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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薯飘香

2020-06-02方进

中国粮食经济 2020年5期
关键词:红薯

文/方进

红薯,在我的家乡安徽庐江又叫做山芋,是仅次于水稻、小麦的主要粮食作物,是祖祖辈辈耕种并赖以生存的重要口粮品种,是从春到秋庄稼地里最浓密的绿意,是一年四季五谷丰登大地呈现的最厚重的硕果。

每年清明前后,人们将上年早已备好收藏在地窖里的红薯搬出来,精挑细选,将那些个大丰满、表皮完整、色泽光鲜的红薯,作为母薯埋在地里育种。

栽插红薯与收割麦子接茬耕作。麦子收割之后,人们立即将麦地深深翻耕一遍,将土块打碎碾细,梳理出高20 厘米左右的地垄,垄与垄之间一米多宽间距,便于人们走动进行田间管理,也便于下雨时排水。再在地垄上挖出一个个小坑,撒上肥料,用浮土盖上,等待扦插薯苗。

这时候,母薯地里早已生出许多嫩芽,冲破土层,长出新鲜健壮的藤条。人们会将新生的红薯藤枝裁剪成一节一节,栽插到整理好的地垄上,一半埋在土里,一半露在地面,浇上水保墒,让土壤凝固。而那些母薯,因为生出了仔薯,孕育和滋养了众多的幼苗,以致“身心枯竭”,不能再供人们食用了,于是,化作春泥肥土护苗。

新插的薯秧,由于离开了母薯的养分,在崭新的环境里生存,一时间似乎还不太适应,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但一夜醒来,沐浴着晨露和朝阳,红薯苗们顿时精神抖擞,一个个直立起来了,在微风中招手致意,相互鼓励,共同成长。说来也怪,红薯秧只有枝叶没有根须,埋在土里照样能够成活,生长出一串串红薯来。

红薯喜温怕冷,初夏温暖的阳光,最适宜薯苗的生长,地垄上红薯的枝叶一天一个模样。为了防止土壤结块,人们经常用锄头将土壤疏松,便于红薯根须向四周渗透,也有利于茎叶舒张伸展。转眼间,薯苗长成了藤蔓,爬满了地垄,越过地沟,与相邻垄上的藤蔓连在一起。过些时日再去探看,藤蔓愈发粗壮,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枝枝叶叶阔大茂盛,它们密密地挨着,一点缝隙都没留,完全看不见叶下的黄土了。

一场喜雨过后,站在村头放眼望去,到处是绿意盎然枝繁叶茂。尤其是田野上那一望无际的红薯地,绿油油的一片,像厚厚的地毯,又像绿色的海洋,那一行行地垄撑起的,就像一层层波浪,碧波荡漾,赏心悦目,沁心爽神。

经过整整一个夏季的阳光照耀、雨露滋润,茂密的青藤下面,红薯尽情地汲取光能,吮吸着大地的养分,茁壮成长,日益丰满。

中秋前后,红薯成熟了。满地粗壮的藤蔓上有的薯叶已开始变黄,人们用镰刀割去盘根错节的藤蔓,发现有的地垄表层已被土里的红薯撑破,形成一道道裂缝。透过覆土,仿佛看到一串串又多又大的红薯。用钉钯从地垄沟里开始小心翼翼地起挖,生怕碰破了土里的红薯。当一串串大大小小肉红色的红薯从泥土里翻出来时,是那样地令人振奋。刚出土的红薯就像掀起盖头的新娘,红晕晕羞答答的,它们连根带须,紧紧抱作一团,那是同一个母薯结出的果实。有的红薯扎土很深,起挖时不小心切断了,露出白生生的内瓤,总会令人心里猛地为之一颤,仿佛无意间碰碎了地里的宝藏一般,扼腕叹息。

割下的藤蔓胡乱地堆放在地头,等闲暇时再作处理,人们一心收拾遍地散着的红薯,摘去粘在红薯上的泥土,轻轻地放进簸箕或萝(箩)筐里。刚出土的红薯皮层很嫩,要小心别碰破了,否则不利于收藏,更不能留作薯种。

红薯挖出后,接着又要翻地种麦。记得小时候,爷爷牵牛犁地时,我和兄弟们常常跟在爷爷后面,捡拾深藏在地里未挖尽的红薯。脚踩着犁过的沟壑,眼睛紧紧地盯着刚翻的土块,当发现有红薯从土里钻出来,哪怕是手指头大小,刹那间就像拾到宝贝一样,兴高采烈。一块地翻遍后,往往能拾到半筐红薯,这些意外的收获仿佛更有价值,更有成就感,更值得炫耀。

秋高气爽,家家户户门前院内都晾晒着红薯,有的堆成山,有的铺满地。人们怀着和红薯一样饱满的喜悦心情,对红薯进行整理分类,挑一些大个红薯收藏起来,来年作为薯种;又大又有看相的红薯,准备拿到集市去卖;其余的,或立即食用,或洗净加工,或留待来年开春后作为口粮。

孩子们好奇红薯的千姿百态,将那些造型别致的挑选出来,有的呈椭圆形像纺锤,有的憨态可掬像小鸭子,有的上尖下圆像宝塔,有的头脚分明像人参。望着造型奇特形状各异的可爱的红薯,怎么忍心吃它?于是,还有人把它们当作工艺品,恭恭敬敬地摆放在堂屋的茶几上,劳动之余,尽情欣赏这些生活中发现的天然之美。

秋日的早晨,我和兄弟们在一阵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中醒来,母亲早已在厨房忙碌开了。正是红薯上市的时节,家家户户都迫不及待地尝食新鲜的红薯,最常见的吃法是“糊”。“糊”红薯,是我们老家一种特殊的蒸煮方式,将洗净的红薯有序地排列在铁锅里,大火烧热,待嗅到一丝糊香味时,顺着圆圆的锅盖边洒一点热水,烧沸后用小火慢慢地烘焖,一直到闻见浓浓的红薯香甜。当母亲揭开锅,一团热腾腾香喷喷的雾气顷刻间充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全家沉浸在满满的温馨和幸福之中。

食用红薯的花样很多,有时候把红薯洗净削皮后放到稀饭里一起熬煮,稀饭红红的甜甜的,色泽诱人,清香可口;有时候将红薯切成薯条,放在油锅里煎炸,撒上盐,既可作主食,也可作菜肴;最爱吃的方式,还是放到锅灶底下的炭火堆里焖烤,外焦里嫩,皮黑肉红,香气扑鼻。

秋后农闲,趁着赶集的日子,父亲将门前屋后笔直粗壮的毛竹和杉树砍伐一些,用平板车拉到集市上去卖。母亲则挑选又大又好看的红薯糊了一锅,装在竹篮里,用棉衣被褥裹着,让我跟在父亲后面也上街去卖。到了集市,父亲将竹树立在路边,我蹲在一旁卖红薯。有生以来头一回在大庭广众之下卖东西,心理忐忑不安,不敢张望,更不敢吆喝。前来买树木的大多是圩区人,他们那里没有树木和竹子,也没有红薯,赶集饿了正好买几个尝尝,有的还买一些带回家,让全家人一起品尝一下山区特有的红薯的香甜。

冬季来临,气温骤降,红薯怕冻,必须找个恒温的地方保存起来。因此,各家各户都挖有地窑,有的在屋内,从地面垂直向下两三米深;有的在屋外,沿着坎坡横向挖洞,洞口窄窄的,里边越挖越大。储存红薯时,小孩子先进洞,大人们挑选那些没有伤痕的红薯,一筐一筐递进去,顺着洞壁一层一层堆好。为了不让冷空气进入,红薯存放好后,还要用稻草或旧棉被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外面再砌上土砖密封。于是,全家人从冬到春的希望都寄托在洞中。

地窑里放不下的,切成薯片,在太阳下晒上几天,等蒸发了水分,变成红薯干,收藏起来,一年半载也坏不了。

听老一辈说,20 世纪六七十年代,国民经济落后,食物匮乏,稻谷满足不了全年的口粮,红薯还一度作为重要的粮食品种,国家统一收购,调节供求。在春夏之交青黄不接的日子里,红薯常常支撑着老百姓的一日三餐,成为救命粮,养活了数以亿计的黎民百姓。

红薯,不但能够满足人们口粮之需,而且可以加工成淀粉,制作粉丝粉条,还可以提取薯糖,制作各种甜点。

红薯加工制品首先要做成淀粉。将红薯洗净剁碎,和水在石磨上碾成碎沫,再用布袋过滤成薯浆,然后让其沉淀。等澄清后,水和粉自然分离,将上面的水排净,薯粉结块后,放到太阳下晒干便可使用。剁碾红薯既费工夫又耗体力,后来,每当红薯登场时,就有人开着三轮车载着绞榨机来到村里,乡亲们将一箩箩红薯洗净,排着队等候绞榨,从破碎到提取淀粉一气呵成,再也不用人工制作淀粉了。

不知从何时起,每年冬天,都有外来的年轻小哥,背着蒸笼、刨子等工具,来到村子里,挨家挨户做粉丝。粉丝小哥早出晚归,村长每天挨家给他派饭。制作粉丝时,先将红薯粉稀释拌匀,盛在一格一格的蒸屉里,放到大铁锅中蒸煮,蒸熟后起锅用清水冲凉,用带有无数小孔的刨子均匀地刨削,于是,一根根又长又细的粉丝便顺着刨孔流淌出来。逢年过节吃粉丝,不仅方便食用,更寓意长长久久。

红薯淀粉除了制作粉丝之外,还可以做成圆子和粉条,乡亲们称其为“山粉圆子”和“山粉卷子”,是接待亲朋好友时常备的菜品,既制作方便,又不失档次。“山粉圆子烧肉”,重油重色,是徽菜中的一道名菜,如今在许多城市的徽菜馆里尚能品尝得到。而“山粉卷子”大概只有到乡下才能见到。

那年夏天,我参加高考。早晨天还没亮,母亲就起来为我做早餐,做的就是“山粉卷子”。先将红薯粉用水搅匀,倒在热腾腾的油锅里,顺着锅边均匀地摊开,结成薄薄的一层,用锅铲盛起来;再用同样的方法,将鸡蛋摊成薄薄的一层。然后将山粉饼和鸡蛋饼都切成条状,放入锅中用水煮熟,放一勺猪油,撒一些葱花,顿时香味扑鼻,味蕾大开,吃起来酥软滑溜,回味无穷。那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香、最难忘的早餐,为我的高考增添了莫大的能量。

每当春节来临,乡亲们纷纷忙着用红薯熬糖做甜点。父亲是制作甜点的行家,经常被邻居们请去做糖。先将去皮的红薯装满大铁锅,淹水煮熟熬烂,撒些小麦芽,搅拌成泥,盛起来放在十字木架撑起的布袋里,使劲地摇晃,再将红薯瓤中的糖分挤出来。那黄澄澄、油光光的糖稀,粘性十足,是制作切糖的极好原料。将炒熟的冬米、花生、芝麻和在一起,一骨脑儿倒在滚热的糖稀锅里,不停地搅拌均匀,待糖稀的粘性发作,就会将它们紧紧地粘在一起。最后搬到桌上,将木槽卡住,用力捶打压实,切成一块块方糖,晾干后盛放在磁罐中,春节期间招待客人。

红薯不仅能成为人们的主食和菜肴,就连藤、茎、叶也都是好东西。藤是优良的饲料,而茎和叶甚至还上了人们的餐桌,成为一道可口的蔬菜,既含有丰富的维生素,还能让人们想起那温馨热闹的劳动场面。

其实,红薯并非我国特产,而是舶来品,原产自美洲中部墨西哥、哥伦比亚一带,明清时期引入我国,最早在云南、广东、福建种植。由于红薯适应性强、产量高,很快遍及全国各地。据说,明朝时还因为广泛种植红薯,百姓赖以生存的食物有了保障,导致人口爆发式增长。

如今,我国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红薯生产国,南到海南岛,北到内蒙古,西至新疆,东至黑龙江,红薯种植遍及神州,尤其是黄淮海平原、长江流域和东南沿海,更是我国红薯的集中产地。红薯家族庞大,名字也五花八门,什么番薯、山芋、红芋、甘薯、番芋、地瓜、白薯、金薯、甜薯、朱薯、枕薯……数不胜数。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泗水,就在我的家乡安徽北部的泗县。泗县被誉为“中国山芋之乡”,种植红薯已有300 多年历史,全县红薯种植面积30 多万亩,年产量10 多亿公斤。那年秋天,我到泗县调研粮食产业化,正是红薯丰收的季节,路旁地角,村前屋后,到处都是红薯,堆成一座座小山,每家每户都有加工淀粉和粉丝的小作坊。而那些产业化龙头企业加工粉丝更是花样翻新,什么枸杞粉丝、菠菜粉丝、胡萝卜粉丝,五彩缤纷,色味俱全。有的还将红薯加工成薯片、果脯等休闲食品,让小小的红薯华丽转身大放异彩。当地一家有名的企业甚至别出心裁,利用红薯打造旅游项目,让游客品着香甜的红薯宴,听着地道的泗州戏,还可以亲身体验挖采红薯的乐趣。

红薯,不仅为广大农民兄弟所钟爱,同时也受到城里人的青睐。百姓餐桌、宾馆食堂,红薯成为人们最喜爱的食物。特别是寒冬季节,小区门外、地铁出口,经常看见立着火炉烤红薯的大爷大妈,远远地就闻到红薯飘香。此时此刻,巨大的诱惑让你忍不住停下脚步。那热乎乎的红薯外焦里嫩,剥开焦硬的外壳,露出橙黄的薯瓤,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顿感香气四溢、暖遍全身、甜沁心头。

专家说,红薯能够补虚乏、益气力、健脾胃、强肾阳,甚至还有人说,经常吃红薯可以防癌。其实这些都不必当真,也不重要,只要它能丰富我们的生活,带给我们味觉享受和心情愉悦就足够了。红薯,生命力极强,只要达到适当的温度,再贫瘠的土壤里它都能够生长。我爱红薯,爱它不用种子也发芽的朴实,爱它深藏地下默默无闻的品质,爱它四海为家甘于奉献的精神,就像诗人描述的那样 :“红根绿叶垄中生,从不攀高匍地行。等到秋来出土后,香甜美味献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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