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树

前段时间一位67岁的老人生子引发社会争议，老人的子女不仅坚决反对，甚至不惜与父母断绝关系，以此作为抗议。但两位老人还是执意将孩子生了下来。随着二胎政策的开放，很多人为了弥补心中遗憾，不惜当大龄产妇。两个孩子年龄相差太大，有人说父母的做法对于老大来说是负担，也有人说，这是父母对子女爱的延续，二胎对老大究竟是福是祸呢？看完今天的这个故事，希望能给你不一样的答案。

宠姐“狂魔”

3月28日，随着新冠疫情的逐步好转，我所在的医院恢复了正常的医疗秩序，封城60多天，积压了许多非新冠患者迫切需要治疗。本以为病人会蜂拥而至，却没想到门诊大厅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我对护士说：“我怎么有种失宠的感觉，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清闲。”护士打趣道：“现在出门看病也是需要勇气的，除非实在忍受不了。”

相比此时的冷清，我更喜欢往日的繁忙和热闹，希望人们能早日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

正在我正百无聊赖地擦桌子时，门口突然站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与我的三层防护不同，他只戴了一个外科口罩。他站在门口，小声问：“医生，您能不能视频看病？”我听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如果病人行动不方便，可以打120。”他连忙摆手：“不是，我是怕医院不安全，来了容易交叉感染。”

疫情期间，病人们都很谨慎，除非扛不住，要不然不会来医院。就算来医院，也是各种千奇百怪的造型，防护措施做得十足。以前但凡有点感冒、发烧、拉肚子这样的小毛病，三更半夜都要跑医院，如今都在家自行吃药忍着。

我说：“那没办法，我们医院目前没有线上诊疗，你可以预约有线上诊疗的医院。”他一脸不死心，犹豫了一会又走了。

过了几天，那个年轻人再次来到医院，只不过这次他背着一个身穿防护服、头戴护目镜和N95口罩，看不清年龄和性别的人，而他依旧只有一个简单的外科口罩。一进门护士就将他引到抢救室，病人主诉腹痛，但是引起腹痛的原因有很多，初步诊断是胆结石发作，不过具体诊断还是要以检查结果为准。

病人叫刘晓梅，陪她来的是她的弟弟刘同。现在到医院看病，不管什么病先抽血、做CT、做核酸检测，再来看病，而且这些费用都是自理。刘晓梅听说看病如此麻烦，还要做一堆自费的检查，当即拒绝治疗。刘晓梅说：“我忍得住，等疫情过去我再来看病，现在看病多花那么多冤枉钱，不划算。”说完，刘晓梅就起身准备离开。

刘同一边压住刘晓梅一边问我，“医生，这些检查做下来需要多少钱？”我说：“大概500-700元。”刘同一听，当即表示：“医生，我们做。”刘晓梅不答应，两个人拉扯半天没个结果，此时刘晓梅因为胆结石发了，疼得满头大汗，因为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

刘同安慰刘晓梅：“姐，我有钱，你不用想着省钱，咱冒着危险来到医院，不能不治就回去，第一，咱们有病治病，第二，花钱做个检查，如果没事也放心，省得你有个头疼脑热就往那方面想。”刘晓梅因为呼吸不畅缺氧，人越发不舒服。我说：“你最好换一个外科口罩，N95本身就严密，正常人佩戴都呼吸困难，你现在腹疼，呼吸重，很容易缺氧。”刘晓梅对刘同说：“你看，我这装备都快赶上医生和护士的装备了，哪有人看个病像你这样夸张？”

刘同去排队缴费的工夫，我和刘晓梅闲聊：“你这弟弟对你真不错啊，一般都是姐姐对弟弟比较上心。”刘晓梅笑着说：“他就是太夸张了，我本来想忍着到解封才来的，是他硬把我背过来的，就连这身防护服也是他四处跑买来的。”

刘晓梅的核酸检测为阴性，如果住院还需要做一次核酸检测。刘同担心姐姐在医院交叉感染，最后只留在门诊打针。

在和刘晓梅闲聊的过程中，刘晓梅给我讲了他们一家的抗疫故事。

“扶弟魔”

以下是刘晓梅口述：

1月22号，婆婆打电话来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虽然婆婆一再强调不严重，自己可以去医院看病，但老公不放心，执意开车回了宜昌老家。他走得很急，也没带几件衣服，以为一来一回最多两天时间，却没想到滞留了两个多月。

1月23号武汉突然宣布封城，婆婆在医院检查完之后并没有大碍，不需要住院，可老公却因为封城不能回来了。

我和女儿两个人在家，心里很害怕，没有买到口罩，不敢出门，老公在那边也是干着急没办法。突然，我接到弟弟的电话：“姐，我买了点菜放你家门口了，你记得去拿。”我问弟弟：“你在哪呢？怎么到了家门口不进来？”弟弟说：“我已经走了，特殊时期，尽量避免接触。还有，你没事不要出门，需要什么跟我说，我去给你买。”我说：“你没事也不要乱跑。”

打开房门，满满两大袋食物和蔬菜放在门口，还有一包口罩，我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弟弟是我爸妈在四十岁那年生的，妈妈因为高龄产子发生意外去世，爸爸把所有的责任都怪罪在弟弟身上，说他是克星。可是他却忘了是他坚持要生二胎，说没有男孩传宗接代，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

我那时20岁，在外地上大学，没有妈妈的家，对我也没有了吸引力。除了过年回去呆几天，平时我基本不回去，暑假就在外面兼職挣学费。因为年龄差距大，长期不相处，我对这个弟弟并没有多深的感情。说白了，我心里多少对他有点恨意，因为他我才没有了妈妈。

毕业的时候，我坚持留在外地，爸爸为此很生气：“要女儿有什么用，长大了就是别人家不说，如今还要跑得山远水远。”我生气地说：“已经有女儿了，为什么还要我妈一把年纪去生孩子，要不是你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我不会没了妈。”“那是因为我早知道生女儿没用，特别是你这样的白眼狼。”爸爸说。我们大吵一架，他把我的东西从家里扔出去：“以后你不用进我家的门，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反正我有儿子养老。”

那年弟弟才五岁，他怕我，平时不敢跟我说话，但我走那天，他却突然拉住我的行李箱，眼含泪水看着我。我恶狠狠地把他推开，气呼呼地走了，很多年没有再回家。但是他当时悲伤的眼神，我却记了很多年，心里一直很愧疚。

爸爸每天除了上班就是打麻将，弟弟一直由爷爷奶奶照顾。弟弟10岁时，爷爷奶奶相继去世，而我也在外地结婚生子。

我与父亲渐渐失去交集，只剩下对生活近况例行公事般的询问，即使心里彼此挂念，谁也不愿意表露于形。这仅剩的挂念成了最后一根维系父女关系的纽带。要不是身份证快过期，我可能也不会回去。那时全国没有联网，换身份证必须本人到户籍所在地去换。

回到家，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子正捧着一碗方便面，就着一个冰冷的馒头。看见我，他很高兴地说：“大姐，你回来了，吃饭了没？”说着他打开柜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口味的方便面，“大姐，你喜欢吃什么口味，我泡给你吃。”

我问他：“爸呢？不给你做饭吗？怎么吃方便面，你现在正长身体，怎么能吃这么没营养的东西？”弟弟挠挠头说：“爸打麻将去了，我和爸都不太会做饭，但我比他强，我会炒鸡蛋，要不然我给你炒个鸡蛋加馒头？”算算弟弟今年应该15岁了，但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看着就像十岁出头的孩子。

在家里呆了几天，发现爸爸根本不管弟弟，他的成绩也是一塌糊涂。走的时候，没跟老公商量，不顾爸爸的阻拦，我执意带走了弟弟。

爸爸骂我：“你个不孝女，自己跑远就算了，还要把我儿子带走。”我对爸爸说：“这孩子再留在你身边就废了，我不能让妈妈白白牺牲，她的命值得换来一个优秀的孩子，而不是被你养成废物。”

由于没跟老公商量，他对此颇有抱怨，我单纯地以为他念叨几次就好了，可谁知他对弟弟充满了敌意，导致我们以后的生活鸡飞狗跳。我们家是两室一厅的房子，弟弟来我家，住哪成了问题。女儿大了不能和我们住一间，更不能和弟弟住一间，单独给弟弟租房子，对我们来说经济压力太大了。

老公说：“你知道咱家什么情况，他来就得压缩女儿的生活质量，你忍心吗？况且他是你爸的责任，不是你的！”我说：“我加班，我做兼职，我自己挣钱养活我弟。”弟弟突然现在门口对老公说：“哥，别赶我走，我会听话，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不给你们添麻烦，长大以后一定孝顺你们。”

后来，我就把阳台整理出来，隔成一个小房间，弟弟对此很满意。老公却抱怨：“进出阳台晾衣服多不容易，以后我连个抽烟的地方都没有。”弟弟抿着嘴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

弟弟很乖，他大概知道寄人篱下，所以每天都主动承包洗碗、扫地。会看老公脸色，帮他跑腿，给他递鞋，帮我照顾女儿，辅导她的功课。可我和老公都是普通工人，养育两个孩子多少有点吃力，老公一直想让我把弟弟送回去，我不愿意，为此我们俩经常吵架和冷战。

有次，婆婆想来武汉看病，但是因为来了没地方，所以放弃了。老公为此在家里抱怨：“又不是我的孩子，凭什么要我养，我妈养我，我都不能孝顺她。”弟弟那个时候上高三，学业压力大，天天晚上学习到半夜，人瘦了一大圈。其实我知道，他心里压力更大。老公那天喝醉了，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我们两个又是一顿大吵。

弟弟哭着说：“姐，姐夫，你们别吵了，我走，别因为我吵架。”女儿拉着弟弟不让走，哭着说：“舅舅走，我也走。”我抱着两个孩子，一家人哭作一团。

第二天，老公酒醒，对昨晚发生的事都不记得了，但弟弟在家里却是越發地沉默。为了给我省钱，他坚决不报辅导班，每天留在学校帮老师做事，为的就是能让老师给他答疑解惑。弟弟很争气，高考考上了一本大学，自从上了大学，弟弟就很少回来了。从大二开始，连学费都不让我们出了，弟弟的懂事让我心疼又安慰。弟弟大三那年，爸爸生病去世了，我成了弟弟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弟弟大学毕业之后，本可以留在北京一家不错的公司，但他坚持回到武汉，他说方便照顾我。

有次他来我家，我无意间听到他打电话，原来房东催缴房租，可他手里钱不够。我听见他在电话里求房东：“大哥，你再宽限我一个月，我刚毕业，手里真没多少钱，工资也不高。但我保证，我一发工资就把房租给你。”可这事，弟弟对我只字未提，自从长大以后，他学会了报喜不报忧，对我永远都是，“没事，好着呢，我有钱”。甚至为了证明他有钱，还经常给我和女儿买东西。我偷偷转了5000块钱给他，可他并没有收。

这事无意间被老公知道，他看见我手机里的转账记录，生气地说：“你不是跟我说早就不管你弟了吗？原来是骗我的，私底下偷偷给你弟转钱。”我举起手机往下拉：“你看清楚，我弟没收这钱，你好好看看他说了什么？”

弟弟留言说：“姐，这钱你留着，前段时间看姐夫腰不舒服，我给他买了个按摩腰带，快递留你家地址。你们已经给我很多帮助了，以后轮到我照顾你们了。”看完弟弟的信息，老公脸上有些挂不住：“你早说不就没事了。”

封城期间，由于我没买到口罩，不敢出门，弟弟每个星期都给我买菜送过来。公交车停了以后，弟弟就骑自行车给我送。小区实行封禁以后，买东西更加困难，还是弟弟不顾个人安危给我送菜。后来我才知道，疫情发生后，弟弟一直在方舱医院里当志愿者，每天工作很累。好不容易休息，他却想着我。

那天，弟弟又买了菜给我送到小区门口，我远远地看着他，已经是个大小伙了。看见我过来，他把菜放地上，然后往后退了两步。我责怪他乱跑，弟弟却说：“姐，我长大了，现在轮到我照顾你了。”

老公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弟弟把我们母俩女照顾得很好，他羞愧地说：“是我小肚鸡肠，错怪咱弟和你了。咱弟是个好孩子，你也不是‘扶弟魔。等解封之后，让他来咱家，我们俩好好喝一杯。”

这次我不舒服，也是他坚持送我来医院，没有车，他就背了我两站路。

以前我很介意听到“扶弟魔”三个字，而我的所作所为也一度被定义为“扶弟魔”，但是通过这次，我想让更多人知道，二胎不是父母留给我们的负担，而是父母对我们爱的延续，因为只有最爱你的人，才会在危险时刻不顾个人危险照顾你、保护你，真心实意地爱你。

携手共进

刘晓梅讲完她的故事，我忍不住落泪。

这次疫情，我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见证了太多的来不及，见证了人在疾病面前的脆弱与无奈，庆幸也能见到刘晓梅和刘同这样有情有义的姐弟情深。

看到太多关于扶弟魔的负面新闻，无疑刘晓梅是幸运的，刘同很懂事，也很懂得感恩。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家都有每家的难处，可是只要我们相亲相爱，携手并进，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不是所有姐姐都是“扶弟魔”，也不是所有弟弟都不懂感恩，今天的文中这对姐弟的感情真的让人羡慕。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