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朋友去了辽北乡下一所小学支教。起初，她根本没有留意过那个孩子。他不在她所教的班级。但她知道他，因为办公室的同事，常拿他作谈资。他读小学三年级了，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写。一次课堂上，老师让用“里面”这个词造句，他造的句子竟然是：水里面有狐狸。惹得全班哄堂大笑。大家遇到他，都逗他：“芒豆，水里面真有狐狸吗？”他肯定地说：“有，还有大灰狼。”大家笑开了，一致认为，这孩子是弱智。

他的身世也令人叹惋，三岁时，母亲出车祸死了。父亲很快再婚，把他留给了年迈的祖父照顾。一个周末，朋友在校园里遇见他。他正趴在一堵院墙上，对着一朵牵牛花唱歌。歌声乱七八糟的，太阳照着他，他小小的影子看上去，很是瘦弱孤单。

朋友的心里，掠起一丝怜悯。她的手，触摸到口袋里的几块软糖，那是办公室的同事给的。她掏出那几块软糖，招手叫那孩子下来。孩子显然被惊到了，他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朋友冲他笑了：“你是芒豆吧？来呀，到我跟前来。”孩子磨磨蹭蹭走过来，不确信地问：“老师，你是叫我吗？”朋友笑了，拉过他脏脏的小手，把那几块软糖，放到他的手掌心。

孩子张大嘴巴看看手里的糖，再看看朋友，不知所措起来。朋友温声细语说：“芒豆，别怕，这是给你的，你吃吧。”孩子的眸子亮起来，他连糖纸也未剥，就塞一块到嘴里，使劲咽一口唾液，仰起脖子对朋友说：“老师，好甜啊。”朋友只当他好玩，拍拍他的头，笑笑走开了。

让朋友没想到的是，从那以后，这个孩子天天守在校门口等她。每次看到她，孩子总表现得很激动，像久别重逢般的，跑到她跟前來，脆脆地叫一声“老师好”。然后飞快地跑开。朋友起初也没介意，以为那只是碰巧遇到而已。

一天，朋友因有事耽搁，来晚了。那时，教室里的课已上到一半，整个校园静悄悄的。却见那个孩子站在校门口，朝着她来的方向眺望。冬天风冷，他的小脸蛋，被吹成一只褶皱的红苹果。朋友有些惊讶，远远问他：“芒豆，你怎么没去上课？”

守门的老人这时接话了，说：“这孩子，不让他站这里他偏要站，他说他在等人。”孩子不理守门老人，他欢快地跑到朋友跟前，仰起小脸蛋，脆脆地叫了声“老师好”。还没等朋友反应过来，他已转身跑开去了。原来，他一直在等的人，竟是她。

朋友愣在那里，眼睛慢慢湿了。这个叫芒豆的孩子，一直在用这种方式，报答着她随手给出的几块糖的甜。

【选自《仿佛多年前》】

插图 / 雨中送伞的关怀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