地与孙二娘和张青进行比武（第四回）。帮助施恩夺回快活林的理由也被增加了“为施恩之兄报仇”这样合情合理光明正大的动机和同为失去兄长的人的“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悲凉感（第五回）。武松在快活林制造事端以达到引出蒋门神与其搏斗的目的时，蒋门神的小妾谢三姐自己风流放荡不守妇道多次主动勾引武松，而武松却丝毫不理会（第五回）。血溅鸳鸯楼时，并没有将鸳鸯楼的人赶尽杀绝，而是饶过了心地善良的都监张蒙方大太太林氏和被都监张蒙方坑害了全家性命的受难孤女韩玉兰（第七回）。在被张青与孙二娘偶然搭救乔装打扮成头陀行者后，武松夜走蜈蚣岭，是在明确了飞天蜈蚣吴千确实是存在强夺寺院、打杀僧人、和不良头陀李二狼狈为奸、侮辱残杀妇女的行径之后才杀掉飞天蜈蚣吴千和他的两个小道士徒弟、李二头陀。且杀掉吴千之后还谦虚地想“非我之能也”，顺路搭救了被歹人掠夺的良家少女武金定（第八回）。在白虎镇吃酒，被他殴打的孔亮的身份也由《水浒传》中的良民变成了强盗山大王（第九回）。并且，《扬州评话王派水浒：武松》还对《水浒传》中的人物事迹进行移花接木、张冠李戴，把协助鲁智深“智取二龙山”的功劳由号称是林冲徒弟的屠夫操刀鬼曹正移动到了本来是受张青孙二娘夫妇推荐而直接入伙的武松身上（第十回）……《扬州评话王派水浒：武松》中，并未提及武松所排座次及排座次之后的情节等内容。

二、《王派水浒》与《水浒传》差异的成因分析

（一）作者的受教育程度与类型

《水浒传》是文人叙事文学，作者为受到了良好教育的封建社会文人，中国官方正统的教育便是儒家的伦理纲常思想。再加上宋朝程朱理学的盛行，思想禁锢越发严重，受到此种教育的文人不免要出现维护封建社会统治的倾向。在封建宗法制社会中，一个人与其家族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而仆人奴婢等也属于这一家族的附庸，并不具备完整的自由和人格。这种社会背景下，如果一个人犯了罪，牵连到其家人甚至是“诛九族”也不足为过。在这样的思想影响下，作者易写出梁山好汉动辄不分青红皂白将仇人的家人和仆人奴婢全部屠杀的情节，这才有了武松滥杀张都监府上的仆人、丫鬟、女眷的罪行。此外，由于作者读到的书籍更多，作者也不会对人物产生非黑即白的判断，笔下的人物兼具天使和恶魔特征。

《扬州评话王派水浒》是民间叙事文学，其作者为王家世世代代的评话说书人。他们没有机会接受高级的教育，只凭口传耳受来继承传统技艺。评话作者并非文人儒生出身，思想未受到封建儒學的强烈禁锢，因此更加灵活、更具人情味;同时又因为所接触的书籍比较少、所掌握的人文知识存在较大局限，因此对人性的判断不是非常透彻，倾向于简单的“好人”“坏人”的非黑即白的判断标准，体现了作者朴素的人性观和平民意识。因此作品中把武松每次于个人感情的出拳相助，写得都那么正义、高尚，也没有滥杀无辜。

（二）作者的社会地位

《水浒传》的作者是元末明初的一个文人，从里面对战争计谋的真实描写，也可能还是某位军阀或大将的幕僚。作为封建社会的既得利益者，立场自然要偏向封建正统思想一些，男权主义思想严重，在大力歌颂男性英雄的同时，却对女性充满了歧视。

《扬州评话王派水浒》的作者是社会底层的评话说书人，他们深知民间疾苦，自然是对和自己相同出身的农民阶级、市民阶级人物寄予了更多的同情，这使得那些人物的形象变得更加正面、高大。对压迫劳动人民的地主、官吏，自然是存在着抵触、憎恶心理，因而便不惜通过丑化他们来抬高另一侧的人物。

（三）作品的创作时期

《水浒传》创作于元明之际，今日通行的百回本的定型在明嘉靖年间（1）。那时封建思想还是根深蒂固，作者不可能完全克服那个时代背景的影响来创作。

《扬州评话王派水浒》是清以来的扬州评话水浒的集大成者，清朝时，随着国门被西方列强武力打开，原本的封建社会伦理纲常思想也受到了挑战，自由平等的思想开始觉醒，说书人将关心地主阶级和帝王将相的注意力向农民阶级、市民阶级逐渐倾斜。

三、结语

本文研究揭示了作为民间叙事文学的《扬州评话王派水浒》和文人叙事文学的《水浒传》中武松形象的不同，得出了作者的受教育程度与类型、作者的社会地位、作品的创作时期是造成这些差异的主要原因，对水浒故事在民间的演化、旧社会文人与民众的审美情趣、不同文体的叙述特点、文艺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塑造等问题进行了研讨，填补了过去研究中对于名著衍生作品人物形象缺乏与不同时期相同作品相互对比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