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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也讲究“客来奉茶”

2020-05-14杨多杰

月读 2020年2期
关键词:泡茶古人客人

杨多杰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宋]杜耒《寒夜》

茶,是中国人生活中熟悉的陌生人。熟悉,体现在对茶已是司空见惯。陌生,则是指对茶的参与度其实很低。

一般人家里的茶,多是亲朋好友送的。赶上身边有爱喝茶的人,也可以蹭一口。饭馆的茶水,大多是免费赠送,这连点单的环节都省略了。至于喝茶的讲究和門道,大多数人就不了解了。

只有一件茶事,几乎所有人都深度参与过,从小培养,久练久熟。这就是“客来奉茶”。

小时候,我生活在北京胡同的四合院里。那时候的人,都讲些老礼儿。逢年节,必有亲友来访。来串门的人,有的我看着眼熟,有的压根儿不认识。但不管什么人来,我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给客人泡茶。我对这项劳动从无怨言。那是因为每当我们去别人家拜访时,也一定会受到同等礼遇。

时至今日,我当时给客人泡的什么茶,或是人家给我喝了什么茶,我早就记不得了。但这里面有一套客气话,我至今记忆深刻。主人说:“谁谁,快泡茶去!”客人答:“您别忙活,坐不住,坐不住!”主人_定要跟一句:“不差这一杯茶的工夫!”像京剧里的戏词似的,多是程式化的交谈。放在今天,这种聊天也有一个专属名词——“套路”。

然而,由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语气说出口,套话也会显得格外生动。有时候过节串门频繁,就能连续听到以上对话的三四个不同版本,那也是颇为有趣的。

我还记得有位急性子的亲戚,家里长辈刚说“快去泡茶”,他已站起身来大嗓门喊出“坐不住”!主人跑过去拉他坐下喝茶,他已经一脚跨出门了。要是外人看来,真以为打起来了呢!

现在想想,这才叫真正接地气儿的中国茶文化!

后来读到茶诗,才知道古人也讲究客来奉茶。南宋杜耒的《寒夜》,是这个题材中的精品之作。

题目直白,介绍了故事发生的背景。

第一次读到这个题目,不自觉地联想起晋代诗人陶渊明的《杂诗十二首(其二)》。其中写道:

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

遥遥万里辉,荡荡空中景。

风来入房户,中夜枕席冷。

气变悟时易,不眠知夕永。

在沉寂而冰冷的寒夜,孤独感会不自觉地袭来。这个时候发生的茶事,便给人无限遐想。

茶诗的题目,字数多少都有妙处。字数多,可提供丰富的信息要点;字数少,则给予充分的想象空间。

说完了题目,我们还得聊聊作者。很多人对这首诗较为熟悉,但问起作者来可就一头雾水了。

《寒夜》的作者,是南宋诗人杜耒。耒,本意是一种翻土的农具,音同磊。杜耒,字子野,号小山,江西吁江人。他虽为官,但只是小小的幕僚,且死的不明不白。宋代罗大经《鹤林玉露》中记载了杜耒的死因。话说金朝后期,山东出了反金的农民军首领李全。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朋友。李全是反金义士,顺理成章地归附了南宋朝廷。但时间久了,李全野心越来越大,最后公开与南宋为敌。

南宋嘉熙年间(1237-1240),宋理宗决定派人率兵除掉李全。选来选去,用了武将许国。结果这位许国到了前线,便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史书中记载他的死因是:“偃然自大,受(李)全庭参,全军忿怒,囚而杀之。”官僚主义严重,不能够团结群众,最终被李全军杀死。可怜的杜耒,此时正给许国充当幕僚,因而受到牵连。于是乎,杜子野便这样惨死于乱军之中。

杜耒留下的诗文不多,但这首《寒夜》却扬名天下。

讲完了作者的生平,我们再来读正文。

寒夜,本是最为寂寞无聊的,即使想静静地发呆,也会被冻得够呛。诗人虽未说季节,但想必不是严冬也是深秋。窗外万物凋零,更平添了几分伤感;此时有客来访,岂不是可以破解孤闷?

今天我们拜访朋友,多讲究提前约好。要是贸然登门,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反而是大大的失礼。古人不比今人,联系起来十分不便,不然的话,刘备也就不用三顾茅庐的劳顿了。一个微信,全都解决了。

古人访友,在今人看起来就是“愣闯”。虽然不够周全,却有一种不可预知的感觉。开门看见朋友来访时的那种惊喜,又是当代人感受不到的幸福了。

由于见面极难,古人会客时间都会偏长。关系稍好的,则—定要留宿了。谁能知道,下次见面又要等到何年何月啊!或者是根本不可能有下次见面了!

由于时间充裕,自然可以慢慢点火煮水。待等“竹炉汤沸火初红”之时,再为客人精心调制一份茶汤。这个过程很慢,当下人甚至难以忍受。但在这漫长的寒夜里,又有什么可着急的呢?有大把的时间可用来为茶事“挥霍”。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这时候,不必再客套地说“坐不住,坐不住”了。让我们一起静坐,欣赏那窗前皎洁的月光吧。

佳客至,香茗熟。这一切,已经让一切变得不同了。

写“客来奉茶”的诗里,明代郭登的《西屯女》也算精品。但与杜耒的《寒夜》不同,知道郭登这首诗的人很少。我们不妨将这两首茶诗放在一起赏析。先抄录《西屯女》原诗如下:

西屯女儿年十八,六幅红裙脚不袜。

面上脂铅随手抹,百合山丹满头插。

见客含羞娇不语,走入柴门掩门处。

隔墙却问客何来,阿爷便归官且住。

解鞍系马堂前树,我向厨中泡茶去。

诗人笔下的西屯女,是一个满头插花、薄施脂粉的小村姑。

杜耒写的是庙堂文人,郭登写的是山野村妇。对照品读,趣味盎然。

估计平时家里十分清净,突然来了客人,西屯女竟然娇羞得说不出话来。小姑娘警惕性很高,并未给访客开门,而是采取了隔墙喊话的方式。当问明情由后,才将客人让进家中。

客人进家,西屯女一通忙活。先是解鞍系马,后是到厨中泡茶。这一系列动作,都有留客之意。这次敬茶是真有诚意,连马鞍子都给解了,你再说“坐不住”怕也晚了。

是友人来访,还是过路打尖,诗里没细说。但西屯女知道,只要客人出了自己的家门,今生今世不见得再能相见。一生可能仅有一次相会,暗示了需要全心全意投入。这份心意的珍贵,也成了将无常化为永叵的基石。

我想,这也算是当下流行的“一期一会”吧。这个词本是日语,最早出于江户德川幕府时代井伊直弼所著《茶汤一会集》。书中这样写道:“追其本源,茶事之会,为一期一会,即使同主同客反复多次举行茶事,也不能再现此时此刻之事。”这里的“期”,所指的是一生的时间,而“会”指的是相会。

细究起来,最早提出类似思想的还不是井伊直弼,而是茶人珠光。在《山上宗二记》中的《珠光一纸目录》中可以发现,珠光重视主宾双方在茶事活动中的影响。他认为,客人从进入到离开茶室,都需当作是一生仅有的一次相遇来尊敬亭主(即茶会的主人)。相对地,亭主也要以对等的心态来诚心待客。

其实,“一期一会”还真算不得舶来品。“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算不算一期一会?“解鞍系马堂前树,我向厨中泡茶去”,算不算一期一会?

如今,便捷的通讯使我们忽略了人与人相遇的不易。我们遇到的人,其实还是每天都在改变。我们总觉得,留了微信就可以很容易联系到。可有多少人,在喝过一次茶后,就再未见过面了呢?又有多少人,见过一次面后,连喝茶的机会都没有了呢?即使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也大都沦为朋友圈里相互点赞的交情了。

时间在变,空间在变,唯一不变的也还只有“变化”。

写到这里,我忍不住又念了一遍之前的那套话。我小时候住在胡同里的老人,并不知道“一期一会”,大家只是觉得,泡茶可以把客人留下。见一面不容易,能多待一会就多待一会。

客来奉茶,无疑是最走心的茶事。中国茶文化中,原来也有这样深刻的部分,只怪我们没有细细体会罢了。

逢年过节,大家别忘了认真泡杯茶。奉给亲人、友人和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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