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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的少女“卖”了1.5万元

2020-05-19沈寅飞何若愚

方圆 2020年4期
关键词:元华拐卖妇女鸡头

沈寅飞 何若愚

两年前的某个夏日傍晚,南方小城浙江省诸暨市郊一条新修的空旷大马路上,映着落日余晖,一辆黑色宝马车和白色面包车急匆匆刹住了车,上面迅速跳下十来个手持砍刀、钢管的年轻人,在大哥柏强生的带领下,疯狂地杀向等在那里的四个人。对方招架了一下,见势不妙便落荒而逃。

这并非如电影《古惑仔》般的拍摄现场,而是一起真实的聚众斗殴的场景。事情的缘由有些荒唐,就在那一天下午,贵州小伙赖小民在溜冰场碰到了前女友,在搭讪的过程中,与前女友的现任男友发生争执中吃了亏,并约好了打架地点。随后,赖小民就找到大哥柏强生。“我兄弟有事了,那我肯定要帮忙的,不然我以后在兄弟面前抬不起头的。”就这样,在大哥柏强生的帮助下,赖小民完胜对方。不过赖小民的气出了,但是这次聚众斗殴因为有人受伤报警,其中的一些参与者被警方控制,进入了刑事诉讼程序。

2018年11月,这起案件被移送诸暨市检察院。就是这起看似稀松平常的案子,却引起了承办检察官的注意,经过排查涉案人员涉及的刑事案件,串联研判后发现,共有6起案件涉及同一批人员,且特征十分类似。

“这不是普通的聚众斗殴案件,极有可能是黑恶势力犯罪组织。”检察官的判断并不是空穴来风,经过持续跟踪监督,逐渐显露出来的真相让人目瞪口呆,以柏强生为首的犯罪组织涉嫌拐卖妇女、聚众斗殴、寻衅滋事等多项犯罪,其中拐卖妇女就多达17次16人,包括多名未成年少女。

诸暨市内的“贵州帮”

在诸暨市,柏强生等人的交流活动范围大多仅限在贵州人的圈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打架斗殴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也是他们存在的意义。小弟陈启标记得最深刻的一件事情是,那次他去一家小超市买水跟人发生了一点口角动手吃了亏。回来后,他马上告诉了柏强生,随即柏强生就带着一行人到了超市。不料那几个人早已离开。随后他们得知,那几个人抽的是贵州烟,跟他们的口音相仿,就猜测这几个人是在附近工厂打工的贵州人。于是,接下去的几天,柏强生就天天带着人在超市守株待兔,一定要为小弟陈启标出口气。

这事传到了对方的耳中,却果真让对方心里非常害怕。没过几天,对方就托人来说好话。柏强生摆出了大哥的姿态,“这个事情如果不给我们一个交代,肯定要他们吃苦头的”。最终,对方既请客吃饭,又赔礼道歉,还给了2000元才算了事。这样的事情让柏强生有了讲义气的“好名声”。“我那个时候觉得柏强生在外面混得不错,出手也大方,就很羡慕他,打工没意思,赚的钱还少,觉得跟着他一起玩有牌面。”赖小民是柏强生的“粉丝”,早在2016年,他就辞掉了工作,开始彻底跟着柏强生混社会了。几年的时间里,柏强生手下聚集了十幾个“90后”小青年,号称“贵州帮”。

久而久之,柏强生给小弟们定下了不成文规定:一大帮人都是同吃同住的,方便随叫随到,集体行动;强生是老大,平常由他提供给食宿,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弟没有发言权,更不能去违背;强生讨厌吸毒,黄、赌可以碰,但绝对不允许帮内有吸毒的人;不要一个人没事找事地去外面惹事情,否则要牵连到其他人的,如果有事情的话要跟他去说,他会拍板、替人出头。就这样,柏强生等人在诸暨市大唐街道混迹了多年,在当地有不小的“名气”。

“这些人员都是在大唐街道生活的贵州籍人员,没有固定工作,却都居住在大唐某公寓,住处长期备有马刀、铁棍等工具,平日听从柏强生的安排,非常有组织性。”办案检察官解释道。

特殊的经济来源

2018年11月22日,诸暨市检察院将全部线索移送诸暨市扫黑办、诸暨市公安局,并要求公安机关进一步深挖彻查。一个月以后,公安机关又发现了柏强生等人涉嫌开设赌场罪的事实并移送诸暨检察院审查起诉。在案件审查之初,有一个问题萦绕在办案人员的脑海中。柏强生几年来一直负担着这十几个人的吃住,身在异乡,这里的外乡人大多是打工一族,那么这些无业游民的经济来源在哪里呢?直觉告诉办案人员这里面肯定存在别的问题。

此时,承办检察官叶建平突然接到了一个令他十分意外的电话,江西警方来电要求提审柏强生,说他曾向江西卖淫场所提供卖淫妇女。这似乎成为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也能合理解释柏强生团伙没有正当工作,却一直有经济收入的问题。团伙成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经常以各种方式结识同样来诸打工的外地女子,短期内发展成为男女朋友之后,就会带她们一起去江西等地。结合江西警方提供的线索,检察官怀疑这伙人有可能就是通过介绍卖淫甚至是拐卖妇女来获取经济来源。

叶建平立即联系公安机关转变侦查思路,要求围绕介绍卖淫或者拐卖妇女犯罪对该组织成员进行重点讯问,并调取出行轨迹、住宿信息、微信聊天记录、通话记录等,从客观性证据入手来突破口供。在调查行踪轨迹时,发现涉案人员曾多次与未成年女性同行至海南、江西,第二天独自返回,同行女性却没有返回记录。公安机关以此为突破点,查明被害人身份,柏强生等人拐卖妇女的犯罪事实逐渐浮出水面。在多重证据下,柏强生等人终于开口了,他们除了偶尔打架斗殴之外,这些小弟平时最主要的工作是通过快手等社交软件或者线下主动结识一些涉世未深的未成年女孩(以贵州籍为主),发展为男女朋友关系。接着,以各种方式哄骗女孩:“就是骗女孩子去江西、海南上班,那边的老板就会给我们一笔钱,我们跟她们说是上几天班就可以逃回来,到时候我们会去接应,赚来的钱还会分给她们。其实我们联系的是那边的卖淫场所。”

一个连续被卖了两次的女孩

1999年出生的贵州籍女孩莫小妹16岁就来到诸暨打工。一次偶然的老乡饭局上认识了柏强生的小弟张春生。老乡之间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张春生此后就几乎天天地约莫小妹吃夜宵,一起出去玩。不到半个月两个人就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在张春生的鼓动下,莫小妹甚至辞去了工作,整天与他待在一起。但是没过几天,张春生就提出了一个想法。“我们一起去趟江西挣点钱吧,那边有个老板,需要你陪他一起招待一下客户,一两天时间就能给一笔钱。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可以偷偷跑出来,我们会在附近接应你。”张春生说着自己的计划。莫小妹似懂非懂,她以为只是去陪陪酒,配合他们演戏而已,就勉强答应了。

第二天,在柏强生的带领下,几个人就坐上了租来的小汽车,风尘仆仆地前往江西抚州。其实在私底下,张春生早就把莫小妹的情况告诉了柏强生,表示已经给她洗过脑了,可以随时准备出货。在放鸽子这件事情上,柏强生还定了一个谁都不可以逾越的红线,买家只与他保持单线联系,所有小弟都不允许插手,这是为了防止他们单干。

在江西,柏强生认识好几个从事卖淫服务的“鸡头”,他们需要大量的小姐提供服务。见面之后,“鸡头”问莫小妹,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吗?莫小妹按照张春生在下车前教她的回答道,知道。“鸡头”又问,你自己愿意的吧?莫小妹点头回答,愿意。验完货之后,柏强生和“鸡头”去到一边,拿到了“鸡头”给的1.5万元,便与张春生上了车,随即离开。“鸡头”带走了莫小妹,等到了店里,她才发现所谓的陪老板就是卖淫。“鸡头”还给她起好名字,叫作“秒秒”。当天,“鸡头”就让莫小妹开始接客。见到这种场景,莫小妹就开始哭闹,“鸡头”只好先把她锁到屋子里。不料,莫小妹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自己翻墙跑了出来,借了手机打电话让张春生来接她。花了1.5万却没赚到1分钱的“鸡头”有些气急败坏,她当即打电话指责柏强生不靠谱,提供的货物不守规矩。这边,柏强生为了稳住“鸡头”和莫小妹,他让张春生去接莫小妹,带她去买点衣服,让莫小妹尝点甜头。同时答应“鸡头”会再把货送过去的。

回到诸暨后的莫小妹似乎忘记了之前的惊吓,又跟张春生混到了一起。两三天后,张春生开车找她,说是带她兜风。一直到凌晨6点的样子,张春生接到柏强生的电话,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通完电话,张春生就直接去接了柏强生带着莫小妹再一次出发前往江西。莫小妹发现后,表示不愿意再冒险了。可是柏强生和张春生却开始给她洗脑了,夸她聪明机灵,一定能够想办法逃脱出来;大家一起赚钱,一起发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莫小妹坐在车上又勉勉强强地同意了,其实她的心里更害怕,她知道柏强生等人都是混社会的,一旦忤逆了他们,自己就可能有更大的麻烦。当天,柏强生等人带着莫小妹就到了江西,并被重新卖给了原来的那个“鸡头”。“鸡头”给了5000元算作柏强生的辛苦费。拿了钱,张春生和柏强生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一次,“鸡头”把莫小妹看得更紧了,而且拍摄了她的裸照,威胁她如果不答应接客就会将这些裸照贴到她老家的村子里。

莫小妹只能假装答应,并开始被迫卖淫。莫小妹如同生活在水火之中,无论什么样的身体情况,她必须每天出来接客,其余的时间都被关在屋子里,有专人看守。直到一个月以后,莫小妹才以去买冷饮的借口,偷跑出来。她还是拨通了张春生的电话,让他来接回。回去之后,如梦一场,而她想到的唯一补偿方式就是找柏强生要一点钱。

买卖的“风险”

对于柏强生而言,像莫小妹这样的是比较合适的买卖。“工作了一个多月,‘鸡头也赚到钱了,最后也就不会找我们闹了。”事实上,柏强生觉得自己所从事的这个工作也是有很大的经济风险的,发出去的货并不一定能够得到买家的满意。2018年年底的时候,柏强生回了贵州老家办事,他还把这项拐外妇女的业务介绍给了老家的朋友王建成。并跟他介紹了怎么去忽悠这些女的,以后事成了会跟他一起分钱。缺钱花的王建成通过网络同时跟两个当地的女孩谈起了恋爱,等到时机成熟,他按照柏强生教他的套路一起将两个女孩带到了海南省海口市。

这一次,柏强生联系好的“鸡头”却没有看上这两个女孩,两个女孩长相不好,而且其中一个一只眼睛是白眼,另一个年纪偏大。正值冬季,几个人前往海南的机票就花费柏强生好几千块,这要是一个都没卖出去,这笔买卖他就亏大了。于是他要求“鸡头”报销来回的机票。“鸡头”思考了一下,就答应以1万元的价格买下其中一个眼睛不太好的小白。随后柏强生王建成带着买下的女孩返回。这一次,除去开销,仅剩下3000多元,双方各分了一半。

留在海南的小白则经历了人生当中最大的噩梦。她先是被收掉身份证和通信工具,紧接着必须按“鸡头”要求录下视频,表示一切都是自愿的。这些“鸡头”就拿着视频用于威胁。“他们就拿着整个视频,威胁着我们,说如果我们跑了,就告我们诈骗。”年轻稚嫩的小白就是因为这样的恐吓被“鸡头”牢牢地攥在了手中。而被拘禁在小黑屋,一天接客二三十个已经成为她们的常态。“鸡头”每个月都会给她们发一颗避孕药防止怀孕,而卖淫所得费用,全部归老板所有。女孩子们全天24小时都有人看管,根本无处可逃。

经历了四个多月的折磨,直到诸暨警方根据柏强生等人的口供,飞抵海口捣毁了这个卖淫窝点,小白才得以解救。诸暨市公安局大唐派出所副所长王旭回忆当时场景,见到警察时,那些受害人都有些不相信,都愣了一下。后来信任我们以后,有个受害人说,我们终于自由了,你们警察终于来救我们了。“这一次,被警方解救出来的五个人,都感染了性病,可以说花季少女的年龄,非常的可怜。”王旭感慨地说。幸运的是,在诸暨市检察院全程引导侦查下,公安机关根据线索抓捕了4名“鸡头”,捣毁卖淫窝点2个,当场解救未成年女性6人。

打掉拐卖妇女的“网红”

警方的这次突袭成果中还发现了另一个令人惊愕的线索。给海南这两个卖淫窝点提供女孩的拐卖人员除了柏强生等人,还有一个渠道来自一名在某直播平台上拥有四百万粉丝的“网红”主播乞丐哥高元华。直播平台上,高元华一直以一个有正义感传播正能量的好人自居,经常在直播平台播放一些以个人名义打抱不平、为名除恶的传递正义的视频。谁也没想到背地里的高元华竟然干的是这样的勾当。根据高元华的供述,从2017年开始就从事强奸、拐卖未成年少女强迫卖淫的罪行,得以赚了第一桶金。之后高元华在广东继续从事此行当,直到成为直播平台“网红”。案发以后,虽然在逃亡,但高元华的直播平台并没有歇着。为了规避风险,高元华直播的地点从大城市转移到了一些城乡接合部和山区。

被通缉后,高元华一路逃亡到缅甸,甚至还请了雇佣兵。直到2019年8月4日,高元华的孩子出生,高元华立即从缅甸回到了贵州老家。

警方从他发的一则视频发现了重要线索。在一闪而过的画面里面发现高元华妻子盖着的那个被子,上面隐隐约约有江县妇保院,结合高元华的户籍地,警方基本可以判定他小孩子出生在榕江县妇保院。8月19日一早,诸暨警方来到了贵州省榕江县,但是到了高元华的村子之后,警方才发现,高元华所藏匿的村子里上演着真实版的“塔寨村”。从他身边的外围人员那了解到他随身携带有三把砍刀。他2017年的时候,就给村里面每户人家发了1万块钱,他甚至狂妄地打电话给警方进行挑衅,“我躲在这个窝点里面,你们是抓不到我的,我在半路上都装了监控。你们车、人一进来,就会报警,我就走了,我在山上的时候你们肯定找不到我”。而就在当晚九点,诸暨警方联合贵州警方出动警力14名,携带了两只警犬,潜入了高元华所居住的村子内。这位1991年出生,涉嫌拐卖未成年少女,涉黑涉恶的直播平台“网红”乞丐哥高元华终于被警方抓捕归案并押回诸暨。

2019年8月12日、10月12日,绍兴市检察院以柏强生等11人涉嫌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拐卖妇女罪、聚众斗殴罪、寻衅滋事罪、赌博罪向法院提起公诉。同年11月26日、27日该案在绍兴市中级法院集中开庭。一个月之后的12月30日,绍兴市中级法院宣判:柏强生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对该黑社会性质组织的其他成员分别判处无期徒刑、18年至2年3个月不等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或没收财产。(文中涉案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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