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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内及外看『豪放』

2020-05-23金华市汤溪高级中学杨建华

中学生天地(C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谈笑杨慎下阕

文 金华市汤溪高级中学 杨建华

图/马 叙

念奴娇·赤壁怀古

[宋] 苏 轼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临江仙

[明] 杨 慎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关于长江的词,以上两首或许是我们最为熟悉的了。前一首因为被选入各种版本的语文教材而几乎无人不知;后一首因为被用作小说《三国演义》的开篇词,又被谱上曲子用作电视剧《三国演义》的主题歌而家喻户晓。

把两首词放一块儿读,会发现它们有很多相像之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两句文辞犹如孪生兄弟,面貌相似;“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思想似乎也一脉相承,有着共同的基调。

但是,学术界却将这两首词归入截然不同的风格方阵中。《念奴娇》被视为豪放词的开山之作、代表之作,《临江仙》被归为隐逸词。这是为什么?

多用宏大意象,诗词容易呈现豪放的风格特点。《临江仙》的意象由宏大逐渐转为纤细,偏离了慷慨豪迈的轨道。

诗词中的意象排序,也有相同的作用。比如毛泽东《采桑子·重阳》一词: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这首词原本上下阕内容与现在我们看到的颠倒,以满足词作上阕写景、下阕抒情的规范。但是,那样安排,先“秋风”后“重阳”,先“江天”后“黄花”,意象的排序就呈现出由大到小的格局,不利于表达豪迈乐观之情。最终,毛泽东将上下阕内容进行了调换。

杨慎的《临江仙》,先后选取长江、青山、夕阳、渔樵、秋月春风等意象表达感情。这些意象由宏大逐渐转为纤细,由大到小排列使得该词气势呈现由强到弱的变化,情绪由张扬到内敛,逐渐偏离了慷慨豪迈的轨道。

反观苏轼,在《念奴娇》一词中,他先后选取汹涌的大江、沧桑的故垒、直刺云霄的乱石、拍岸的惊涛、如画的江山等意象来表达感情,这些意象都具有壮美宏阔的特点,步调一致,呈现出一种蓬勃张扬的态势。可见,多用宏大意象,诗词容易呈现豪放的风格特点。

《念奴娇》中,苏轼的“造假”行径不少。景由心造,情由心生,这种“造假”,是因为其内心汹涌着豪迈之情。越是感慨自己不得志,就越能逗引出建功立业的渴望。

评判豪放词更重要的指标是思想感情。把苏轼在《念奴娇》中表达的感情概括成“壮怀激烈”,也许有人不赞同:“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不是表现了人生虚无的消极思想吗?

其实,苏轼的消极,更多的是对自己壮志难酬的悲慨的表达。他虽然说“人生如梦”,却真真正正地心痛“功业未成”。这要结合全词内容来理解。在此之前我们先解决苏轼“造假”的问题。《念奴娇》中,苏轼的“造假”行径不少。

一是“误认”凭吊的古迹。黄州赤壁(赤鼻矶)并非三国赤壁。这一点苏轼是知道的:“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但他将错就错,借此凭吊三国英杰。

二是“误用”典故人物的生平。赤壁之战时,周瑜已经35 岁,娶小乔为妻已经10年。苏轼当然知道这些史实,这有他的笔记文字为证,但是在词中他非要说:“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三是“假造”眼前所见的风景。词中说黄州赤壁“乱石穿空”,然而南宋范成大实地考察了该地后,说:“小赤土山也,未见所谓‘乱石穿空’‘蒙茸峻岩’之境。”词中说“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在与《念奴娇》创作时间基本相同的《赤壁赋》中,苏轼却写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文学允许想象,创作可以虚构。文学家虚构生活,是为了表达真实的感情。《念奴娇》中赤壁山水的壮阔雄伟,是苏轼创造的,而苏轼之所以能成功地创造出这种壮观,正是因为其内心汹涌着豪迈之情。这是典型的“景由心造”。为什么一定要“误认”黄州赤壁为三国赤壁?因为他心中装着三国豪杰。为什么一定要“误解”周瑜的年纪?因为他心中装着及早建功立业的梦想——苏轼有意把周瑜写得少年得志、新婚宴尔、美人相伴,正是为反衬自己的马齿徒增、功业未成。苏轼越是感慨自己的不得志,就越能逗引出建功立业的渴望。这是典型的“情由心生”。

不同于苏轼在失意中难以割舍对实现人生价值的追求,杨慎完全从历史兴衰、功业成败的纠葛中解脱了出来,词中的思想也就由怀古豪迈变为隐逸看空了。

作品是作者思想、情感的载体。《临江仙》的主人公在“笑谈”里了无牵挂,是一种纯粹的出世情怀,这当然也和杨慎的境遇有关。

嘉靖三年,杨慎得罪世宗朱厚熜,被充军发配到云南。在漫长的谪戍生涯(35年后,杨慎老死于云南戍所)中,他看不到能够获得那位皇帝学生(他曾任世宗经筵讲官)特别“恩典”的希望。号称“记诵之博,著述之富”为“明代第一”的杨慎,只能在四处游历中消耗自己的政治雄心和才华,不得不把人生看透,把世情看破,把历史看穿。既然“是非成败”都如过眼烟云、转眼成空,那就不必耿耿于怀、斤斤计较于此,不如寄情山水,托趣渔樵,与秋月春风为伴,以求自在自得,其思想也就由怀古豪迈变为隐逸看空了。

千古伤心旧事,一场谈笑春风。残篇断简记英雄,总为功名引动。个个轰轰烈烈,人人扰扰匆匆。荣华富贵转头空,恰似南柯一梦。

落日西飞滚滚,大江东去滔滔。夜来今日又明朝,蓦地青春过了。千古风流人物,一时多少英豪。龙争虎斗漫劬劳,落得一场谈笑。

这是杨慎在与《临江仙》差不多同个时候写下的《西江月》。与《临江仙》一样,都消退了雄心壮志,弥漫着“看空”的思想。词学家夏承焘评论《临江仙》,说:“前人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以‘清空’二字评之,诚然。”正是发现了该词意境和情感的特点。

从外在形式也可以看出豪放与否。词人若要表达豪迈感情、写豪放词,一般不会选取句式整齐划一的词牌。与《临江仙》的雅致整饬相比,《念奴娇》奔放不羁许多。

如果说意象及其表达的情感是诗词的“内”,那么句式文法就是诗词的“外”。从句式这个“皮囊”上,我们可以看出《念奴娇》和《临江仙》差异明显。

典型的豪放词往往采用诗文句法,尤其是文言句法入词。其特点是句子长短不一,用语有时失之平直,甚至粗粝。如果不考虑韵脚的运用,《念奴娇》的大部分句子其实就是散文句子,整个表达显得奔放不羁,比如“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等句。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等豪放词也显示出这一特点。

相较之下,《临江仙》的句子就显得整饬许多,它上下阕对应的句子平仄相同、字数相同,用语也显得更加精工,从语言形式中就流露出不少优雅的诗意,比如“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当然,句式的整饬与否和词牌格律有很大关联。词人若要表达豪迈感情、写豪放词,一般不会选取句式整齐划一的词牌,比如上下阕各4 句、每句皆7 字、形式类似七律的《玉楼春》。杨慎选择《临江仙》这一句式相对整齐的词牌,就说明他有意识地想磨去词作中所有有损诗意的粗犷。

豪放词与其他风格词的差异,还可从音律及用典引言的手法等方面进行辨析。有兴趣的同学不妨从这两方面对《念奴娇》《临江仙》两词展开进一步赏析。当然,仅从意象、感情及句法三方面,我们已经可以明确,和《念奴娇》这样实打实“由内而外”的豪放相比,《临江仙》确实不能算豪放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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