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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题与声价:支伟成六致胡适函之始末与寄望

2020-06-08刘骏勃

武陵学刊 2020年3期
关键词:尚书标点书信

刘骏勃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中影印有支伟成致胡适书信六通(无回信),其中有一通编排次序不确。此后出版的《胡适论学书信选》中整理标点了支伟成致胡适书信五通,较前书缺少一通,且编排系年亦有不当,但补充了一些前书所无的邮寄时间信息。根据相关时间信息及各信件内容,可以厘清六通书信的正确次序,进而考察支伟成数次致函胡适的始末情况及其中寄望。

一、六通书信之次序与系时

支伟成(1899-1929),原名懋祺,生于扬州,长于金陵,年二十改名伟成以自勉,先后肄业于上海省立商业学校与上海大同大学,后居家自修[1]21-22。1926年任江苏省立第一图书馆管理主任[2],1927年国立东南大学改组为国立第四中山大学后,曾在国文系任教授[3]273-274,后受韩国钧聘请主编《吴王张士诚载记》,稿未成而病逝,年仅31岁[4]。支伟成以所编《清代朴学大师列传》一书而著名,除此之外还标点整理过多种古籍。

1994年出版的《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以下简称《秘藏书信》)中影印有支伟成致胡适书信六通[5]551-571,此后1998年出版的《胡适论学书信选》(以下简称《书信选》)中整理标点了其中五通[6]320-327。综观这批书信内容可知,1922年支伟成为编《中国政治哲学史》而向胡适写信求教,此为首度致函;随后1923年,支伟成将自己整理的《老子》等几部古籍寄给胡适,并连续写了三封信,主要是恳请胡适为其《尚书去伪》作序;1924年,支伟成又致信恳请胡适为自己所作的《安徽朴学大师列传》提供材料;最后一通作于1925年,是与胡适商讨自己拟著的《近三十年学术史》等书的体例问题。

对于支伟成的这批书信,《秘藏书信》和《书信选》在编次上均有微瑕(《秘藏书信》所收各信虽没有标出时间,但经考订后依时间先后编排;《书信选》则为所收书信标明了时间,并有简要的考证)。其中《秘藏书信》误将第二通排在了第五通之后;《书信选》订正了这一失误,但漏收了第三通书信,同时又产生了新的瑕疵,将最后一通误排在了第一通之后,陈福康先生指出,《书信选》中标为1923年10月16日的一通书信实际当作于1925年10月10日[7]。六通书信的次序、时间及《秘藏书信》《书信选》两书编排的对比详见表1。在根据落款、邮戳、文义等厘清六通书信的次序及时间后,可藉此一探支伟成屡次致函胡适之始末与寄望。

表1 支伟成致胡适六通书信的时间及编次对比

二、六次致函之始末

(一)为拟编《中国政治哲学史》而首次致函请教

1922年1月10日,支伟成首次致函胡适。此函首句称“久仰先生诲人不倦……心向往之久矣”,由此可见二人此前并不相识。此时胡适已是声闻卓著的大学者,而支伟成时年二十四,尚是居家自修的青年学人。支伟成之所以选择致函胡适,一方面是因他作为青年后学,在遇到学术问题时愿意向当时的著名学者胡适求教,另一方面也和他拟请教的具体问题有关。当时的支伟成认为:“窃以我辈青年,有保守旧文化之责,且当阐发旧文化之精义,以与欧美文化相参合而贯通之,以另造成一‘中国之新文化’。今守此旨,以为最切要于人生,而为当务之急者,莫如政治哲学”,是以他有意编写一部《中国政治哲学史》,历述“我国圣君贤相、名儒硕彦”这些“命世大哲”的言行事迹。但由于“此类政治哲学史,中国尚未有编者”,因此他特别写信给以《中国哲学史大纲》著名的胡适,“冒昧请教于先生,愿为之指导焉”,这是信中第一层意思。除去编书上的请教外,支伟成在信中还表达了自己在治学上遇到的困惑:“因讲求考证,令浅学者‘求真’之观念太甚,对于古书,多不敢信,而考证家言,又复庞杂,莫衷一是。学者徒劳形于考证,真是非不能见,看书不能自由发挥,甚感束缚之苦”,他希望出身“汉学世家”的胡适“其有法以解浅学者所感上述之困难”[5]551-553。

这封信作于1922年1月10日,据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集》,该年胡适的日记从2月4日开始,而此后数日中并没有关于收到支伟成来信的记录。则此信或收到于2月4日前,或收到于该日以后但未曾记录。总之,目前尚不能得知胡适收到信后的看法,并且胡适也没有给支伟成回信,支伟成的这部《中国政治哲学史》后来亦未见成书。1923年泰东书局出版了支伟成标点注释的《老子道德经》《晏子春秋》《扬子法言》三书(即同年寄给胡适的三部),可见在支伟成此前正在进行这三部书的整理工作,大约因此而中断了《中国政治哲学史》的编写计划。

(二)寄去《老子》等书稿及为《尚书去伪》求序而连致三函

1922年支伟成尚拟编写《中国政治哲学史》,但随后他就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了古籍整理的事业中。支伟成标点整理古籍始于1920年辍学自修之时,彼时他正在上海大同大学求学,但因大学内“新潮涌进”,颇不合其志意,遂“辍学家居,闭户自精”[1]22。由此他博观百家,并开始标点注释《金刚经》,后来更将标点整理的范围扩及其他众多古籍,尤其是先秦子书。按照他的计划,将陆续出版《诸子研究》20种。从支伟成身后著述情况来看,他虽然英年早逝,但已留下了相当多的古籍整理成果,如《标点注释老子道德经》《标点注释晏子春秋》《标点注释扬子法言》《标点注解商君书》《标点校释尚书去伪》《楚辞之研究》《管子之研究》《墨子综释》《庄子校释》和《孙子兵法史证》等,其中确以子部居多,也涉及经部与集部。各书在体例上大要相同,均分为上下两篇,上篇为研究部分,包括考证作者时代、叙述篇章大旨、辨别篇目真伪等内容;下篇则为原书之标点、注释及简单校勘等,故各书有些直接以标点注释为名,有些虽采取了如“某某研究”等书名,但仍属于古籍整理之范围。这种体例是支伟成在古籍整理方面的一个显著特点。

支伟成这一整理古籍的做法与特点,与胡适所提倡的整理古书的办法有些相近之处。1919年胡适发表《新思潮的意义》,提出“再造文明”的目标,将“整理国故”作为“再造文明”的一个方面与步骤[8],此时胡适尚没有具体阐释整理古书之方法。1922年8月,胡适作《再论中学的国文教学》的演讲,在第四部分“古文的教材和教授法”中指出,当前还很缺少适宜用作教材的经过整理的古书,并且对如何整理古书作了具体的阐释,提出了七项“必不可少的条件”,分别是:(1)标点,(2)分段,(3)删去不必要的旧注,(4)加入必要的新注,(5)校勘,(6)考订真假,(7)作介绍及批评的序跋[9]。将胡适所言七项条件与支伟成上下篇的做法相比较可以发现,其中第1-5项大约相当于支伟成各书下篇的内容,即标点校注方面;最后2项大约相当于上篇的范围,即研究考订方面。可见支伟成整理古书的方法与胡适所论确有相近之处,正因如此,当他读到胡适这篇《再论中学的国文教学》时,钦佩之余,不免有所见略同之感,并由此产生了将自己所整理之古书请胡适批评指教的想法。于是,1923年10月左右支伟成致函胡适,开篇即言“捧读尊作‘古文的教材和教授法’有整理古书之计划,极为钦佩!伟成在三年前即从事于此”,随后便详叙了自己“《诸子研究》二十种”的计划和“每书各分上下二篇”的体例,并随信附上已整理出版的《老子道德经》《晏子春秋》《扬子法言》三书,请求胡适指正。此外,支伟成在信的后半部分说“最近拟作《尚书去伪》一书”,略叙其宗旨,请胡适示以途径,尤其最好能“赐以引论”[5]560-561。

这是支伟成第二次致函胡适,其中并未提及去年致函的情况。这封信发出后不久,因没有得到胡适的回复,1923年11月3日,支伟成又向胡适写了第三封信。信中说:“月前奉上拙作《老》《扬》《晏》三书,并附一函,以为请益之地;未蒙示覆,甚以为憾。现粗成整理《尚书》一稿,敬请指正,拟名《标点校释尚书去伪》,大旨悉遵尊作‘国文教材’之办法。”这部《尚书去伪》正是上一封信中曾提到的,只是当时尚是“拟作”,现在已经“粗成”了,故此又随信奉上书稿,请胡适指正。支伟成在信中还表示,“窃以现在整理国故之书太少,伟成则有志于经书子书”,故下一步“拟作《诗经存真》,以与《尚书去伪》对称”,并再次恳请胡适为《尚书去伪》“作一引论或序言”[5]554。

此信同样没有得到胡适的回复。时隔一个多月之后,1923年12月10日,支伟成再向胡适寄出一信,宗旨仍是恳请胡适为《尚书去伪》作序。支氏在信中说:“作此书之动机,实由先生启之,并以就正于梁任公、章太炎梁先生,均蒙指示。”此下即大略转述了梁、章二家的“指示”,然后云:“方今海内学者,端推先生及章、梁为大师,伟成谨遵‘就正有道’之义,望先生抒‘诲人不倦’之精神,进而教之幸甚!”随后再次简略阐述了《尚书去伪》上篇“溯源”“今古文派别”“流传史”“去伪之发难”“篇目考”“参考书”共六项条目,以及下篇的标点注释数条(信中称录于另纸呈政,今未见),请胡适“指其疵谬,如能赐予一序,则一经品题,声价十倍,不惟伟成增光宠,即阅此书者,亦蒙指导也”。信的末尾支氏又再度问及之前寄来的三部子书的情况:“前所上《诸子研究》——《老》《扬》《晏》三书,不知已阅毕否?其余二十种均在印刷中,一俟出板,当陆续呈教。”并且说“窃以此举,不惟整理旧学,亦且有裨教材,当蒙赞助也”[5]555-557,将自己的标点诸子的工作与胡适《再论中学的国文教学》演讲中所说整理古书以作为教材的事业联系起来,期望能以此打动胡适,进而达到求序的目的。

(三)为编《朴学大师列传》及商讨《近三十年学术史》等的两函

1923年支伟成致胡适的三封信均没有收到回复。此后数月支伟成亦未再致函胡适,直到1924年3月24日,因修《安徽朴学大师列传》之事他发出了写给胡适的第五封信。支氏在信中先说,安徽教育厅长卢绍刘崇尚朴学,嘱其作《安徽朴学大师列传》,现已收集有江永、戴震、金榜、洪榜、梅文鼎、凌廷堪六人之材料,而“绩溪三胡,尤为后期之杰,苦于材料缺乏,莫能著笔,殊为遗憾。因思先生家学渊源,如能将三大师之事略、学说、著作,详细见告,则嘉惠无穷矣!”讲完这一请求后,支伟成笔锋一转,又谈起此前所寄书稿之事:“去岁曾以《老》《扬》《晏》三书呈政,未蒙指示。今岁续出《管》《墨》《商》《庄》《公孙》《尸》六种……每书之前作引论,无非根据尊著《中国哲学史大纲》办法,考证年代,辨别真伪溯厥渊源,揭其主义,论其流变。又作《尚书去伪》一书……尚乞赐教。”最后支伟成总结道:“去岁三上书,陈明鄙见,均未蒙一答,意者无暇作覆乎?否则何见拒之深也!谨遵‘就正有道’之义,略布区区,以为请益之地,统祈明示。”[5]558-559从篇幅来看,信的后半段谈书稿的比重已然超过了前半段访求材料的部分,流露出支伟成对书稿事宜的深深挂怀。

然而,即使支伟成对此念念不忘,胡适却依然没有任何回复。约一年半以后,1925年10月15日,胡适在黄炎培的陪同下与支伟成有一次短暂会面,这是支伟成首次见到胡适。当晚支伟成欲再去胡适住处拜访,但胡适不在,于是第二天一早支伟成遂作成一信,这是目前所见他致胡适的最后一通书信,也是最长的一通。在此信中,支氏丝毫没有提及从前的《尚书去伪》及《老子》等书稿事宜,对新出版的《清代朴学大师列传》也只以一句“留呈拙作《清代朴学大师列传》一书,切望先生详加指正”简单带过,而用了相当长的篇幅详细描述了自己两部拟作新著的写作计划,请求胡适加以讨论指导。这两部书一部是《民国政变记》,一部是《近三十年学术史》。对于前者,支伟成描述自己的设想称,“拟先用编年体作为长编”,组织历年书报杂志中之材料,“次用纪事本末体,纪一事之本末”,向胡适请教“此种编纂法是否适当”?关于《近三十年学术史》的商讨其篇幅在十页信纸中占了八页,支伟成详尽地叙述了其编写计划。首先在时限上,拟从“戊戌维新”起,到“新文化运动”止。其次是分类,拟分“经学”“小学”“哲学”“文学”“史学”“地理学”“金石学”“校勘目录学”“诸子学”“地质学”“科学”共 11类,“经学”“哲学”“文学”等类下还分有子目。每类中支氏列举了应当着重关注的代表人物,并请胡适品评所列是否恰当,此外又提出两个问题,一是佛学当并入哲学类中还是单列为一类,二是生物、植物、经济、社会、艺术、医药等学问是否当列入。种种问题,均希望胡适“能逐类约举见告幸甚”[5]562-571。

这封长信同样没有得到胡适的回复。不仅如此,在《胡适日记全集》中一次也没有提到支伟成(但现存日记并不完整,如1925年南下武昌、上海等地的《南行杂记》,即只有九月底十月初的几天)。通常来说,胡适对青年学子是乐于帮助的,尤其支伟成整理古书的事业确实和他的提倡比较接近,然则因何胡适对支伟成屡次来信一无答复,目前还没有合适的解答。不过,结合支伟成生平行事可以约略探析这六通书信背后的寄望。

三、支伟成行事的风格与信中的寄望

支伟成平生以《清代朴学大师列传》为代表作。该书1925年由上海泰东书局初版,书末有《叙传》一篇,仿迁、固之体,先叙家世,从战国两汉一直讲到生父支恒栋,然后详细回顾了个人经历及作书缘由,最后是《列传》26篇的赞语。其中在个人经历的部分,支伟成写道当梁启超等发起纪念戴震200年生日时,他“作《东原学说述要》一文以应其征”,自此受到梁启超的鼓励。随后作《尚书去伪》,得黄炎培、蒋维乔为作序。此后受安徽教育厅长卢绍刘嘱托作《安徽朴学大师列传》,后广其范围,遂成《清代朴学大师列传》一书,熊希龄、范源濂“见而好之,为加品题”(《列传》书中有范源濂、李根源题写的书名及冯煦、熊希龄、张仲仁的题字),复就章太炎先生“商订体例”,张仲仁先生“为肊正文字”[1]22-23。所谓与太炎先生“商订体例”,指支伟成在成书前曾向章太炎寄去《清代朴学大师列传序目》,请章氏对书中所分子目及各目所收人物加以指正。不久章太炎回信提出一些看法,如谓“先导大师”一目中当加入陈启源、朱鹤龄等。随后支伟成再次致函章太炎,就人物安排提出若干具体问题,如“先导大师”中拟以陈启源为主而以朱鹤龄附于其下等,章太炎复回信对所列问题逐条作答。此后,支伟成在出版《清代朴学大师列传》时遂将章太炎的两封回信以《章太炎先生论订书》为名冠于卷首,并略作说明。《论订书》对研究章太炎思想及清代学术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同时,商讨体例与作序文、题签、题字等品题一样也对此书有增添声价之功效。此外据钱基博回忆,支伟成还曾将《清代朴学大师列传》寄赠给段祺瑞和孙传芳,并收到二人恭维他的回信。彼时国立东南大学改组为国立第四中山大学,钱基博出任国文系主任,支伟成带了蒋介石致校长张乃燕的信来见文学院长梅光迪与钱基博,欲应聘为教授,并将段祺瑞、孙传芳恭维其著作的回信从包中检出给钱基博看,此举遭到了钱基博的鄙夷,他当面对支氏说:“从前孔子作《春秋》,没有听到送给季孙、陈恒看,得到恭维!”晚年的钱基博在回忆此事时认为,支伟成在学问上“实苦心下过一番功夫”,不过行事上有些“燥进欲速”[3]273-274。从这些情况可以看出,支伟成颇注重广邀名流对自己的著作加以品题,其中不独有学界耆宿,亦包括政界中人,而且方式多样,如作序文、题签题字、书信商讨、校正文字等,不一而足。

结合支伟成这种行事风格,则其致胡适的六封信中,除了拳拳求教之意以外,也不难看出另一层寄望。这六封信中除第一封是为了编写《中国政治哲学史》而求指导外,第二、三、四封均是请胡适对《老子》等书品题指正,并求为《尚书去伪》作序言,尤其第四封信中说“如能赐予一序,则一经品题,声价十倍”,流露了心中期望。第五封信从起因说是为了编《安徽朴学大师列传》而向胡适访问绩溪三胡的材料,但支氏自言该书取材自阮元《国史儒林传》、钱林《文献徵存录》、李元度《先正事略》等书,诸书中关于绩溪三胡的材料具在,未必一定要求助于胡适,而且支氏在信的后半部分用了很大篇幅再度提起《尚书去伪》和《老子》等书稿事宜,显示出轻重之不同。第六封就《政变记》与《学术史》两部新著的体例向胡适商讨请教,其中关于《近三十年学术史》的商讨,不难令人联想到其《清代朴学大师列传》一书及书前所附的《章太炎先生论订书》。从体例上看,《近三十年学术史》和《清代朴学大师列传》存在不少相似,其信中所言的诸多分类,如“经学”“小学”“史学”“诸子”“金石”“地理”“校勘目录”等,都是《清代朴学大师列传》已有的名目,拟收的学者也有不少重合,如孙诒让、皮锡瑞等都已见于《列传》中。所不同处只在于晚近之时学术范围扩大,远非朴学所能局限,故在分类上自比清代有所增加。而其致胡适函中洋洋八页,所商讨的范围皆是分类及所收人物方面,与《章太炎先生论订书》的内容亦十分类似,由此不禁令人悬想,假令胡适回信就此加以商榷,而支氏《学术史》亦得以成书,则支氏会否将胡适回信冠诸《学术史》之卷首。

总之,支伟成屡次致函胡适,除请求指导以外,最紧要的就是求作序言与商讨体例等事宜。而这些举措在相当程度上疏离于著作本身,尤其是求序之举,更多是出于邀请名家品题以增声价的考虑。对此胡适一无回复,显然未能使支伟成达成期望。不过,《尚书去伪》一书虽没有得到胡适作序,但曾经过章太炎、梁启超的“品题”,且最终得了黄炎培和蒋维乔两篇序文冠于卷首。照这一情况来看,支氏所求者不必限于一人,则《学术史》商讨论订的对象大约也未必止有胡适一家。

结 语

胡适在《中国哲学史大纲》导言中对哲学下过一个“暂且”的定义,认为“凡研究人生切要的问题,从根本上着想,要寻一个根本的解决,这种学问,叫做哲学”,包括宇宙论等六种门类[10]1-2。1922年,支伟成在首次致函胡适时阐明态度,认为“最切要于人生,而为当务之急者,莫如政治哲学”,其中的“切要于人生”,大约即引用了胡适的定义,而政治哲学亦是胡适所列哲学六种门类中的第五类,如由此来看,似其治学路径与胡适所言颇相符合。然而随后的文字即显示出较大的不同,支伟成言:“尊著《中国哲学史大纲》一书,考证精详,见解超卓,实为创见。但前乎老、孔者不谈,盖以为驳杂无据也。若夫我国政治哲学,则发端乎三皇五帝,即《尚书》所载尧以来之事,《礼记》所记周公、文、武之业,宁能舍而不论乎?”[5]552这一段表述显然和胡适的思想大异其趣,胡适在该书中明确指出:“今人谈古代哲学……甚至于高谈‘邃古哲学’、‘唐虞哲学’,全不问用何史料……唐、虞、夏、商的事实,今所根据,止有一部《尚书》,但《尚书》是否可作史料,正难决定……我以为《尚书》……无论如何,没有史料的价值。”[10]16-17这种看法是否正确另当别论,但对当时的胡适来讲,这显然是他的基本态度,正如蔡元培所言,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一个最大的特点便是“截断众流,从老子、孔子讲起”[10]蔡元培序2。相比之下,支伟成初次来信,便声称三皇五帝、尧舜周公“宁能舍而不论”,这样的看法恐怕难以得到胡适的认同,甚至难免留下负面的印象。此后支伟成数次来信,讲述自己整理古书之举,并一再恳请胡适为《尚书去伪》作序,又有商讨论著体例等事。请名人为自己的著作品题作序以增声价原本是古今士林惯有之事,如是以论学为鹄的切磋品题,所品有本,则声价自然随之,若是径以声价为追求,则有失本旨。况且所求多以早有往来之师友或观点相近之同志最为常见,而支伟成与胡适素无往来,其信中若干观点又显示出不小的异趣,或许这些都是胡适对支伟成屡次来信毫无回应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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