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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缘

2020-06-08萧惟丹

青年文学家 2020年14期
关键词:晚课信佛庙堂

作者简介:萧惟丹(1999-),女,汉族,山东潍坊人,河北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在读。

我信缘,不信佛;缘信佛,不信我。

——仓央嘉措《问佛》

她在车上肿着眼醒来的时候,天边还有一点害羞的粉,这会子,山峰已经白亮了,遮掩在层云之下。兰花昨夜没有再哭一整夜,她的泪都干了。

“今天定见不到日照金山了。”姨妈在旁怨天似的喃喃道。车已经走了一夜,在群山环抱之间。兰花她爸刚没,姨妈硬是拽她来到松赞,求佛祖还她个六根清净,扫除苦忧。

姨妈是竹林寺里的常客,这次来寺庙禅修几日,也是早有了照应的。竹林寺藏在群山深谷间,依山而建。每离那洁净清幽的竹林寺更近一步,《金刚经》的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就在兰花脑中愈发清晰起来。她往日不读经的,也不信佛,这句话还不知是在哪见到过。兰花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厉害。

初到竹林寺,她怕是要被这眼前的圣洁吸了魂去了,兰花在一瞬间,好像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是父亲不忍留下兰花独自受苦,而声声唤她吗?她有特殊的预感,她在期待一种归属。

主持迎出门来,脸上的笑比脚下的大地更让人觉得温厚。姨妈上前寒暄,兰花已经回过神来,跟在后面无所事事地拨弄着手指。

“咱们下午四点一刻,要跟着僧人们上晚课的。”姨妈进寺时,附在兰花耳边轻轻说道。

“念经?”兰花问。

“差不多。”姨妈仓促地回答。

“念经有什么趣,”兰花暗自想,“小时候《西游记》看过的,那唐僧咕咕哝哝,苍蝇一样,招人困又招人烦。”兰花想起父亲,那病重的男人也曾硬撑着唠唠叨叨。兰花叹一口气,又吸吸鼻子,眼圈一红,却没再流出泪来。

离下午的晚课还有半天,兰花一人踱步到寺院中,小心翼翼地窥探着这个在云雾中颇显神秘的地方。那些个宏伟华丽的庙堂啊,那些鲜血似的朱,太阳似的金,翡翠似的绿,大海似的蓝……流光溢彩在眼前闪耀,耳边死寂,她仿佛要抽离于凡世了。兰花赶忙紧紧握住自己的魂,往寺庙后面的园子走去。园子里有风流动的声音了,也有千里之外凄厉的鸟啼如丝线般传来。兰花细细地瞧着每一种植物,好多她从来也不曾见过,却又觉得像从前的朋友,甚至觉得血脉搏动都是与这万物连在一起的。兰花又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那样清晰。远处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近了,近了,兰花生了一身冷汗,转头要跑。

“姑娘!斋饭已备好。姑娘跑得远,大概不曾听到云板声响。”原是个年轻的僧人受了主持的嘱咐,带兰花去斋堂的。兰花细细瞧了瞧眼前这个高个子的僧,黑而密的胡子蓄着却不脏乱,颇有神的眼神要溢出光来。兰花一惊,仿佛这一见,是注定好的。

“我叫兰花,你叫啥名字?”

“释静能。”

“说来巧,见你觉得熟悉,是在哪见过?”兰花一边跟在静能身后走,一边小声说。

静能目光一动,没有言语。

斋堂男女分席而坐。僧人们念经感恩饭菜来之不易,虔诚地微闭着眼睛。兰花飞快地瞄了眼对面的静能,心里扑腾得厉害。兰花理了理头发,吃饭也格外在意,竟傻想这和尚能多看她两眼。“哪能呢,出家人都是脱了俗念的。”兰花又清醒过来。

格外宁静的寺院里,时间反而溜得极快。晌午一过,太阳马上窜到了天西边。下午四点一刻,兰花随姨妈迈过庙堂的门槛时,不自觉地往旁搜寻静能的身影。然而,静能没望见,反倒被眼前数米高的三尊佛像镇住了。佛像的金光映亮了整座庙堂,他们的目光慈祥又尊贵。兰花直到这时才恍然明白,三千繁华当真就在他们弹指一刹,世间的尘埃怎能入眼?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诵经声出现在寂静的庙堂中,兰花又不小地吓了一跳,这诵经声如洪钟,与木鱼、铃子的声响一齐传至千里,回响久久盘绕在这空寂的群山之上,季鹰、野兽不敢作声,草木也不动弹丝毫,万物皆拜服。兰花手捧着经书,嘴上有些跟不上僧人们熟悉的诵经,心里却激动得喘不过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泪不知不觉就流了满脸。

晚课结束,兰花始终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她挂着眼泪入睡,却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在梦里见到释迦牟尼,带着耀眼佛光的佛祖正在菩提树下修行。那她自己又是谁?兰花在梦里问。她低下头望见一湾清池,清池的柔波里倒映着她姣好的面容——原来她是菩提树枝头的一片叶,一片小小的、不起眼的叶。她久久凝视着水波,那池清水滋养着她,她又以叶的倒映装点着池水。这汪水那样清澈,好像是谁的眼睛,在深情凝视着她。

这个梦很长,长到千万年,菩提叶与清池水彼此相隔,无言凝望。

再一次见到静能是第二日早晨。第一缕光线穿过破晓的云层前,早课伴着钟声开始,等早课结束,兰花推门走出庙堂,天已经大亮。兰花饭后在寺院中闲逛,望见一虚掩着门的房间,好奇地探头去瞧,恰是静能于案前练毛笔字。

静能很快发现了在门外窥探的兰花,他想了几秒,朝门口说了声:“进来吧。”兰花便羞着脸走到屋里,像刚出生的娃娃,不停打量着。

“师傅,你这字倒端正大气,可念过书?”兰花试问。

“渤海大学读过书。”

“巧了,我家就离那不远。”

两人都没再说话。兰花还想问他是何时出家,为何出家,可都无从谈起,她也似乎觉得不必知道这么多。静能的模样使她愈发觉得熟悉,那清澈的眼眸,短暂的注视——“不问缘由”,她脑子里突然闪过这样四个字。

过了这一刻,他们两人就没再说过话。静能仍旧常常出现在兰花的视线中,兰花有千言万语憋在心底。兰花不是不懂事的人,她明白什么是徒劳的,什么是现实的。

随姨妈禅修的几日很快过去,兰花一半想是万念放下,一半又添了件俗尘不得解的烦扰,她有些愧疚,觉得辜负了佛祖,又恍惚觉得自己在某个时刻了了心头一件道不明白的事。

临行前,主持送给兰花一个开了光的玉手串,说道:“姑娘你心中有佛,日后凡事必当慈悲为怀,还有你要记得,缘分有一定,不可太执着。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还不快些谢谢主持。”姨妈在旁催促。

兰花紧紧攥住玉手串,说:“谢谢主持。”

静能没有出门送她,此刻他正在庭院里,来回扫着风吹下的落叶,由南到北,又由北到南,一次一次,怎也扫不净。

车窗里依旧是苍茫的绵延,竹林寺变得越来越小,夹在磅礴群山之间,越来越不起眼。车开得比来时要快一些,兰花有些头晕,又听见姨妈在耳边说:“明年这个时候,主持有方丈升座庆典,邀我们再来呢。”

“我还会来吗?”兰花心中默想。

再也不会来了吧。她已經得到了最好的片刻,就是得到了永久的安慰。这就如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能取得真经,佛祖在考验她的真诚。

那玉手串已经在手心里被攥出了汗。

走吧,走吧。

他们相遇,是前世的缘;他们分别,是今生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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