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芙蓉 梁静怡

彭银华，湖北省武汉市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协和江南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医生，在疫情防控一线不幸感染新冠肺炎，经抢救无效，2月20日因公殉职。3月4日，国家卫生健康委等三部门追授彭银华“全国卫生健康系统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先进个人”称号。

29岁的彭银华走了。

新冠肺炎疫情来临时，他所在的科室成了抢救患者的一线。1月25日，因接触大量患者感染新冠肺炎，彭银华不得不中断工作、住进病房，由一名医生变成一名患者。

如果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彭银华的人生梦想刚刚拾级而上——2019年，他才正式成为呼吸内科的一名医师;和妻子登记结婚两年，原计划在今年2月1日补办一场迟到的婚礼仪式;妻子怀孕6个月，他即将拥有“父亲”这一新的身份……但在住院救治27天之后，彭银华的人生戛然而止。

2月21日，追思会在湖北省武汉市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五楼的报告厅举行。厅内布置简易，彭银华的肖像被投影在屏幕上，照片的两侧是这样两句挽词——“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大爱诠释救死扶伤职责使命;以身为盾，舍己为国，筑起一道牢不可破战疫防线”。

照片中的彭银华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条纹西装，打着一个与西装同色的条纹领结——那本来是他为举办婚礼特意准备的一张照片，如今却成了他的遗照……

人生的最后20天

彭银华人生的最后20天，是在金银潭医院度过的。

1月30日，他因病情加重被转入武汉市金银潭医院——这是一家专门治疗传染病的医疗机构。此前五天，彭银华接连做了两次核酸检测，在第二次检测中被确诊为新冠肺炎。

金银潭医院重症监护病房的护士凌云随安徽支援武汉医疗队进驻病区的第一天，彭银华就出现在她的日志里：“医生患者呼吸急促达40～50次/分，且深大，严重的碱中毒。”

当天，经过一系列的治疗措施后，彭银华的血气分析指标终于向正常值靠近，胃口也渐好，吃了两份半流质食物，还喝了百普力营养液。

彭银华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这天，出于对凌云护理工作的肯定和感谢，他还主动要求添加凌云的微信。当天晚上下班后，凌云一打开手机，彭银华的好友申请就跳了出来：“南一区，6楼，6床，您照顾的病人。”他在微信上跟刚下班的凌云问好，并嘱咐其好好休息、注意防护。

彭银华给不少护士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接受无创呼吸机和各种穿刺时，彭银华非常配合。“我们经常要给病人抽动脉血，分析肺氧合情况，抽血的时候很疼，有时候动脉很难打上，但他就是忍着，一动不动地让你穿刺。”凌云说。

因为呼吸不畅，大部分病人平日里都会觉得特别疲劳，到了夜晚，病情带来的不适感更强。彭银华在住院期间大多习惯白天睡觉、晚上醒着。凌云就劝他：“白天少睡点儿，晚上多睡，别把生物钟搞乱了。”彭银华很听话，一到晚上就把手机关了，安静睡觉。

医护人员都在关注着这位“医生患者”的病况，透过玻璃窗看到病房中的仪器显示“生命体征平稳”，病人状态显示“情绪平稳”。

但变化来得非常突然。2月8日，彭银华的心率加快，“开始是80多，后来就达到130 左右”。到当天下午两点多，彭银华的血氧饱和浓度也开始下降，医生对他进行气管插管治疗，上了呼吸机。

接踵而至的是肾和肺的快速衰竭，“呼酸特别严重，肺部的二氧化碳根本排不出来”“带呼吸机两天之后，发现小便也没有了，开始做肾透析”。

2月19日，医院为他进行血浆置换。护士张春艳在彭银华身边守了三个小时，看着40袋50毫升的血浆随着导管流入彭银华的身体，像是一点儿一点儿注入康复的希望。“我们都希望他快点儿好。”张春艳说。

清醒時，彭银华曾告诉护士们：老婆怀孕了，自己快做爸爸了。

倒在救死扶伤的岗位上

1月21日，彭银华所在的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三病区被列为第二批收治“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的住院隔离病区。两天时间里，他连续不断地接诊了300多个患者。

他的妻子钟欣回忆，1月下旬以来，彭银华明显更加忙碌，“总是加班，晚上回到家都是11点左右”。在隔离病区组建以后，彭银华作为呼吸内科医生，需要“白班加夜班”轮班倒，因为担心给家人带来感染风险，彭银华干脆住在医院，此后再没有回过家。在这段时间，钟欣只能通过微信和他交流：“我让他不要太劳累，要注意休息，他却说不累，说这样的忙碌让他觉得很充实。”

大年三十那天，夫妻俩终于见了一面——钟欣去医院给彭银华送日用品。

彭银华来取东西的时候，夫妻俩只能隔着两百多米的距离通电话。因为彭银华戴着口罩和帽子，根本看不清面部表情，二人在电话里相互打气，钟欣远远地给他比“V”——胜利的手势。她没想到，这是自己和丈夫的最后一次相见。

1月25日，彭银华的身体出现不适——发烧、咳嗽、气喘。随后，他在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并在1月28日的第二次核酸检测中被确诊为新冠肺炎。

2月9日，得知彭银华在金银潭医院病情恶化，陷入深度昏迷，钟欣万分着急，每天都往医院打电话询问病情。

彭银华在孝感市云梦县的父母也是在这时才知道儿子患病的消息。此前，彭银华一直让妻子瞒着他们。

彭银华在家排行老三，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我们第一次得知消息是医院在2月10日告知病危，11日我们得知重危。”彭银华的姐姐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亲人们都很少把彭银华和最坏的结果联系在一起，毕竟“他那么年轻，身体那么壮实”。

但最坏的消息还是来了。2月20日，钟欣接到两个来自金银潭医院的电话。第一个电话是在下午3点50分。电话里说，已经在对彭银华紧急抢救了。钟欣曾经是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的护士，她很清楚此刻的“紧急抢救”意味着什么。但因为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她只能极力试图平稳情绪，就像他们之前相互鼓励时一样。

夜里10点18分，第二个电话来了。接电话的时候，钟欣浑身颤抖、难以自持。电话那头的声音告诉她，彭银华走了。

令人难忘的大男孩

彭银华去世的消息在这天深夜震惊了很多人。在人们怀念他的悼词里，“踏实”“阳光”“大男孩”等词语数度被提及。

彭银华的同事胡珺回忆：“平时都是支助中心的护士过来陪病人做检查，但是有时候忙不过来，彭医生就主动出来帮忙。本来8点钟下夜班就可以走了，但是他会陪病人检查，至少花三个小时，承担一些本不是他的任务。”

彭银华在武汉协和医院进行为期三年的住院医师规范培训时，医生张靖（化名）就对他印象深刻：“闷头做事，从不张扬。”有一年春节，二人在医院值守，两天之内收治了十几个病患，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彭银华“跑前跑后，有条不紊，一点儿不慌忙”。

“大男孩”彭银华个子高、人憨厚、能担事，在湖北科技学院就读期间被室友推选当了寝室长。王瑞波是彭银华的大学室友，彭银华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是“不怕吃亏，乐于助人”。有一天凌晨4点，班里一名女同学腹痛难忍，需要立即就医。接到班主任打来的电话，彭银华二话不说，迅速前去把这个女同学背下五楼送到校门口。

王瑞波说，彭银华家中清贫，父母在云梦县的老家做小买卖。2014年，彭银华的父亲被诊断为脑动脉瘤和脑梗塞。医师规范培训期间，大学室友经常在一起抱怨一个月三四千元的工资太低，令王瑞波深感惊讶的是，彭银华竟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挤出一些钱给父母。

妻子钟欣说，彭銀华正式参加工作后，把第一笔工资给了父母。二人初次相识时，彭银华是医生，钟欣是护士。二人在2017年办理结婚登记后，由于工作和经济原因，一直没有举办婚礼。

这场迟到的婚礼原计划在2月1日举行，地点是彭银华的老家云梦县。2019年12月8日，彭银华就在微信群里通知了大学室友。因为疫情发生，来不及发出的请柬被彭银华放进了办公室的抽屉。

当彭银华离世的噩耗传来，在名为“莫逆交”的大学室友群里，同学们把自己的微信头像都换成了一张烛火的图片。那一夜，他们彻夜未眠。为了悼念这位同窗好伙伴，他们打开了群聊语音，从和彭银华的初次相遇一直聊到如今。

彭银华非常喜欢小孩儿，在钟欣怀胎初期就开始憧憬孩子的未来。而今后，父亲彭银华会被作为榜样，出现在钟欣给孩子讲述的往事里……

（转自《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