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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有幸,我能做一个普通人

2020-06-12邹秀娥

现代家长 2020年5期
关键词:茧子格子普通人

邹秀娥

我爸所有的努力,无非是想向我证明:你,确确实实是个普通孩子。

从小就“与众不同”的我,最大的梦想是做个普通孩子

我从小就知道,我和别的孩子不同,别的孩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外面玩,我不行,稍微剧烈的运动我都不能做。

那时,我最爱趴在后窗台上,眼巴巴地看那些孩子在外面跑,我多么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和他们一样啊。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普通孩子。

6岁的时候,我终于做了手术。我爸告诉我:“从今天起,你就是个普通孩子了。”

我终于能跑,能跳,能出去疯玩了。我还有了一个好朋友,格子。我们坐同一张课桌,课间一起上厕所,放学后一起做作业。

我把最心爱的漫画书借给她看,那是我的最爱,上面有作者的亲笔签名。为了这个签名,我爸排了好长时间的队。它在我最孤独的日子里陪伴过我,可格子却把它转借给了别人,而且,传着传着就给弄丢了。

我快急哭了,格子却觉得我小题大做:“不就是一本书吗?我赔给你!”这怎么能是重新买一本书的问题呢?我气坏了,跟她大吵了一架,我俩谁也不理谁了。

格子很快就和班里另外的女生好了,还偷偷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人家。不久,我的秘密就在学校里传开了——我的心脏病是先天性的,做过手术,估计会传染人。我很快觉察出,我被孤立了。这种感觉比当初没有朋友时更让人难受。那些日子,我一个人关在屋里,经常会想一个问题——我真的好了吗?

就在这时,我爸妈跑过来问我,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大人们果然都是骗我的。如果我真的完全好了,真的和正常人一样了,同学们为什么会那么对我?他们又为什么非要再生一个?什么弟弟妹妹,分明就是来取代我的!

我没哭也没闹,就问了他们一个问题:“既然我跟普通人一样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再生一个?”

事实证明,我爸还是很爱我的,他说服我妈,不生二胎了。

在与对我“翻脸”的老爸斗智斗勇中,我做了很多普通人做的事,几乎忘了自己生过病

可是,我很快发现,我爸对我翻脸了。

从小,我爸对我可好了,一点都不敢惹我不高兴,生怕我哭得厉害了会犯病。就连我无理取闹,我爸都舍不得凶我,毕竟我能好好活着,家里人就该念阿弥陀佛了。说起我的以后,我爸也是无欲无求的,只希望我能快乐地过一辈子。

可现在全然不同了,我爸对我突然凶了起来。我赖在家里懒得出门,不想完成老师布置的跳绳任务,哪怕天黑了他都非押我出去;家里炒菜的时候发现没盐了,他不管我愿不愿意,就催我去买;我忘了戴小黄帽,忘了记作业,见到楼下的爷爷没打招呼……这些原来都不是事儿的事儿,现在统统成了很严重的事儿,值得我爸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较真儿。

我很怀疑,这还是那个处处依着我的亲爹吗?他该不会是因为我反对他们生二胎,才这样对我的吧?

我自然不会任由老爸摆布,慢慢学会了用各种手段和他斗智斗勇。我撒过谎,逃过课,和同学去游乐园坐过山车,一个人出去旅行时偷偷把高铁票换成飞机票……这些之前想都不敢想,更不可能做的事,我不知不觉都做了个遍。

我成功地做了一个普通人能做的事,几乎忘了自己生过病。高考结束后,我的分数挺高的,远远超出一本线,有很多城市和大学可选择。我擅自选了南方的城市,是我喜欢的学校和专业。当然,最重要的是离家远,我可以完全自由了。

我以为我爸会生气,会大发雷霆,会强迫我改回去,谁知他却破天荒地没有反应,看着我乐呵呵地准备东西,也没有跟我唱反调。

估计他已经老了,没心气再跟我斗了——他看我的录取通知书都需要戴老花镜了。

我终于明白:我爸是怕我困在自己结的茧子里,再也变不成蝴蝶在阳光下飞翔,才一改对我的宠爱,不惜用各种招数逼我

可我很快就后悔了,伴随自由而来的,是极度的不适应。

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那股湿冷深入骨髓;吃的东西也不合口味,我每天盼着放假,盼着毕业,盼着能回到我熟悉的地方。

毕业后,我回到父母身边,找了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谈了个条件相当的男朋友。在商量结婚的时候,他父母知道了我的身体情况,他们一家人都犹豫了。

那天,我看我爸手里拿了个东西,匆匆地出门,想避开我。我抢过来一看,是我生病时的诊断书,做手术时的单子,已经痊愈的复查结果,还有厚厚的一沓资料,有几行字被标成了大红色:室间隔缺损,遗传的概率基本为零,不影响正常生育。

我把东西夺回来,哭着冲他喊:“你以为别人会在乎这个吗?你能不能给我留點脸面!”

我妈强行把他拉进屋子,那也是我第一次听见我爸哭:“我不是为了让他回头,那种人不值得!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我闺女就是完全好了!我不允许任何人嫌弃她!”

最后,我和那人好聚好散。那段时间,我没办法集中精力上班,干脆辞了工作,休了一个长假。并不是因为我有多爱他,而是那种不被接纳的感觉,太过扎心,就像童年的那次被孤立。

那段日子,我跟我妈说了很多很多话。她跟我念叨,当初,他们想生二胎,是觉得我太孤单了,想给我生个玩伴。

那时,我身体的病虽然好了,但心里依然敏感,自卑。我爸就是怕我困在自己结的茧子里,再也变不成蝴蝶,在阳光下飞翔,所以才对我变了脸,一改过去的宠爱,不惜用各种招数逼我。

我知道,我爸所有的努力,无非是想向我证明:你,确确实实是个普通孩子。

一天,我爸下班回来,请我们去看电影。片名叫《有一天》,是个纪录片,讲述弱势儿童群体的故事,他们有的聋哑、有的肥胖、有的脑瘫……他们各有各的艰难,却依然努力向前,在阳光下露出一张张笑脸。

看完电影回家,我们沉默了一路。晚上,我看到我爸发了条朋友圈:曾经觉得何其不幸,我们终其一生的努力,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然而,我们又何其有幸,能来到这世上做个普通人。我在下面点了个赞。

后来,我又有了男朋友,他知道我的情况后,第一反应是心疼地抱了抱我。

再后来,我参加市里的公务员考试,顺利入了职。

如今,我在普通的岗位上做着普通的工作,充实而快乐。

我很想对我爸说:“爸,谢谢你,很努力地让我成为一个普通人。”

【编辑:潘金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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