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玲玲

一、数字金融素养：

为更好地适应时代、参与时代作准备

《世界教育信息》：尊敬的彭家耀先生，感谢您接受本刊专访。请您为我们的读者介绍一下“数字金融素养”的内涵以及您提倡教育中要培养数字金融素养的初衷。

彭家耀：联合国的重要专门机构国际电信联盟（ITU）在2018年发布了一份《2018年衡量信息社会报告》（Measuring the Information Society Report 2018），报告指出，当年全球已有超过51%（39亿）的人口接入和使用互联网。毋庸置疑，工业4.0的时代背景下，全球正进入数字经济时代。为迎接这一新的变革性时代的到来，作为公民，我们只有具备适应数字经济时代的知识、技能与素养，才能更好地适应时代、参与时代，而不被时代淘汰。因此，我认为，培养学生具备当前与未来时代的必要知识、技能和素养，是教育的关键，而在这些素养中，数字金融素养（digital financial literacy）是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深入了解这一素养，我想先从我所在的机构——马来西亚金融规划委员会（Malaysian Financial Planning Council，MFPC）谈起。

MFPC是马来西亚的一个独立专业性机构，自成立以来致力于促进马来西亚金融行业发展，增强马来西亚公民的金融规划专业知识。MFPC有两个主要目标。一是为市场培养更多合格的财务顾问，为大众提供金融专业服务。因此，我们会投入大量的资源来培养一名财务顾问，以确保他们能以专业的态度和能力为有需要的客户提供良好、独立、公正的建议，从而满足客户的需求。这个目标往往针对的是普通市民客户，他们一般拥有自己的财务目标，想通过我们的服务让自身的财务状况变得更好。二是为应对数字经济时代，带头提高金融知识水平，培养数字金融素养。这意味着我们努力为公众提供必要的数字金融素养教育，让公众了解财务规划的内容要义及其重要价值。例如，一名年轻的学生从大学毕业，当他踏出校园正式进入社会时，会意识到，社会远不同于学校，社会上需要应对的现实问题太多，若没有很好的知识、技能和素养储备，那么会很快耗尽自身原本所具备的种种资源，而财富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种资源。对初入社会的年輕人来说，他可能会计划先存钱而后更好地花钱，然而，通常这种简单储蓄的后果是依然大手大脚地花钱，仍然积攒不了太多财富。那么，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认为是一个人的自律，与工作、学习相同，如果一个人在自己的财富管理上都没能做到自律，那甚至可被视为一种“行为无能”，会影响他的未来发展。而这就是为什么金融素养如此重要，以及我们需要加强金融素养教育的重要原因。我们将上述两个目标有机结合在一起，不仅为公众提供高质量的专业服务，而且提供素养教育，我们认为，这是一件非常崇高且有意义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要强调金融素养里的“数字”背景，也就是为什么要称之为“数字金融素养”。一方面，金融素养需要与我们当前所处的数字经济时代背景相契合;另一方面，数字也具有其工具属性——年轻一代几乎都拥有数字设备，从某种意义上讲，数字经济时代下，一切都在掌上（操作）。尽管数字化意味着简单、容易、便捷，为我们的生活带来了诸多便利，但是决策的过程仍然在个人身上。数字设备只是加快了决策速度，但决策的信效度，即正确与否，依然取决于个人。因此，个人必须了解自己、了解数字技术的变化，并能在大数据时代下有效获取、区分、筛选正确的信息，做出正确决策，为自己负责。

“数字金融素养”或许没有明确的定义或概念，但它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培养目标，其要义是培养公民在数字经济时代下更好地承担个人理财责任、具备更好的理财能力。当个人具备良好的数字金融素养时，他会感知到数字化使事物成指数倍快速增长，会感知到自身的快速成长。如果将这两个“快速”变化有效结合在一起，就有可能形成一份个性的数字财务规划，它意味着个人将更加负责任，而且个人必须非常了解自身的财务状况——从年少到年迈都为自己打造动态、个性化的财务规划。

结合我们自身的生命周期来看，数字金融素养其实贯穿我们的一生。良好的数字金融素养意味着我们能更加理性、灵活、合理、高效地管理自身的财务状况，并结合自身的人生发展阶段作出正确的决策，以在每个阶段都能很好地应对生活中的各种问题，获得更美好的人生。图1展示了个人理财需求的生命周期（Personal Financial Needs Life Cycle），一般情况下，我们会分别经历财富保障、财富积累、财富消费/保值、财富分配4个阶段。

我们在生命的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类型的财富管理需求。我们需要知道为什么在20多岁时就需要照顾好自己的个人需求，在30多岁时也许需要建立一个家庭、购买房屋、养育下一代;在50多岁时更加考虑子女的需求，为他们提供良好的财务准备;在60多岁时，积累了一定的资本，要开始筹划自己的退休生活等。因此，金融素养及能力就显得非常重要——具备良好的金融素养和能力，不同生命阶段中所经历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他们需要负责的是个人理财需求生命周期的初期阶段。在这一阶段，由于太多的金融产品或其他信息充斥着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他们有时候可能会花过多的精力来做出一个简单的决定，这就是所谓的分析瘫痪（analysis paralysis）。这个时候，有一个可作为财务规划顾问的朋友就显得尤为重要——年轻人会因此得到指点，培养自身的数字金融素养，从而在财务决策时避免错误，防范高代价的风险，让自己的生活保持精致的平衡。事实上，数字金融素养是一种人人都需要具备的素养，其目标是让个人学会对自己所具备的物质资源（尤其是财富资源）进行良好管理，以拥有一个更加舒适美好的生活，甚至人生。

二、创业教育：引导个体自我完善，

并为群体提供价值或服务

《世界教育信息》：您对创业及创业教育的理解是什么？它与数字金融素养之间有怎样的联系？

彭家耀：在财务规划中，我们经常谈论的是一个想要改善自己的生活和财务状况的个体情况。就像我问一位年轻人为什么要上大学？他可能会回答“我想变得更好，过上更好的生活”。因此，结合数字金融素养来看，对一个有意识去提升自己这一素养的人来说，改善个人财务状况是他的自我期望，尽管这是一个长期的目标，需要有很多正确的策略和流程来支撑其实现。

当我们转到群体来看，什么是创业？我所理解的创业是个体为更好地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实现个人价值，独立自主地为自己、为家庭、为社会创造价值或服务的过程。因此，创业最首要的一件事是，创业者本身必须了解自己，包括自己的定位和需求，以及自己想为自己、家庭和社会创造什么价值或提供什么服务。如果个体不能独立，那么人们就不能依靠你，也就无法形成良好的相互依赖关系。就像我现在在接受你的采访，也许是因为我比你大一点，具有一些相关的经验，而你能独立完成这个采访并撰写成稿，以便我们更好地分享一些新的想法和观点。这其实就是一项很好的合作，我们在共同创造新的输出——这都建立在我们明确自身角色与所为，并能实现独立的基础之上。

从长远来看，我所认为的创业教育是引导个体进行自我完善，并能够发展为个人、家庭、社会创造价值与服务的能力的过程。而数字金融素养的培养则是完成上述过程的重要一环。具体来说，创业教育中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是对资金的管理（事实上其他的资源管理也是一样的道理）。在实际的创业过程中，需要让创业者知晓资金的价值和本质，而后对其进行良好的管理，才能保障优质创业过程的发生。因此，数字金融素养实际上和创业教育相互关联，相互支持。

总结来看，我认为在创业教育过程中融入数字金融素养的培养，是非常好的一步。这意味着一切都始于人——个体首先要自我独立，管理好自己所具备的资源，才能更好地管理好工作并影响他人;想要的一切也都始于人——创业教育中融入数字金融素养的培养，有利于在创业过程中带动群体形成良好的数字金融素养，而后合作完成优质的创业过程。

三、数字金融素养的提升：

整合教育生态系统，促进优质人才发展

《世界教育信息》：基于之前您所提及的初衷和时代背景，作为MFPC的副主席，请您谈谈在数字时代下，MFPC采取哪些战略措施来促进高水平的数字金融素养人才的培养？

彭家耀：通常，我们提到某种类型的技能或素养应该如何培养时，一般都会首先想到学校场景下的正规教育——它有着固定的教学大纲，或许也会配备成套的教材资源，在评估阶段需要经过过程评估或最终的考试测评。当然，这是一种常规的教育方式，它有其成体系、系统组织的优点。但是我们也需要注意到，目前许多学校的教育，重点依然是在传授相关的知识，学生们将这些知识铭记于心。但知识被记住是否等于被学生理解？能否被学生在日常中有效应用和实施以解决真实问题仍然有待考究。因此，要培养学生的数字金融素养，也可以采取游戏化、项目化等教师精心设计过的教学方式，甚至在学生社团等非正规教育下，也可以进行设计和实施。这是我们说的，先从宏观的学校课程实施的视角来看数字金融素养的培养。从微观的课堂教学方面，我认为结合学生的日常生活体验来引导他们的数字金融素养，是一个很好的方式。例如，以前我们也许都秉持着“先储蓄，再消费”的观念，这一条简单的观念就可以被设计进实际的课堂教学中，但绝不仅是教学生记住这个知识点，而是需要让他们真正理解这一观念的利与弊，并且知道在自己的生活或人生阶段中应当如何灵活地应用或避免。具体来说，“先储蓄，再消费”这个概念，作为知识点其实很简单，学生可能原本就知道，先不花钱，每周或每月都定期储蓄好金钱，让财富额度得以保持稳定的速度一直增长，保持平衡，这也是最常规的省钱的一种方式。在创业教育中，也不难理解——因为需要投资，所以在投资前个人可能会强迫自己进行储蓄，哪怕尚未知道自己要如何进行投资也没有关系，反正必须先储蓄再投资。而事实上，真正进行投资的时候，并非如此。具备良好的数字金融素养之后，学生会知道必须以一种正确的方式进行投资，并确保能够获得一定的收入，而不是单纯地储蓄、不花一分钱。因为以更少的资金收获更大的利润或资源，才是投资的最终目标。理解了这一点，学生也许才不会在创业过程中一股脑地省钱、存钱，而是会去思考如何以正确的流程来帮助自己完成预期的财务目标。

此外，无论是正规或是非正规的用以培养学生数字金融素养的教育方式，很重要的一个关鍵词是“整合”（integration）。“整合”意味着不同学习阶段的整合，即在小学、中学、大学中对学生数字金融素养的培养，需要形成一个小型的教育生态系统。进一步来说，各个学习阶段的数字金融素养培养目标是不同的，如我们不可能在学生上小学一年级时就谈论期货、现货的概念，也不可能在高等教育阶段再和学生讨论简单的数字金额。教育需要结合不同学段的学生对相关知识、技能的可接受程度以及他们的日常生活经验来设计课程，并实施教学，进而逐步有效地培养学生的数字金融素养。

教育学生形成良好的数字金融素养，能够帮助他们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因此，这一素养的确应该在教学大纲中有所体现，并为学生提供在真实生活中应用的机会。过去五年来，MFPC努力打造很多教育计划，如为大学生制定了一个为期一天的“金融素养提升计划”，培养他们形成数字金融素养意识，从专业的角度了解这一素养的内涵及重要性。当然，这是一个短期的意识养成的活动，我们还制定了后续的实施活动等，为学生提供提升数字金融素养的机会。

《世界教育信息》：从国家层面来讲，各国应该扮演好什么样的角色以及如何加强合作来促进数字金融素养的提升？

彭家耀：从国家层面来看，在条件成熟的情况下，首先需要非常明晰地制定培养数字金融素养的政策路线图，以便从政策层面推动社会公众对该素养的重视程度。金融的相关知识一直以来都被大家广为接受并重视，但我们现在面对时代转型，需注意将其与数字经济时代相结合，强调使用数字连接。因此，国家层面也需要考虑以下两方面的问题。

第一，保障数字经济或数字使用的可访问性，关注地区差异。人才素养的培养，首先需要确保物质基础。这一点在经济发达的地区或许不难实现，但也应注意到偏远或贫困地区的农村人口。例如，我们现在谈论4G或5G，但是很多贫困地区的人，甚至都没有手机。因此，当一个国家的发达地区进步飞快的时候，也不应该落下或者忽视贫困地区的民众。我认为，这一点是国家层面中最重要的，因为想要整体的进步，需要各个方面都被照顾和重视。更何况，那些中低收入群体实际上应该能够从中受益更多。

第二，鼓励相关机构加强宣传教育与引导，为公众提供相应服务。政策的制定需要各级单位协作执行。从机构层面来看，MFPC目前正在努力做到这一点，但仍然有很多提升空间。一方面，和中国一样，马来西亚也正逐渐进入无现金社会，实现在线化的数字生活。我们会尽量在较贫困地区普及当前社会的发展状况，让大家更容易接受和理解专业知识，事实上，这一点需要时间。因此，我们会前往农村地区开展宣传活动，包括研讨会、讲习班等，尝试传达给他们数字金融的相关信息。另一方面，我们积极动员每个分支机构和合作组织，将更多的资金投入到需要帮助的地区。

回到问题本身上来，一个国家就像一棵大树，国家内部的稳健发展好比扎实的根基，树干好比政策制度，各个枝干，甚至每一片叶子都应当得到充分的发展，整个国家的金融行业才会发展得好;而如前所述的素养培养，属于教育领域中的重要一环，高水平的数字金融素养人才将会为这棵大树提供源源不断的养分。

四、数字金融行业的发展：

确保人性化金融素养提升，

促进创业教育发展

《世界教育信息》：目前中国在数字金融方面正在蓬勃发展，以迎接数字时代的浪潮，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注意什么？您能为我们提供一些建议吗？

彭家耀：中国的经济发展飞速，谈论这个问题我只能从个人的观点结合中国的情况谈一些想法。我认为，在数字金融素养方面，可从以下几个方面考虑发展。

第一，保障基础环境。例如，逐步实现整个无现金社会。我认为这一点中国已经做得非常好，但其中更重要的一点是要引导公众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数字金融素养，合理计划预算开支，以更好地管理自己的财富，拥有更好的生活。因此，它必须是一个平衡的过程——国家层面不仅要平衡不同地区的发展，而且要平衡公众的认知与个人素养的提升。

第二，保障个人信息。数字时代下的金融素养发展，离不开数字化的流程操作。而在每一步的操作过程中，都涉及保密性和风险控制性，因为个人信息在不断流通，包括姓名、理财方式、电话等。因此，做好个人信息的保障工作是实现数字金融社会，并培养大家树立良好的数字金融素养的重要一环。

第三，确保整个生态系统的可持续性，促进个人素养提升和自我成长。事实上，无论发展社会的哪一个方面，保持一个平衡的、可持续的生态系统都是关键。例如，数字金融发展的生态系统涉及银行、学校教育等。只有保障与之相关的各个部分都健康成長，整个生态系统才能稳定长久。总而言之，要确保所有要素（包括国家、相关机构、我们自己）都运作良好，并以正确的方式相互整合，以健康的方式共同构建，我们才能在这一方面收获良好的成效。

第四，提供适当的监管。目前，数字金融这一行业尚在发展过程中，尚属年轻，还不太成熟，因此，我认为当前并不适合过度监管，如果管控不当，很有可能无形中扼制了行业的正常发展与繁荣。但如果确实有个别不规范的行为存在，则需要强有力的监管措施来处理，以保障健康的发展根基。

最后，回到我们的主题，在数字金融行业的发展以及数字金融素养的提升方面，我始终都认为，人是最重要的因素。不管我们取得了多大的进步，或是行业发展得多么繁荣，都离不开人的发展与成长，离不开人性化的服务与价值体现。因此，当下的创业教育，实际上我认为整个教育领域中，都需要将培养人性化的数字金融素养提上日程，如此才能更好地推动创业教育及社会整体的发展。

编辑 吕伊雯   校对 朱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