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面酱

你在马路对面，我看到你了。

和你说过好多次了，还是不愿意好好打伞。明明都那么大个人了，还喜欢转着伞，看雨水四溅，好像被淋得湿漉漉也不会怎样。

你戴着的耳机，好像还是黑色的那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还放着你最喜欢的《晴天》。

我开始回忆冬天，准确地说，是有你的那一个。

日渐头秃的老班，永远端着个保温杯，夏天盛菊花茶，冬天盛热气腾腾的铁观音，我喜欢看从杯口氤氲出的白汽，向上伸展蔓延，优雅地融到了空气里。如此明目张胆地走神，成功地让老班挑起了眉：“说一下这道题的答案吧。”看似和蔼的笑容里是隐隐约约的严厉，而黑板上的公式我从来就没有弄懂过一次，所以我顿时慌了。

慌张间，我感受到衣角的轻扯。“浮力是300牛。”你轻声对我说。你可能不知道吧，在那一刻，我心里想的不是如获大赦的轻松，也不是对你出手相助的喜悦，我想的是，你的声音原来有这么好听，不同于其他女孩儿的娇软甜蜜，是清新明快的。我一直都是很开朗热情的女孩，所以我从来都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那么享受孤獨。刚开始做你的同桌时，我满心期盼并且势在必得，我想我们一定会成为关系顶好的朋友，没想到你会拒绝我的示好。我很委屈，甚至觉得你有些不识好歹，于是我故意赌气不跟你说话，故意在课间把我的朋友们拉过来，在你座位旁边吵吵闹闹，最后丢下一个得意的眼神。

“是……300牛。”我按照你的提示回答了老班，坐下后却根本无心学习。印象里，这好像是你第一次释放善意。“你以为我会给你错误答案吗。”你轻笑，我连忙反驳：“怎么可能！虽然你脾气臭还不合群，但是你又不坏，我看出来了！”“我哪有脾气臭了？”

你和我都知道，我们的友谊开始了。

我们在不同的课上传了很多纸条，你给我传的纸条总是千奇百怪：草稿纸、糖纸、面巾纸……甚至还有试卷。我们也因为这些大大小小的纸条，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你和我认识的女生们相比，真的很不一样。13岁的我只觉得你文静寡言，而现在回想起，却是感慨你有些早熟的稳重内秀，怪不得我当初那么喜欢和你相处。放假的时候我们偷偷跑出来玩，我总是爱撒娇的，老是跟你说着难过，其实都是闹着玩的，因为喜欢你听了之后给我的拥抱，还用手摸摸我的脑袋，这让我觉得冬天是个好季节。

我喜欢冬天，你也是。无论做什么都很快乐，就连费力地扛着大铁锹铲雪也是快乐的。很少有人知道，我喜欢团雪球却不喜欢打雪仗，偷偷跟你讲了之后，我没想到你居然团了一个蓝色的雪球偷偷带进教室，还有些得意地炫耀自己偷拿了彩色粉笔。

初中三年，我们不知道在夜晚蒙着被子打过多少电话，你总是小小声跟我说话，我说我听不清，你就翻个身，四处打滚，被子摩擦的声音从听筒传来，然后你问，那现在呢？我有时会故意使坏说我还是听不清，你便一次又一次地问，那现在呢？最后在我的偷笑声中你洞悉了我的小把戏，无奈地叹气。

我们理应在一个又一个的冬天里彼此取暖的，冬天里的节日那么多，我们理应快活的。可你太好了，我总担心失去点什么，怕跟不上你的步伐。你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我的成绩却只有语文拿得出手而已。一高是我们共同的梦想，初三的时候，你被划入了“稳进一高”的学生群体，我却被划入“一高边缘线”。学校给这两个群体开设了不同的辅导班，于是在放学后，我们默契地分开，进入不同的教室。我希望我们的友谊可以一直这样延续下去，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打电话了，我向你请教问题时，你也开始不耐烦了。甚至我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说你坏话了呢。

备考、中考、报志愿、领录取通知书。我知道，是我的努力和运气让我冲破了那条边缘线。满心的喜悦充盈着我的内心，不是因为我可以走在一高的校园里，而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可我没想到，我最后还是一个人。老班有些失望而无奈的眼光，和你红肿的双眼，我难以相信你居然离分数线差了5分。“没关系的，我们……”我试图安慰你，却被你冷漠地打断：“你很得意是吗？”

“你很得意是吗？”这是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可到现在的很多日子里，很多碎片依然会在某个瞬间像电影片段一样放映，这好像被称作flashback。你过得很好，即使是在那所普通的学校也名列前茅，这才是你嘛，我知道的。我们都长大了，可是你仍然喜欢转雨伞，我也仍然喜欢团雪球，13岁的我看到你会扑过去，18岁的我转身准备离开，有种莫名其妙的洒脱和伤感。哪里可以买得到永远呢，我想。

手机震动了。“好久不见了，都不打个招呼吗？”你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我的眼睛很久没有这般酸涩了。

“我听不清。”

背后有人摸了摸我的头，这让我一瞬间穿梭回2015年的冬天。

你笑了：“那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