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诗晨

武汉最美的季节，无疑是春天。樱花柔柔地开着，早春的气息令人欢快起来，再暴躁的人见了这景象，都得微笑起来。

最让人怀念的四年大学时光，我是在武汉度过的。

准备去武汉上大学之前，我妈很擔心。她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我不能批判她歧视，这也确实是一句老话。

但我是不以为意的，后来也证明这话并没有什么根据，至少在四年大学生活中没有太多机会体验。当然，偶尔在光谷的小店吃点小亏，过早的时候被路边吵架的武汉人吓得打嗝，被椰岛美发的Tony气得冒烟，在堪比哈利波特里的骑士公共汽车的公交车里被甩个五迷三道，被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一路数落，在一个接一个的大工地里穿梭寻找目的地——这些也都蛮正常。在离开那个热闹、喧嚣、吵嚷的城市几年之后，仍然怀念它的生机勃勃。

在一路南下酷热的9月底抵达武汉时，看到树木蓬勃地散发着绿意，嗅到烈日下各种植物蒸腾出热情的南方气息，就是在这里，我开始了自由的新生活。踏入海一样广阔的东湖，在栈道上眺望未来，泛舟其上，怀想学得并不太好的历史。在江滩看到巨轮来去，目睹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在珞珈山的风物灵气中生长、学习、交游、探索。

记得入学军训快要结束时，作为北方孩子的我第一次闻到了桂花香。

“校园里的小桂花开了。”这是我的室友发表在院报上的文章的第一句话。如今每年我闻到桂花香，都想到这句简单又纯情的话，它在我心里代表了武汉温柔的一面。这座城市的温柔却远不止于此，武汉的樱花是一碰就落的梦，东湖栈桥成就了“凌波微步”的浪漫，秋天，银杏为江城换上新装，像才刚刚离开的李文亮医生写下的，武汉的秋天自有一股不冷不热的温柔，踩在落叶上，能感到咯吱咯吱的美与心动。

然而，武汉的柔情是偶尔给我们对抗生活的奖赏，短暂而令人印象深刻。更多时候，武汉在梅雨中生长舒展，在酷热里吐故纳新，在冷风冷雨下积蓄能量。她的潮湿让人心生厌烦，她的热度使人浑身发懒，她的寒冷又令人格格寒战，可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啊，克服严寒、横越暑气，活得蛮舒服。

武汉人很容易辨认，如果有个不太熟的人跟你聊天就一副拽得上天的样子，一口一个“老子”，让人感觉他（她）蛮烦躁，那有八成可能性就是武汉滴。我有个朋友，他曾经在服装店里兼职，有天要在店门口抽奖，他抱着个大盒子，一边招徕路人过来抽奖，一边掂着盒子，有人好奇地围过来看，他大声喊：“搞快点搞快点！”不知道到底是要人家来还是不要。

武汉人泼辣直爽，在小事情上，都能扯着嗓子分辩个把小时，加之说话语速快，外地人常把这种辩论误认为吵架，武汉人会说这只是日常谈话。窦文涛曾经说，武汉人吵架，往往变成众人围观下的炫耀，很贴切。

实际上，武汉人其实蛮懂得浪漫，从吃上可以看出来。一只鸭子，要从头吃到脚，中间的串联部位，脖子、锁骨、肠子都不能落下，要卤得够味够辣。对于粉啊，面啊，武汉人也很专情，粉面馆常常专做那么几碗卤，牛腩、牛杂和猪腰不会出现在同一家馆子。

早点从热干面到三鲜豆皮到面窝到油饼包烧麦、糯米包油条，满满的碳水化合物唤醒武汉人的清晨，常常搭配糊米酒，一大早就要来点豪爽之气。麻辣小龙虾你知道吧，雪松路长长的一整条街都是吃虾子的，就是要你看看武汉人吃虾子是蛮认真滴。

前阵子在网上流传甚广的漫画上，热干面生病了，全国各地的小吃都来为他加油。热干面能在某种程度上代表武汉人。还记得在学校食堂吃到第一碗热干面的时候，我惊了。面如其名，热的，很干，一整碗干干巴巴的面条。但是要承认，湿热的夏天你不会想吃热汤面，而急着过早的夏天里，这碗看似随意地以芝麻酱、香油、小葱和萝卜丁搅拌的碱水面非常能调动清晨的食欲。

渐渐，我习惯了每天早上端着一碗热干面边走边吃，加辣，加醋，加许多酸豆角和萝卜丁，也习惯了校园里匆匆的脚步。母校武汉大学不一定能成为武汉的一个缩影，但一定能代表这座城市最纯粹的精神。

在美丽的校园里，学生被赋予学习的自由，老师开设的课程从上山认识植物，到京剧昆曲，从面向全校的哲学选修到恋爱必修课，学校鼓励学生选择自己的兴趣爱好，建议我们在最美的校园里自由地恋爱。每周六，在以梅为名的小操场上，来自各个学院、各个年级的学生们聚在一起看一场露天电影；每天，图书馆闭馆的曲子送走无数勤学的身影；从春到冬，全校大大小小的操场上都有年轻人们运动的身影。

除了表面的泼辣，武汉人更内在的性格是勇敢和侠义。这勇敢，有时候是一股子谈不上礼貌的混不吝风范，随口“莫跟老子翻”、“个斑马”、“造业”，实在不耐烦，他（她）会说：“老子一巴掌呼死你滴”；有时是随时与人对峙的勇气，所谓“造谣八君子”，不论祖籍，都是在武汉打拼的武汉人，他们敢于说真话。“老子信了你滴邪”，武汉人把这话挂在嘴边，但我想他们是从不信邪的。这侠义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要是认定的自己人，武汉人是一定会帮忙的，自己帮不了，呼朋唤友也一定要帮上。

最近暴发的新冠疫情则让我们看到了武汉人的另一面。一线医护人员咬牙坚持，尽管在紧迫的休息中爆发出恸哭；老百姓自发开车接送医务工作者，甚至有人因此不幸感染逝世；小餐馆的老板坚持给医院送去丰盛的午餐，累了、赔钱了，也只是忍住眼泪继续工作；平时行色匆匆的志愿者帮忙运送、分配物资；湖北省中医院附近的咖啡馆每天免费为医生送去500杯咖啡，咖啡师在封城之前从外地赶回来，要帮邻居医生们熬过去。更多的人，他们在网络上奔走呼号，收集信息，为同胞完成一次次希望的接力。就算困在家里一个多月，也有许多人记载了热爱生活和寻求希望的每一天。就算做不了更多，也要力所能及，武汉人有真正的自下而上的力量。这座城市的繁荣仰仗这片土地上勤劳的人们，武汉以它的人民为荣。

长江与汉水交汇，武汉在浩浩汤汤的江水之畔繁荣起来，沿江而来的人们在来往的船只和九省通衢的交融里自成江湖，繁忙的船只和火车搭载着匆匆或碌碌的人，为这座城市注入迷茫的气质。江河雾气之下，真正撑起一座城的，是它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