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华

随着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的蔓延，美欧不仅未能携手合作，反而以大西洋为壑，致使本已渐行渐远的双边关系雪上加霜。先是美国禁止欧盟公民入境，随后欧洲多国宣布锁国，同时美欧竞相争夺对德企疫苗的控制权。就在貌合神离的西方七国首脑视频会议后的第二天，3月18日，特朗普政府宣布对欧盟输美飞机产品加征关税。欧洲方面虽尚未对美国落井下石的关税举措作出正式回应，但欧洲政要的愤懑之情已溢于言表。在过去几年里，由于国际战略格局的改变，美欧越来越多地将对方视为潜在的竞争者，而非可靠的盟友，双方在多方面早已展开了战略竞争，而疫情的恶化急剧改变了国际社会的经济运行与政治生态，导致美欧战略竞争更趋激烈。

当前，人工智能、大数据处理、5G通讯、可再生能源等技术突飞猛进，高端制造业领域的面貌日新月异。在技术与产业领域，美欧都害怕对方抢占先机，故向对方使出技术、产业与贸易政策的各项杀手锏。过去三年间，美国已出台了《美国量子网络战略愿景》等近50份技术与产业政策文件，而欧盟则出台了《欧洲新产业战略》《循环经济行动计划》等60余份政策文件。美国文件里频繁使用的关键词是“领导地位”，显示出美国意欲继续领先、掌控世界的决心，而欧盟文件里频繁使用“战略主权”“经济主权”“技术主权”等，强调在“关键价值链”上要实现“欧洲的自主”，显得忧心忡忡。

新技术的出现、新产业的崛起，意味着需要在国际社会开展新一轮的建章立制，谁能更深刻地影响乃至把控这一进程的方向与节奏，谁就能构建起更有利于自身的新标准与新规则。一方面，美国关于人工智能、量子计算等尖端技术的各份政策文件无不谈到建立“通行标准”的意义，并在去年推动经合组织出台了“原则性国际共识协议”，而欧盟最近公布的新产业战略文件则表示要建立起“能够体现欧洲价值观与原则”的“全球标准”。另一方面，美欧围绕世贸组织改革的议题展开了持久的交锋。美国强烈批评国际多边贸易体系的现状，希望另起炉灶。而欧盟则一再强调，既要改革，也要维护以世贸组织为代表的现有秩序。双方还竞相拉拢日本，先后与日本确立新的双边贸易架构，希望借此引领“新一代”自由贸易体系。

由于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国际地缘格局的变化，美欧彼此间的地缘政治竞争不可避免。当然，双方依旧维持着北约框架内的战略盟友关系，因而这种竞争不会走向明显的对抗，但摩擦与矛盾会不断涌现：在技术与产业层面，美欧都意识到，尖端技术的流转、新兴产业的布局、战略性价值链的空间分布，具有全局性和长远性的地缘政治意义，因而各自的产业政策都含有应对地缘战略竞争的深层考虑。在贸易与金融层面，由于欧洲企业无法摆脱美元霸权主导的国际金融体系，致使欧盟2018年以来试图绕开美国来挽救伊核协议的努力宣告失败，而今年年初美國的施压又使欧俄“北溪2”能源项目停摆，使欧盟深受刺激。在战略安全层面，特朗普政府对欧盟周边的乌克兰、叙利亚、土耳其等地区冲突的热点区域的干预行动总是自行其是，很少考虑欧盟承受的压力，而欧盟则感到北约框架已不再可靠，碎碎念地要另行组建“欧洲共同军事力量”。

大西洋两岸疫情的持续恶化，不仅使美欧心理上的鸿沟不断加深，彼此间的战略互信愈加缺失，也导致美欧的战略竞争进一步加剧。欧盟公布新产业战略，特朗普开打对欧关税战，都没有因为疫情而停歇下来。而相互封锁边境，隔断人员往来，使原本非常密切的美欧经贸往来骤然停摆。更重要的是，由于长期以来的本土产业空心化和价值链分布的全球化，过去美欧很少自行生产口罩、测试盒、药品等防疫用品，疫情骤然恶化之时，医用物资紧缺。这可能会促使美欧双方的决策层深入反思全球化的负面效应，进而从地缘政治的视角出发，按照经济民族主义的思路统筹技术与产业发展规划。全球化与欧洲一体化进程，乃至现有的全球治理架构，可能会又一次遭遇重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