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媛媛

一

张参忠出生在浙江东阳一个手工艺人世家，父亲是个出色的手工铁锅匠人，人称“小东阳”。由于自幼家境不错，张参忠的艺术天赋得到了充分发展，绘画、书法、戏曲……十八般“武艺”他样样都行。

1961年，张参忠中学毕业，没能考上高中，便来到了镇上的中学复读。第二年，同村的姑娘张洁萍也来到了镇上的中学读书。两人都是村里宣传队的骨干，一直兴趣相投。那时候学校没有食堂，饭点到了，学生们各自把带的饭菜放在厨房大灶的蒸笼里加热。一天，张参忠看书看得忘记了热饭的时间，正在懊恼，不想，张洁萍把热腾腾的饭盒塞进了他手里。原来她早已看在眼里，还顺带帮张参忠热好了饭菜。这个无心之举，让张参忠心里生出了特別的情愫。从那以后，这个漂亮善良的姑娘走进了他的心。在最美好的年华，两人相爱了，一切都水到渠成……那一年，他们一个20岁，一个18岁。

张参忠后来没考上高中，学一门营生的手艺就成了要紧事。身材瘦削的张参忠清楚自己的短板，家传的行当并不适合自己。一个偶然的机会，张参忠接触到了东阳木雕，他兴奋不已，感觉这就是自己将来要做的事。

二

东阳木雕被称为“浙江三雕”之一，千百年来享誉全国。当时要学木雕，并不那么容易。张参忠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得到了他的支持。在父亲的安排下，19岁的张参忠正式拜师学艺，师父就是当地大名鼎鼎的木雕老艺人沈昌荣。离家时，父亲语重心长地对张参忠说：“你要争口气，要学，就要做‘上皮子（东阳方言，意为豆腐最上层的豆腐皮，喻义为最棒的）！”

作为关门弟子，师父对张参忠情同父子。张参忠求知欲和观察力极强，一心想快点掌握雕刻技巧，但师父只是让他不停地练习握刀和磨刀。木雕雕刻的刀具种类繁多，粗分也有几十种，不同刀具的握法不同，磨起来更是不易。张参忠很不解，师父告诉他，这行可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有多不简单呢？行里流行一句话：“三年学徒，四年半作。”意思就是说学艺七年下来，还只能算半个师傅。

每一块木头都有自己独特的脾性和纹理。张参忠明白了，自己必须对每一把刀熟悉到像用自己的手一样，才能最恰当地表达出木头的美。而所有的技巧，其实就一个字：“练”！学会了握刀和磨刀，师父丢过来一把平刀和一块没用的木头，让他将木头推至完全平整，推刀可以训练手劲，使他懂得如何将劲用到手上。做起自己喜欢的事情，张参忠非常投入。他白天跟在师父后面干活，晚上自学画画。如此学了三年，1967年，师父去世。张参忠凭借着天赋和勤奋基本掌握了各种技法，便和师兄两人开始了所谓的“半作”生涯。第二年元旦，张参忠和张洁萍携手走入了婚姻。受张参忠的影响，张洁萍也对木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开始学习木雕。

1970年，张参忠在家乡创办东阳虎鹿木雕厂。1980年，合肥工艺美术厂找到了张参忠。原来，改革开放之后，市政府要把合肥工艺美术厂打造成一个对外开放的窗口，庐州木雕正是亟待恢复的一个门类。于是，张参忠举家搬迁，来到合肥。

要恢复庐州木雕，对新上任的木雕车间主任张参忠而言，是不小的压力。事实上，张参忠在追求东阳木雕与徽州木雕的融合与创新。融变之后的庐州木雕，不但精雕细刻，而且造型写实、层次感强。1989年，张参忠带着自己的代表作《麻姑献寿》随安徽艺术代表团到日本久留米参展交流，第一次把庐州木雕带出了国门。

三

1996年，张参忠从工艺美术厂退休，之后，厂子破产。遗憾之余，张参忠开办了自己的参忠木雕厂，将徒弟们聚集起来搞生产，并把更多精力投入到艺术品创作中。

说起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张参忠拿出自己的作品图册，一边翻看一边如数家珍……

巨幅木雕作品《元春省亲》高2.4米、长3米、宽1.2米，活动着远近高低大小各不相同的90多个人物，雕刻的层次多达七层，几乎涉及了所有木雕雕刻技法，令人叹为观止。张参忠力求传神地表现这一经典场景，小到丫鬟头上的一根发簪、松树枝丫上的虫洞，大到整个场景的疏密布局……他都尽力做到极致。为使作品富有流动的美感，张参忠把人物布局安排成一个大曲线，并将作品主体部分设计为竹简形状。由700多斤红木做成的底座上，则漂浮着浅浮雕刻制的朵朵祥云，烘托出梦境般的主题。

其实，《元春省亲》的设计思路，早已在张参忠的脑海中形成了。构思、查阅资料、画图样、选料、分割大料、毛坯分层、再到最后细致的雕凿……一道道工序繁复冗杂，外行人看不清其中有多少奥秘，只有木雕匠人明白，这样一件精品的诞生，正是源于这些用心至极的细枝末节。

“我的全部心力都在木雕上！”这幅作品从2006年开始着手雕刻，前后做了三年，耗费了张参忠大量的心血。为了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工作，张参忠和爱人就住在厂子里。“光一个人物的发丝和发髻，就得雕刻一天。像这样大的作品，一个木雕匠人一生之中也不会出几个。”正是凭借《元春省亲》《56个民族》《和谐图》这三幅作品，张参忠在2012年被评为第二届安徽省工艺美术大师。随后，他以庐州木雕传承人身份入选安徽省“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2018年，张参忠和爱人从厂子搬回了家。因为从国外学成回国的儿子张海峰渐渐担起了木雕厂的业务，所以张参忠能抽出更多的精力专注于他喜爱的木雕艺术创作。凭着这份专注，张参忠的名气越来越大，慕名而来的客商和来访的媒体也越来越多，但是张参忠还是那句话：“我只做我的木雕。”除了木雕和与木雕艺术相关的事物，张参忠似乎对别的事都没有多少兴趣。

张洁萍笑着说：“他这个人，在生活上就是个傻瓜。每次换季，都要我提醒他该穿什么衣服了。结婚几十年，从来只见他去书店买资料，从没见他下一次厨房……”最让人哭笑不得的一次，张参忠一大早穿戴整齐准备去书店，张洁萍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定睛一看，他穿的正是自己前一天帮他拿好的外套，但是穿反了……

虽然张参忠从不过问家务，但张洁萍从不抱怨，她太了解自己的爱人。“木雕是他一辈子最爱的事，要把活儿做精，不钻不行。”

结婚五十多年来，张洁萍不仅默默地料理好家庭、做好后勤部长，还是张参忠事业上的好助手。张参忠经常会在构思设计图样的时候，问问张洁萍的意见，有时还会让有舞蹈功底的张洁萍当场做几个动作来参考一下。张洁萍也是张参忠团队的后备成员，碰到赶工，她也要执刀上阵。

张参忠由衷地说：“拿起刀，心就要静下来。如果没有她的理解和包容，一切都无法完成……”

去年元旦，张参忠和张洁萍刚刚度过金婚纪念日。2019年夏天，两人特意去补拍了一组婚纱照。风雨同舟了半个世纪，照片上两人的眼角眉梢处处透着默契。细想一下，半个世纪了，无论是手上的那把刻刀，还是眼前的这个人，张参忠拿起之后，就再也没有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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