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

单位里女同胞多，有时候碰到一起就像一窝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只有她静静地站在旁边，有时迎着我们的目光微微一笑。

这个清清瘦瘦的女孩，是大学毕业后考进我们单位的，年纪也就二十五六岁，大家叫她小黄。也许是家境贫寒的缘故，她的衣着一贯朴素，随身带着本书，无事时便坐下来低头翻看，那副清清淡淡的学生模样，让人看着很舒服。

单位的女同胞常谈及当季时装和化妆品，她总是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待到要拼钱买批发价的商品时，她便红着脸，有些歉意地笑着拒绝。看来，她真的很清苦。她自然不会不懂没钱的女人会被人看不起，却依然我行我素，不该花的钱绝不乱花。偶尔，接到同事的结婚请柬，她也会随上份礼金，但很少去吃那酒宴，只调侃说自己过惯了清粥小菜的日子，肠胃受不住。

一次外出旅游，因那山太高，路太陡，女同事的背包都让男同事们代劳。小黄却不肯麻烦别人，背着二十多斤的行囊和我同行。她因运动而泛起红晕的脸颊，让她素来沉静的面容鲜活得像一朵花儿。一路上，她和我边走边谈了许多读书的事情，讲话极风趣。让我吃驚的是，她已读过许多深奥、晦涩的书籍，包括《尼采文集》《伊利亚特》《尤利西斯》和《卡拉马佐夫兄弟》这样的大部头。我不禁感慨起来，小姑娘年纪不大，思考的东西还真不少呢。

在单位不起眼的小黄，平日里也很喜欢投点稿，还订阅了好几种文学杂志，领导常夸她肯学习、求上进。但也有人不以为然，觉得这是年轻人日子太乏味的缘故。直到有一天，她的中篇小说在一家大型期刊发表，接着又获得了文学奖，大家才对她刮目相看。众人因此知道了她是个有潜力的才女，却只有我知道她背后付出过多少艰辛的努力。

最后，小黄还是默默地走了，她调回了数百里外偏僻的家乡。原先羡慕她的人又开始替她惋惜，觉得这是大材小用。但小县城的乡下有她年迈的父母双亲，还有她在乡村中学教书的未婚夫，她如何能不回去呢？之后每忆起小黄，我眼前总会浮现她的微微一笑，还有她背着行囊的那副姣好模样。

我居住在一个叫杏林苑的大院里，每日上午8点左右，就有小城附近的农民推着平板车来卖萝卜白菜。这些人大多是中年妇女，其中有一个40岁出头的清瘦女子，只卖红皮洋葱。这女子卖菜不拿秤，也不吆喝，5元钱就是一网兜洋葱。她的洋葱好，且绝不把坏的塞在兜底，我很喜欢在她这儿买。时日一长，我发现有人光顾她的洋葱摊时，她会低眉顺眼地收钱找零;没有人来的时候，她就看书读报纸，一副恬静平和、温柔文雅的模样，与周围粗嗓门吆喝的女人很不同。

我开始对她有了探究的兴趣，因为会读书看报的菜农并不多。有的时候，家里的洋葱没有吃完，不需要买，我经过菜市场时也会到她的摊位上停留片刻，和她唠叨几句闲话。从她不多的言谈中，我能感受到她是一个有见识的女人，很有些阅历。她也许受过良好的教育，可为何不换换岗位？起码也挑个清闲点的活计，比如去大超市里干收银什么的……她自己从不说，我也不好问，这些问题直到今天还是个谜。

冬天很冷，刮风下雨的清晨，一些懒散的菜贩就不出现了，但她会来。还是撑着那把绿色的小花伞站在那儿，经历过风雨的脸庞皮肤粗糙，但她的身姿仍是那样的秀挺和坚韧，小花伞像是在灰扑扑的城市里冒出的一朵鲜嫩可爱的蘑菇。当我在书桌前感到疲倦时，会习惯性地站到窗前向下俯瞰，有时可以看见她清瘦的背影。我想，她和我，和许多爱读书的女人一样，背负着生活的重担，却从不忘在风雨里托举自己。

摘自《家庭百事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