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德强

退休“二次就业”

杨光1947 年出生在湖南常德。小时候她最大的梦想是“学好数理化”，当个居里夫人那样的科学家。16岁那年，她在常德第一中学念书，恰逢部队来招文艺兵，杨光入选，却因政审不合格被退了回来。

不过后来，当地歌剧团发现了这棵“好苗子”，几次来找。母亲担心女儿上不了大学，建议她早些工作，于是杨光就不太情愿地进了歌剧团。那时剧团在学校边，每次听到学校钟声，杨光都忍不住流泪。为解心忧，她只好独自跑出剧团，在雨中大声朗诵高尔基的《海燕》。

大学梦破，但要强的杨光什么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在歌剧团，她起早贪黑苦练基本功，悄悄在侧幕学前辈经验。20年歌剧生涯，她在中国古典歌剧《窦娥冤》，苏联歌剧《货郎与小姐》，歌剧《洪湖赤卫队》等十多部大型歌剧中，担任“女一号”，曾获湖南省戏剧演员一等奖。

然而好景不长，“文革”的到来使杨光被划为“黑七类”，下放煤矿做了5年工人。这期间她完成结婚生子等人生大事。老伴陈爷爷是上海人，当时，这位27岁的上海青年戴着圆框眼镜，梳大背头，留小胡子，格外时髦。为了心仪的女孩，电力系统自动化专业的他，放弃城市工作机会，和杨光一起到煤矿。之后又去旅行结婚，从长沙一路到武汉、南京、苏州。提起这段记忆，杨光笑着说，“那个年代旅行结婚是很前卫的事，他年轻时是个很时尚、很浪漫的人。”

1985 年，杨光随丈夫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改行进入湖南当地高校工作，当起大学生表演艺术指导老师，而丈夫则被安排到上海。于是这对夫妇频繁往返于湖南上海，每年工资基本都花在铁路上。那时的上海对于杨光来说是另一个世界，家乡买不到的东西这里都能买到，小孩的奶糕、白糖都是从上海带回去的。

2002年退休后，杨光和老伴儿从湖南来到上海定居。城市丰富多彩的群众文艺活动让她心潮澎湃，她想再次回到熟悉的舞台。她先后加入几个业余合唱团，第一次亮相是在街道举办的广场音乐会上。后来参演小品《婚纱》，让杨光在第九届中国艺术节获得大奖。这不禁让热爱表演的她信心大增，于是在朋友建议下又拍起广告。

很快，凭借亮丽的形象和深厚的演出功底，杨光在广告圈有了名气。可她还有点不满足，总觉得拍广告比较简单，自己在这个领域发展有限，于是她开始尝试接触电影和电视剧。

此后，杨光塑造了众多不同角色：比如《爱情公寓2》里唐悠悠的导演，《萌宠入殓师》中知性的母亲白启华，大陆版《流星花园》中刀子嘴豆腐心的大管家玉嫂，《相爱穿梭千年2》中威严的家族掌门人周丽君，甚至电影《十月围城》《听风者》中也能看到她的身影。

其间，杨光还有一次“惊险”的拍戏经历。那是个初冬季节，在横店拍一场救火夜戏。因为拍摄时间一拖再拖，她在四处漏风的影棚里，从晚上等到第二天凌晨。惊险的救火场面一结束，她就感到头晕目眩，体力不支，在去高铁站的路上，血压高得吓人，一路心惊胆颤回到上海，马上赶去医院看病。后来有电影导演邀请她出演女一号，但因为身体原因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退休后，杨光总共拍摄了380多部广告和30多部影视剧，跟濮存昕、王学圻、奚美娟、黄晓明、周迅等众多一线明星合作过。和所有追梦的年轻人一样，杨光喜欢上海，是上海给了她平台，圆了她的电影梦，这是年轻时想都不敢想的事。

68岁“尝鲜”当模特

2015年7月，杨光接到一个电话，摄影师朗朗经朋友介绍找到她，邀请她去杭州试试中老年服装模特工作。没做过的事，杨光总想尝试。于是怀着好奇，68岁的她提着行李箱，第一次独自前往一座陌生城市。

来到拍摄现场，化妆师依依用了两个小时给杨光化妆，时间很长，但杨光一直保持专注，偶尔用手指指眼角，示意化妆师补补细纹。卷好标志性波浪头，整理好要拍的服装，摄影师朗朗把机器往摄影棚一架，任由杨光在镜头前自由发挥。

第一次拍摄的杨光适应力极强，废片很少。摄影师说她很专业，看不出生疏感。试镜之后，厂商也非常满意，建议她继续拍下去。于是在家人支持下，杨光成功“再就业”，成了一个年近七旬的淘女郎。就连儿媳妇都羡慕她，说婆婆老了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工作。

拍照片，说来轻松，做起来相当不易。杨光的拍摄行程一般是：早上5点多起床，6点出门打车，7点半乘坐从上海到杭州高铁，转4趟车，抵达拍摄点。10点开始化妆，午饭后便开始紧张拍摄。

前一阵子，淘宝模特现场拍摄视频在网上流传甚广，一秒一个姿势的速度让很多人以为视频被加速过。然而那不是段子，杨光老人工作起来就是这样的高强度。加上“双11”临近，淘宝商家纷纷备战大促，她忙得连喝水时间都没有。“手插口袋，双手环胸，托下巴，侧身。”接着摄影师走近取两张细节图，一声“换”，杨光立马脱下大衣，左手往边上一甩，右手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另一件，不一会儿，左边空地就堆满了衣服。

淘宝服装的拍摄不比影楼写真，节奏很快，快门不过，一套衣服展示时间不超过一分钟，几下快门，一下午，经常要拍100多件衣服2000多张照片。最多一次拍了200多件衣服，晚上10点多钟才收工。可以说，杨光一天的工作强度，完全不亚于年轻的淘女郎。“奶奶很敬业，拍摄进程从没耽误过”，所有和杨光接触过的工作人员都有一个共同感受——“不像一个70岁的老年人”。

和众多年轻“淘女郎”不同的是，杨光没有助理，基本都是独来独往。她说：“有时确实感觉有点累，但摄影师特别照顾我，随时会让我休息。”最开始，杨光都是乘坐高铁当天来回“上下班”，后来随着工作量逐渐增加，杨光就把老伴带上，一起住在杭州的酒店里，拍上十多天再回上海。杨光说：“老伴在身边，家就在身边。”

有人担心淘女郎工作强度太高，如此“折腾”，奶奶会吃不消。杨光不以为然，她自认为是个“不太爱运动”的老人，“别人去公园散步、跳广场舞、我就喜欢宅在家里。老伴说我的生活是三点一线，电脑——电视机——手机。”

现在，拍摄需站立好几个小时，加上往返两地，对她来说倒成了一种健身方式。并且每天能穿很多漂亮衣服，觉得很开心。随着年龄增长，杨光反而越来越喜欢拍照了。“这个工作就好像有一个任务交给我，有了动力和目标，我就会逼着自己往那儿奔”。杨光说，希望趁自己还跑得动的时候，多出去和外界交流，不跟社会脱离。

平日里遇到年轻的淘女郎拍摄，杨光也会认真地在旁边观察分析，什么动作更好，什么角度更好，怎样提高换衣服效率，再结合自己年龄，学习其可借鉴的地方。久而久之，她还总结了一套快速拍摄“技巧”：微笑、抬手、举大拇指、握手、插兜、抬眼、凝视前方、拿包，相机快门连着按下，一套八连拍动作在镜头前一气呵成。最快的时候，一套服装的拍摄仅需一分零几秒。“我自己不怕被淘汰，但淘汰的原因不能是因为我的怠慢或不敬业。”杨光说。

热情的微笑，自然亲切的身体语言，配上端庄的五官，令这位年长的“淘女郎”收获了一大批粉丝，被网友称为“阳光奶奶”。她的到来仿佛为老年服装网店带来一束阳光。嘉兴的许老板就是众多追随者中的一员，她带着几十件秋装慕名而来，说市场上很多奶奶装的爆款都是杨光奶奶穿爆的，她穿的奶奶装在自家工厂销量排第一。工厂生产了十款奶奶装，杨光穿的那款两个月就卖掉25000多件，超过其他九款之和。在许老板眼里，杨奶奶已然是淘宝店铺的“金字招牌”！

被誉中国最牛“银发淘女郎”

上妆、造型、摆POSE优雅从容，20多年职业艺术生涯，让杨光时刻都能散发出一种独特高雅气质，她很快得到行业认可。令人惊讶的是，她日均拍摄150套衣服，每套一分钟，5年下来拍了4万多件。

镜头下，杨光气如君兰，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如今在淘宝中老年女装店，她当模特的照片占据半壁江山。现在只要在淘宝上搜索“奶奶装”，就能看见满屏“阳光奶奶”。每张图姿势各异，但都保留着杨光特别的微笑和标志性发型。如此“霸屏”，无人能比。杨光因此被媒体誉为--中国最牛“银发淘女郎”！

最有趣的是，在杭州举办的2019全球女性创业者大会上，这位气质不输明星的“70后”时尚老妹儿，因备受参会者和来自世界各国媒体关注，甚至“抢了马云的镜头”！

日本第一位新闻女摄影师笹本恒子是杨光的榜样，105岁的她仍在学习和写作，杨光很喜欢她的一句话：“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好奇心还在，无论多少岁总能有新的开始。”事实上，杨光做到了。

在杨光成为淘女郎之前，由于老年人不太容易接受模特这个职业，中老年服饰的模特都是由年轻人充当的。她的大客户许老板说，“20多岁的年轻女孩子化一个成熟的妆容，做一个老气发型，穿上妈妈装、奶奶装来拍，但毕竟气质、容貌、身形都还是年轻模样，总觉得不能完全表现出中老年服饰的特点。”

自从杨光成为淘女郎那一年开始，中老年服饰尤其是奶奶装的市场迅速壮大。随着奶奶装的红火，越来越多的老年服装网店开始选择“白发”模特。究竟杨光赶上了银发产业发展的“朝阳”，还是“阳光奶奶”带动了中老年服装业发展？她并不在乎这些，“我喜欢新鲜事物、喜欢挑战，既然自己还有一点价值能体现，就要充分发挥一下。”

5年来，沪杭两地的奔波和紧张密集拍摄，没有令杨奶奶疲惫不堪，反而是走路健步如飞，拍摄精神焕发。生活中的她非常注重与时俱进，也喜欢跟年轻人待在一起，直言自己的学习渠道是向她们请教。

如今73岁的她面对移动支付、导航软件这些新兴事物，也从最开始的不知所措逐渐变得驾轻就熟。比如最初在手机APP上买票，她会买错日期、买反方向、或者进错车站等，闹过笑话。不过有了几次教训，现在她已毫无问题。

微信聊天时，杨光会用年轻人的语气词“哈”“哦”做尾缀，还喜欢发自己照片做表情包；与闺蜜看电影逛街拍了照，不忘用软件美图一下再发朋友圈；工作之余像所有年轻女孩一样，杨光也喜欢宅在家里网购，“双11”更不忘去剁一波手。杨光说，这么大个网络世界，不上网的话，是对自己最大的损失。

年纪越大梦想越多。拍摄淡季，杨光自学了Photoshop修图软件，对裁剪、印章这些工具运用得极其熟练。除此之外，她还写博客、开个人微信公众号等。

接下来，身体条件允许，杨光还会继续做模特。要是有一天跑不动了，就在家里，通过网络老年大学，学学书法国画，不能动的时候，也会把儿子买的PS教程啃完，然后写写回忆录。“退休后总感觉时间不够用，觉得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要抓紧时间，去实现这些愿望。”杨光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