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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挂

2020-05-09陈国迥

中国铁路文艺 2020年3期
关键词:尖顶卷毛镇政府

陈国迥

村里人络络绎绎地搬迁到安置区,李倔牛仍然顽固地独居在半山腰上,不肯搬迁,邻居亲戚一个个上门做工作,费尽了口水,说得嘴唇起泡泡,李倔牛一点变化都没有,即使稍微动一动心也好,但李倔牛没有,仍然板着那张坑坑洼洼的脸,无情地说:“都别劝了,再劝要伤感情的。”听了李倔牛的话,亲朋好友把溜到嘴边的话赶紧缩回去,生怕伤了几十年的邻里和气,镇里的领导和县里来的工作组人员绞尽脑汁,用尽手段,陈明了利害关系,好话说了一筐筐,坏话也说了一箩箩,几十个工作人员在几个月内连番上门做李倔牛的工作,李倔牛油水不进,倔劲十足,只说两个字:“不搬。”李倔牛像一块冰冷的铁板,连缝也找不到,镇里的领导束手无策,县里的工作小组人员也没有了对付的招式了,最终大家只好搁置不议。李倔牛就成了山尖顶村唯一的一户村民,看守着已成废墟的山尖顶村。

山尖顶村海拔900多米,原来居住着四十多户人家,由于山尖顶村处在水土自然灾害区。几十年前,山尖顶村发生过一次自然灾害,泥石流下来时,把李倔牛的老婆与两个女儿掩埋在下面,李倔牛怀念他的老婆和女儿,再也没有娶亲成家,好多人像这次搬迁一样,一次次上门做工作,要他再娶门亲,成个家,也有那么一些人上门给他做媒牵线,但李倔牛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然后斩钉截铁般坚决,大家很无奈,叹口气随他去了,因此李倔牛成了孤寡老人,也成了一头名副其实的“倔牛”。

山尖顶村不是叶小麦的包队村,但叶小麦也像其他干部一样被抽调出来做过山尖顶村的搬迁工作,最主要的是叶小麦去做过李倔牛的工作,李倔牛打量着文质彬彬的叶小麦,无形中心生慈爱,但李倔牛显露出的只是对叶小麦比对其他干部和蔼点亲切点,至于搬迁的事李倔牛仍然没有松口。叶小麦没有因为李倔牛的倔劲而生气,叶小麦像没有做过李倔牛的工作一样,对李倔牛十分亲热,还帮李倔牛买过几次米,捎带过几回日用品。只要不提搬迁的事,李倔牛会像对自己的孙子一样亲热地对待叶小麦,一提搬迁李倔牛就铁青着脸闷声不响了。

叶小麦推开窗户,窗外是一片皓皓白雪,屋顶上的积雪厚已盈尺,而那棉花朵般的雪片仍在倾泻式地撒向大地,银装素裹,煞是壮观。

叶小麦刷了牙,洗罢脸,吃完已泡涨了的方便面,伸个懒腰,打个饱嗝,找出一把铁铲,去帮老李铲雪。老李挥舞着铁铲,已铲出了镇政府门前通往街道上的一大段雪道,差不多与镇里的其他街道连接贯通了。

老李看到叶小麦来帮他铲雪,劝阻道:“叶书记,大年三十了,您赶紧回家去吧,这么一点活计,我一个人干就行了。”叶小麦是镇里的团委书记,书记镇长们都称叶小麦为小叶或小麦,但老李每次都是很恭敬地称叶书记,叶小麦听了老李的话,说:“不碍事,过年的事由我爸妈呢,用不着我瞎操心,迟点回家早点回家都一样。”老李看着叶小麦的憨厚样,不再劝了,两人一边像天女散花般把雪抛向路边的雪堆上,一边唠嗑着闲话。

叶小麦人憨厚实诚,工作很勤奋,与同事间又好说话,因此,镇里的一些杂事难事都交给了叶小麦,叶小麦明明知道有些事不应该是他叶小麦做的,但叶小麦没有推辞,也没有怨言,仍然是高高兴兴地去完成,书记镇长都很喜欢他,同事们也交口赞许他。快到大年三十,镇长知道每年到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像候鸟般离开镇政府大院,回到家,利用一年中最后的一天时间,帮家里人做一些过春节的准备,采办年货,打扫庭院,向长辈尽孝心,向爱人表忠心。大家归心似箭,留了大家的身也留不住大家的心,镇长与书记一商量就让大家提前回去,又让叶小麦辛苦辛苦,留下来值个班。镇长让叶小麦值班的理由是,你比其他人回家近一点,叶小麦的家在大耳镇,大耳镇与叶小麦所在的镇政府二十公里路,而其他人的家不管在城里还是乡下都离镇政府不少于四十公里,叶小麦的家的确比任何一位同事的家近。家近也成了镇长让叶小麦留下来值班的理由,叶小麦有些傻笑,但还是无条件地留了下来。

老李捋一把脸上的寒气说:“今年的雪比往年大,几十年没有见到过这么大的雪了。”叶小麦说:“山下都这么大的雪,山里的会更大更厚了。”老李说:“那还用说,这里一尺厚,山顶上估计会超过二尺了。”老李又说:“每次下大雪总要压倒一批房屋,死伤几个人的。几年前山尖顶村还被大雪压出了个笑话,那年大雪把山尖顶村一农户的羊栏压倒塌了,那家农户急忙清理,想不到倒塌的橼瓦把一对交配寻快活的狗壓在下面,挖出来时,狗死了,下面的东西还连在一起呢。”叶小麦听了老李的讲述,也哈哈地大笑一通,然后对老李说:“猪啊狗羊死了事小,只要人没事就好,万一人出事那可是大事呢。”老李说:“那是肯定的。”聊着聊着小叶的手迟缓下来了,最后没待老李反应过来,把铁铲往雪堆里一插,对老李说:“我现在走了,你帮我把铁铲拿回去。”老李被叶小麦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愣一愣的,连问也来不及,只见叶小麦急匆匆地往镇街上走去。

叶小麦在肉摊上割了七八斤猪肉,又到小超市上买了几瓶酒,买了一些零零碎碎过年用的日用品,向店主借了根小扁担,一头猪肉,一头是装有酒和日用品的蛇皮袋,叶小麦要去山尖顶村看望李倔牛,他担心大雪会把李倔牛的房子压塌。

叶小麦走出村口时碰到了卷毛,卷毛肩上背着猎枪,手里牵着猎狗神气活现地踏着厚厚的雪往山上去打猎。卷毛看到叶小麦挑着猪肉及蛇皮袋急匆匆往外走,有些惊奇地问叶小麦说:“叶书记,你们大耳镇的东西比这里多,这里的猪肉也是从养殖场上进来的,又不是自家养的家猪,你还像白拿一样往家里搬,你不累?”叶小麦笑了笑,没有反驳他,只是说:“卷毛,你的持枪证办了吗?”卷毛说:“叶书记你放心,我卷毛绝对是良民,没有持枪证绝对不持枪。”叶小麦说:“我相信你。”叶小麦与卷毛很熟,卷毛的猎狗也熟悉,叶小麦叫了声大黄,大黄呜呜呜地叫着,跑到叶小麦的跟前,亲昵地嗅着叶小麦的裤脚,转了几圈又跑到前面领路去了。

叶小麦与卷毛平时经常开玩笑,叶小麦看看跑在前面的大黄,噗地笑了。卷毛见叶小麦无缘无故地发笑,就问叶小麦:“你脑子被大雪飘晕了,无缘无故地发笑?”叶小麦嬉笑着说:“我脑子没晕,是你们的名字搞颠了。”卷毛不解地问:“我们?”叶小麦说:“你应该叫大黄,大黄应该叫卷毛,你的头发染得这么黄,大黄的毛不是卷的吗?”卷毛知道叶小麦又在戏弄他了,随手用枪托撬起雪块甩向叶小麦,两人一边逗闹,一边前行,走到一个路口,两人各选了方向朝自己的目标前进。

镇政府到尖坑山有七公里路,到尖坑山脚爬上山尖顶村山路弯弯曲曲又是一二公里,叶小麦知道路不好走,他捋一把脸上的雪花,在路边折一根木棒作拐杖,望望白茫茫被大雪素裹着的尖坑山,然后继续咯吱咯吱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上走去,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像是一根躺在雪地上的麻绳,无限延伸着。

叶小麦一边喘着粗气咯吱咯吱地爬着山路,一边担心着李倔牛的房子会不会出问题,下了这么厚的雪,李倔牛有吃的吗?一不留神,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入山沟,叶小麦拍打一下身上的雪,艰难地向山尖顶村继续爬行着。

叶小麦到李倔牛的门前时,李倔牛的门敞开着,叶小麦叫了一声李爷,李倔牛吓了一跳,李倔牛不相信还有人能冒这么大的雪来到山上。李倔牛一看雪人一样的叶小麦挑着年货来看他时更是惊讶,想不到叶小麦会上山来看他,这么大的雪还挑着一担货,李倔牛忙说:“小麦,你怎么上山了,快坐下烤烤火。”叶小麦没有客气,坐到用一只破铁锅做成的火塘边。李倔牛拿过干毛巾让叶小麦擦头,让叶小麦脱下湿衣服,帮叶小麦放到火盆上烘干。李倔牛嘴里抱怨地说:“不会是领导逼你来的吧,也不怕你冻坏身子。”叶小麦知道李倔牛曾对镇长有过误会,叶小麦说:“不是领导逼我来的,我怕你不安全,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吃的,我上来看看。我知道你下山不容易,肯定没有采办年货,我就给你送点肉和酒,让你过个年。”李倔牛很感动,眼睛有点涩涩的,然后不无关爱地说:“你这傻孩子,不就是要我搬迁吗,你值得冒这么大的险吗,万一掉进山沟里冻僵了也没人知道的,不值啊,孩子。”叶小麦听了忙说:“李爷,今天不谈搬迁的事,是我自己要来的,领导都不知道我来你这里。”

李倔牛让叶小麦留下来吃中饭,叶小麦也没推辞,李倔牛起身去做饭去了,叶小麦自己站起来蹬蹬腿,活络活络身子,拿起一个长柄谷耙,帮李倔牛清除屋顶上厚厚的雪,这雪不清除掉说不准真把李倔牛的房子压塌,那是出人命的事。李倔牛见状连忙阻拦,却没拦住,只好让叶小麦冒着雪花清除着屋顶上的雪。

叶小麦清除完屋顶上的雪,李倔牛已做好饭菜,两个人围着火塘,倒了两杯酒,吃了起来。喝着喝着,李倔牛问叶小麦:“你不会劝说我搬走吧?”叶小麦说:“我不会劝你的,但我会经常上山来看你。”李倔牛有些诧异,问:“你以后还要来看我?”叶小麦说:“我经常来,我给你送吃的穿的用的。”李倔牛忙说:“不行不行的,还是我自己下山买,我不能麻烦你了。”叶小麦说:“没关系的,你与我爷爷差不多大,如果我爷爷住在这半山腰上我也肯定会来看他的。”李倔牛听了叶小麦的话,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噎着一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小麦下山时,李倔牛送到已成废墟的村口,最后,李倔牛对叶小麦说:“小麦,以后你不要上山了,我不会搬下山的,即使你是我亲生孙子我也不会下山的。”

叶小麦听了笑了笑,对李倔牛说:“李爷,我不会强劝你下山的,但只要你在山上一天,我一定会上山看你的,因为我不但是一名干部,我还是个有爷爷的孙子,再说人是有感情的,干部也是有义务和责任的。”稍停顿了一下,叶小麦接着说,“我更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山上待着。”

过了十来天,雪化了,路也通了,李倔牛想去镇上買些油盐酱醋,也想去看看叶小麦,李倔牛想,人家冒这么大的雪来给自己送吃的,还冒着寒冷为自己清雪,自己也得去表示一下心意。李倔牛知道自己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贵重的叶小麦也不会接受,因此李倔牛准备给叶小麦送一篮自家母鸡下得鸡蛋。

李倔牛在镇政府找不到叶小麦,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传达室,想问问传达室的老李。老李不认识李倔牛,就告诉李倔牛,叶小麦在大年三十那天冒着大雪去看望山尖顶村一个孤寡老人,吃了中饭回家时跌进了山沟,叶小麦人昏过去了,大雪差不多把他掩盖住了,这时有个叫卷毛的年轻人,带着猎狗在尖坑山上打猎,那猎狗通人性又聪明,呜呜呜叫着,扯扯卷毛的裤脚,不肯走开,卷毛以为猎狗发现了猎物,连忙端起猎枪,准备射击,猎狗见卷毛站着不动了,就撒腿往山沟里跑去,用脚轻轻地刨开上面的雪,然后咬住衣服从雪地里拖出一个人,卷毛连忙上前去看,一看是叶小麦,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多想,深一脚浅一脚地把叶小麦从山上背了下来,送进了医院,因冻得时间长,把腿神经冻坏了,医生说如果再迟点发现,叶小麦就会残疾了。老李说完这些又带着抱怨说,那个老头也真是的,山尖顶村的人都下来了,只他一个人留山上,山尖顶村有什么好,安置房在镇边,地方平坦,行走方便,多好,那个老头不知怎么想的,这次幸亏叶书记没事,不然看他的良心往那儿放。李倔牛听了老李的话呆了,他默默地离开镇政府大院。

李倔牛找到了医院,把鸡蛋放在叶小麦的床前,嘴里不停“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地唠叨着,一双皱得像松树皮一样的手,抓过叶小麦的脚,轻轻地揉搓着。叶小麦要阻止也没门儿。

离开医院时,李倔牛对叶小麦说:“你一定要好起来。”叶小麦说:“李爷,你放心,我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现在已经能下地行走了,再过两三天就可出院,出院后我去山尖顶村看你。”

李倔牛用满含浑浊泪花的老眼看着叶小麦,凄楚地说:“你不用再去看我了。”说完走出了病房,离开了医院。

叶小麦望着李倔牛远去的背影,回味刚才李倔牛的神色,总觉得李倔牛今天讲话的语气,显露的脸色有别于往常,有点怪怪的,但到底怎么回事,叶小麦一下子也揣度不出。

李倔牛回到家,已是傍晚,天空有些暗了。李倔牛觉得有些累了,晚饭没有吃,就上了床,但他睡不着,脑子里不断地浮现出老婆和两个女儿生前的身影,李倔牛不愿搬迁下山,就是因为放不下老婆和两个女儿,虽然现在一家人已是阴阳两隔,但只要李倔牛不下山,不离开山尖顶村,就像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一样,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李倔牛想着想着老泪纵横。

第二天,李倔牛起床有些迟,他洗盥毕,特意换了件平常不大穿的新衣服,刮了胡子,他又要去看老婆和女儿了。其实老婆和女儿的坟墓不远,只要一走出家门,稍微走几步路,就能看到老婆和女儿的坟墓,李倔牛远远地就看到了几个坟墓圪蹴在山坡上,好像他的老婆和两个女儿根本就没有死,而是坐在那里晒太阳聊天。

李倔牛把随身带来的几个肉包子和几根油条放在女儿和老婆的坟前,这是他两个女儿和老婆最爱吃的,女儿小的时候,总是缠着李倔牛要吃肉包子和油条。放好后,又为老婆和女儿的坟墓四周清理着枯草,又清理泥沙。清理完,就坐在坟前,与老婆唠嗑。

李倔牛告诉老婆,政府说我们山尖顶村处在自然灾害区,要求我们村整体搬迁,房子是政府给建的。因此,村里人呼啦啦一下子就搬下山去了。其实我也清楚,政府是为我们老百姓好,政府还贴钱给我们,村里人现在住在平地上,行走也方便,我也想去过过这种舒服的生活,但我放不下你与两个女儿,我搬下去了,我们一家人就不能团聚在一起了,我舍不得你们,你们才是我的生命的全部,如果我离开你们独自搬下山去,我会孤零零冷清死的,你们也会怪我的,因此,我不怕泥石流,我很想让泥石流再来一次,把我掩埋下去,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可团聚了。我知道泥石流不是说来就会来的,但我不能不搬啊,镇政府有个年轻干部叫小麦,小麦人长得帅,人又憨厚实在,他还蛮体贴人,总是给我送吃的用的也有穿的,像我自己的亲孙子一样,一口一个李爷,叫得人都醉了酥了,我很喜欢他,他开始是为了来劝我搬迁的,但我没同意,他照样来关心我照顾我,我至今没松口,你说我是不是残忍了些。李倔牛自言自语地说,我是太残忍了,大年三十,小麦冒着大雪给我送年货,还帮我清理屋顶上的雪,回去时跌入山沟,被大雪掩埋了,差点丢了生命。我如果不搬下去,怎么对得起人家小麦啊。老婆子,搬下去我舍不得你们,不搬,我对不起人家小麦,小麦与我们毕竟无亲无故,凭什么要待我这么好呢,我一个孤老头子有什么可让人牵挂呢,还不就是人的一种感情。小麦这般待我,我不搬,别人不是要戳我脊梁骨吗?

李倔牛坐到晌午后,才踽踽地独自下山,做了一餐自以为很丰盛的中餐,李倔牛想死也不能成为饿死鬼,因此,还喝了点酒,然后从院后面堆放柴草的佣屋里找出一个瓶子,这是一瓶曾用来杀菜虫的农药,李倔牛扭开瓶盖,他想只有自己喝下这瓶农药,就会与老婆女儿团聚了,也不会为难小麦了,这是一个最为圆满的两全之策。

“李爷,你在家吗?”又是叶小麦,李倔牛听到了,李倔牛心颤了颤,手也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手中的瓶摔到了地上,碎了。李倔牛很奇怪,小麦的脚不是还不利索吗,怎么又上山来了,李倔牛连忙清理着地面,叶小麦进来了,李倔牛掩饰着尴尬,对叶小麦说:“小麦,你的腿不好,天在下雨,路不好走呀,你怎么又上山来了呢?”

叶小麦闻到了农药味,问李倔牛是怎回事,李倔牛说:“跳虫太多,想放点药,一不留神瓶碎了。”叶小麦信以为真,也没再多追究,接着对李倔牛说:“我今天是来请你去做客的,山下镇政府驻地今天在做戏,是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明天晚上是元宵节,我们一起看闹元宵。”李倔牛很喜欢看戏,叶小麦通过李倔牛的邻居打听到李倔牛的爱好,李倔牛年轻时是个戏迷,几十里外他都赶出去看的,但现在老了,走路不方便了,戏文也做得少了,看戏的时候自然不多了。李倔牛心里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平息了,还看什么戏文,下山路远,天又下着雨,自己已不是年轻时了。李倔牛就推托着不肯去。叶小麦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叶小麦说:“李爷,你今天一定要去,这戏做得好不说,这剧团是全国一流的,最主要的是我把你当自己的爷爷来邀请的,如果我爷爷在世,我一定会把他请来看戏的。再说,我把你今天晚上睡觉的地方都安排好了,你不去,不是既浪费我的感情,还浪费为你准备的房间和晚餐吗?”

李倔牛见叶小麦很真诚,又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如果自己执意不去,害叶小麦面子上过不去,下不了台,自己也显得太倔拗了。李倔牛叹了口气,就找了把雨伞,随叶小麦下山了。

叶小麦与李倔牛到镇政府所在地时,雨已下得很大,本来在露天演出的戏只好临时改到镇政府的大礼堂,大礼堂上有现成的戏台,能坐七八百个人。李倔牛与叶小麦到大礼堂时,戏文已经开场,叶小麦找到了自己早已準备好的位置,李倔牛一坐下来,旁边前后有很多人凑过来与他打招呼,李倔牛看到都是山尖顶村搬迁下来的邻居和远房亲戚,李倔牛此时滋生了一种亲切感,他们一边看戏一边聊家常,仿佛回到了从前在山尖顶村热闹的情景。

日场戏散后,叶小麦带李倔牛去吃晚饭,两人走进一家装潢很考究的农家乐,李倔牛傻眼了,一个大厅里摆了五大桌子酒席,已满满当当地坐满了人,见李倔牛进去,大家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欢迎李倔牛与叶小麦入席。山尖顶村的老书记很动情地说:“李叔你来了,我们山尖顶村才是大团圆了。”然后开席,互相敬酒,一个个都端着酒杯来敬李倔牛,这种氛围激起了李倔牛沉睡几十年的黯淡的心,李倔牛整个晚上笑呵呵的,笑得合不拢嘴,几十年失去的笑,就在这一夜间补了回来。

李倔牛一高兴多喝了杯酒,有点醉了,李倔牛对叶小麦说:“今晚不想看戏,想休息了。”叶小麦说也好,就陪李倔牛去休息,叶小麦把李倔牛引进了一幢洋房内,开亮灯,放水让李倔牛洗脸,又放水让李倔牛洗了澡,然后扶着李倔牛上到二楼寝室,李倔牛看到床是新的,被也是新的,下面一楼的所有配置的物件都是新的,李倔牛看到这房子虽然装修简洁,但这是他见过最好的房子了,能在这房子里住上一晚也不枉此生了。

叶小麦已看出李倔牛的表情,问道:“李爷,这房子你喜欢吗?”

李倔牛说:“当然喜欢,我以前做梦时常常梦到有这样一套房子,但那是梦,要真有这么套房子,这辈子也算不白活了。”然后,又说:“小麦你太能了,居然买了这么好一套房子,像皇宫一样,你好福气。”

叶小麦嘿嘿地笑笑,对李倔牛说:“你喜欢,就住在这里好了。”

李倔牛马上说:“那不行,我可没有这么好福气。”

李倔牛下山大半天,碰到了这些老乡亲,又住进了这么好的房子,在山上的那些伤感已一扫而光。躺在软绵绵的席梦思床上,耳畔响着窗外那条湍流奔突的小溪水的咆哮声,还有那哗哗哗的倾盆大雨,心里惦念着山上的房子会不会被雨水冲倒,又想这房子这么好,要多少钱建造,这么漂亮的家具要多少钱买,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睡去了。

因为连续下大雨,元宵灯会取消了,李倔牛想回到山上去,雨却实在太大,根本出不了门,又加上叶小麦的殷勤挽留,李倔牛也只能住了下来等雨停了再回山上去。

一直下了三天暴雨后,雨才止了,李倔牛要回山上去,叶小麦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山上,请了个假,送李倔牛回山尖顶村。叶小麦与李倔牛路上有说有笑,真像一对爷孙般亲热。因为路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不好走,他们走走停停走了两个多小时,快到山尖顶村时,他们呆了。通往村口的道路没了,这山上发生了泥石流,他们急急绕过泥石堆,爬了上去,李倔牛的房子早已不见踪影,李倔牛再往山坡上看时,他老婆和两个女儿的坟墓也不见了,李倔牛很伤心,蹲在地上一阵饮泣。

叶小麦硬把李倔牛拽了下来,李倔牛也没有了办法,只好住进了那所漂亮的房子,李倔牛这才清楚,这是政府为他搬迁准备的房子,这一溜儿烟排开的全是从山尖顶村搬下来的邻居和远房本家。知道李倔牛搬下来了,大家都来探望和祝贺,大家对李倔牛说得最多的话是“我们终于团聚在一起了”。

叶小麦真把李倔牛当爷的,有事没事总往李倔牛这里跑,即使后来叶小麦调县里去工作,叶小麦也会抽出时间去看望李倔牛。

李倔牛开始与村里人走动起来了,脸上终日露着呵呵的快乐的笑。但李倔牛仍然很倔,时不时会独自爬上尖坑山,去看望被泥石流冲平了的山尖顶村,努力地搜寻着不知去向的他老婆和女儿的坟,因为李倔牛仍牵挂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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