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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批90后,三十而立

2020-04-21燕玉涵

南都周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工作孩子

燕玉涵

大概在两年前,第一批90后就已经开始“被30岁中年危机预警”了,然而那时候他们才不过二十六七岁。直到他们慢慢发现,自己喜欢的球星退了役,追过的偶像成了家,那个装载着青春记忆的年代已经摇摇欲坠。

所以尽管内心拒绝长大,但逢大事他们却不得不开始帮父母拿主意;他们有些仍喜欢自称“宝宝”,但也有些已经为人父母;他们也曾看起来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现在,他们正在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

随着2020年的到来,第一批90后真的迎来了自己的30岁。

在中国的传统认知里,30岁是人生的重要分水岭。一个人的家庭角色和社会角色都会在这个年龄阶段完成转变,要在不同的场合扮演好不同的角色,同时承担起必要的责任。

而不知不觉中,第一批90后日常讨论的话题已经从美妆篮球、蹦迪游戏,变成了结婚、育儿,烦恼的事情从考试、失恋变成了房子、车子……贴在他们身上的标签也从“非主流”“叛逆”变成了“佛系”和“朋克养生”。

但撕掉這些所谓的标签,第一批90后在30岁到来之际有着怎样的生活状态?面对30岁,他们又有什么新的想法?是否做好了迎接30岁的准备?

但无论答案是什么,2020年,90后的三十而立,都已如期而至。

活一遭,试一把

阿白今年30岁。两年前,她还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产品经理,每天朝十晚七,时而加班到凌晨。工作之余,阿白最大的爱好就是做手工,自己在网上购入一些材料包,一边放着新追的连续剧,一边一针一线地钩着玩偶。

阿白很享受这种亲手编织出新物件带来的愉悦感。在阿白看来,做手工是一件很治愈的事情,无论工作再苦再累,只要投入到做手工这件事里,她就能得到片刻的放松。“就像一个跷跷板,工作那边刚把我压得快失去平衡了,手工又能给我压回来。”

有时阿白会把自己做手工的视频录制下来,简单剪辑后上传到网络上,经常被人问起制作细节和材料链接。问的人越来越多,这让阿白萌发了自己开店的想法。

一开始,她也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到了——自己的十几万积蓄,开店也许仅够支撑一年;结果难以预测,能否承担起最坏的结果;多年的读书经历和工作经验是不是就此浪费掉,没法再回头……但在脑海里将可能出现的结果都过了一遍后,阿白却坚定了创业的想法,“我发现我比自己想象的勇敢得多,我愿意面对和接受一切结果,人生就活这么一遭难道不应该试一把吗?”阿白笑着说。

阿白的父母也难免为她感到担忧,既有对她以往经历的惋惜,也有对未来结果的忧虑,但他们最终选择尊重她的决定。于是,阿白白手起家创办了自己的手作店铺。

以前看过她视频的很多网友知道她开店后经常留言鼓励她,也有不少人羡慕她能够把理想当成职业,但个中辛苦却只有阿白自己知道,“我都是自己亲自上场当苦力,一个人搬50kg的货,直到现在我也还常常自己搬货,因为出不起昂贵的搬运费。”

阿白觉得,创业之后最大的变化就是接受了自己是个很普通的人,“创业前觉得自己是挺聪明的人,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创业之后觉得人比人,自己真是又笨又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长大的过程就是接受父母平庸,接受自己平庸,以后再接受孩子平庸”,阿白笑着反问道,“我现在已经做到了前两点了,算是成熟了吗?”

创业后,阿白过着比上班时更忙的日子,全年无休,私人时间比原来少了很多,90%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店铺上。有时她焦虑到梦见自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想想醒来也确实一无所有”。

尽管现在店铺生意还没达到理想状态,收入也还不够稳定,“说好听点是勇敢创业,说难听点就是30岁了还一事无成”,阿白自我调侃道,但她一点不后悔,因为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即使三五年内得不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她也只想“闷头往前冲”。

阿白很庆幸自己在年轻的时候做了这样一个决定,“不然我这平凡的一生,也没有别的能说起的好事了。”

孩子?丁克?

凌晨3点26分,晓月看了眼手机,这是她半夜第三次醒来喂奶了。两个月前,晓月的孩子出生了,赶在30岁之前让第一个孩子出生是她早已规划好的事情。

“我是1990年12月27日生日,但是2020年元旦一过,就感觉自己的30岁已经来临了”。晓月在2017年结婚,婚后她跟老公赵峰就已经做好了马上要孩子的准备,那时候她想,“30岁之前一定要生了第一胎,这样留给二胎的时间更充足些”。

按照计划,晓月顺利怀孕了。因为在事业单位工作,工作压力比较小,怀孕后领导和同事也都对她很照顾。自从怀孕后,晓月把生活中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件事上,“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们都觉得老一辈的育儿经验已经过时了,就去外面报了个孕妇课程,花了4000多块。”

晓月和赵峰都有稳定的收入,房子和车子都是结婚时两家父母提供的,没有车贷房贷,仅日常生活而言本来算得上宽裕。但随着孕期的持续,各种花销不断增加。因为公立医院人多,而晓月大部分时间只能自己去产检,所以两人商量后选择在服务较好的私立医院生产,仅仅基本检查和生产费用就要花费接近10万元。

“人长大的过程就是接受父母平庸,接受自己平庸,以后再接受孩子平庸,我现在已经做到了前两点了,算是成熟了吗?”

怀孕后,除了几件宽松的孕妇装,晓月再没给自己买过新衣服,“往年双十一的购物车里都是衣服、鞋子、化妆品,自己臭美的那些,今年全变成了母婴用品,婴儿床、吸奶器、提前囤的尿不湿。”

而这一年,赵峰一直在跳槽和能否晋升之间挣扎。从毕业来到这家公司,赵峰已经在这里待了5年时间,虽然收入稳定,但晋升却很难,而赵峰对于目前的收入也并不算满意,“加上年终奖一年大概二十三四万,效益不好时连二十万都拿不到”。

从去年年初开始,赵峰就动了跳槽的念头,但正在他想跳槽时,又出现了一个能够调入总公司的机会。赵峰当时想,那就再坚持一下,有了孩子以后家里开销会比现在多太多了,如果能留在总部就先不走了。

但事情的发展并不尽如人意,赵峰最终没能成功留下,中间还发生了一些令他不愉快的事情,“这要是前两年可能真的一气之下裸辞了”,赵峰说。如今有了孩子,他不得不谨慎了一些,他计划跟新的公司谈好,拿到年终奖后再正式提出辞职。

现在孩子刚刚出生,晓月却已经开始计划起学区房了,而这些遥远的计划对赵峰而言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有一次他跟朋友聊天时真的用到了“中年危机”这个词,“经常莫名感觉到很多压力,工作压力、经济压力、养孩子的压力……”

这两年赵峰跟朋友聚会的时候,大家还常常回忆起10年前上学时的事,“那时候感觉自己是年轻的,但其实我们都已经快30岁了,从20岁到30岁这么一起过来,也挺好的。前几天聊着聊着,一个同学就跟我交流起育儿经,唉,当年我们一起打球的哥们儿都当上爹了。”

晓月夫妻俩的好友徐乐乐则是坚定的丁克一族。“我不喜欢孩子,觉得小孩挺烦人的,生个孩子出来,他痛苦,我也痛苦,何必呢,自己赚的钱自己花,这种日子多爽啊。”

在徐乐乐看来,孩子会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也会束缚自己的生活,“但我们也都很羡慕晓月他俩啦,从大学一路走来,现在又有了孩子,人生赢家啦。”

而晓月也是羡慕徐乐乐的,“就像有人把生儿育女纳入了人生规划,有人却从没考虑过。乐乐是特别坚定的丁克,我其实也很羡慕她这种,以后的生活也自由得多”,晓月也为自己的决定做好了心理准备,“我知道有了孩子后自己的生活会被孩子占据很多,但我很喜欢孩子,所以想要一个宝宝。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可能会决定晚两年再生孩子,既然该来的总要来,就再多玩儿两年吧。”

30岁,我想有个自己的家

对岸的东方明珠华灯初上,一抹粉紫色的光影倒映在黄浦江上。雅然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游船的甲板上,身后人声鼎沸。

在上海工作5年,这是她第一次登上外滩的游船。这一刻,她只想再好好看一看这个自己生活了5年的城市。外滩的夜景依然那么美,一如5年前她刚来到这里时。前一天,雅然刚刚递交了辞呈,准备回到家乡附近的省会城市长沙工作。

5年前初到上海工作时,雅然以为她会像那些漂在大城市的年轻人一样,在这里努力工作、认识心爱的人,然后两人一起奋斗、凑钱买个小房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她至今仍记得刚到上海租房时的惨痛历史。5年里,搬了四次家。第三次搬家时,当她一个人抬着20公斤重的纸箱子一步一步爬上五层楼时,她突然鼻子一酸,“就在那一刻,我真的特别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能够安定下来,不用再像这样搬来搬去,而且永远是自己一个人。”

雅然曾经谈过一段恋爱,但最后还是以分手告终,“房子不是分手的主要原因,但也不能说毫无影响。如果我们两个人想在上海结婚安家,房子是个必需品,不然将来孩子上学落户都受影响。”

在2019年的最后一天,雅然許下了30岁的新年愿望:找到一个靠谱的对象脱单,事业上能够独当一面、小有所成,攒钱买个属于自己的小家。

工作两年后雅然曾算过一笔账,她的月薪10000元,而看好的房子每平方米大概45000元。作为“月光女孩”,雅然也没存下什么钱,自己微薄的存款加上父母的资助虽然可以付得起首付,但买房之后房贷这块大石头仍会压得她喘不过气。

“我算了算,每个月差不多要还5000元的房贷。”雅然不想因为买房而节衣缩食,“不能辞职,不能生病,更不能请假,不然全勤奖就没了,别有金融风暴经济危机,公司千万不能裁员……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是自己还欠银行多少钱,这种处处都要小心翼翼的日子我想想就受不了。”

今年过年回家时,雅然照例被关心起“有没有男朋友”这件事,但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反感了,“想到明年就30了,而我连未来老公的影还没见着呢,是该稳定下来了。”

这一次,雅然动了离开上海的念头。 “在上海闯荡这几年,也算开过眼界了,体验了丰富多彩的生活,所以我也不想再在这里耽误下去了。趁着现在还没到30岁,找个离家近的城市,尽快安定下来,买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于是雅然辞职回到了长沙,她在这座城市度过了大学和研究生的六年,堂姐也在这里工作,可以互相照应,这种熟悉感和骤降了好多的房价让她突然多了一些安全感。

雅然现在的月薪虽然只有7000元,但以长沙的生活成本和安家成本来说,她实实在在地看到了买房的希望。

回来工作后,雅然先在单位对面的小区租了个房,房租只需要800块一个月,原本一个多小时的通勤时间也变成了短短几分钟。

有时她会回想起在上海的那5年,20多岁的自己曾在那里一个人提着巨大的行李箱在地铁里穿行,连续一周加班到凌晨第二天又准时打卡上班,也曾和前任在江边的外滩上漫步,与朋友在衡山路的酒吧里买醉到天明……在上海,她奋斗过、恋爱过、憧憬过、也崩溃过,但就是没有感到安稳过。

如今回到长沙,虽然雅然还会经常开起玩笑说自己“30岁了,什么也没有,没有钱、没有对象”。但她慢慢开始有了安定下来的感觉,“心态比以前沉稳了很多,也会收拾和打扮自己了,好像还比原来更有自信了”,雅然轻笑道。

在2019年的最后一天,雅然许下了30岁的新年愿望:找到一个靠谱的对象脱单,事业上能够独当一面、小有所成,攒钱买个属于自己的小家。

对大多数人来说,30岁更像是一个被标榜的门槛,被赋予了太多意义,好像踏入这个门槛就意味着“危机”,意味着必须告别年少轻狂的自己。

一直以来,大家普遍将三十而立的“立”理解为成家立业,现代社会更是把这个“立”的范围扩到了更大——事业有成、婚姻美满、有车有房甚至最好还能儿女双全。

但实际上,我们显然并不能以上面这几点作为一把标尺去衡量所有的三十而立。

“三十而立”出自《论语》,针对这句话,其实后人给出的解释有很多,比较受认同的说法是“30岁人应该能依靠自己的本领独立承担自己应承受的责任,并已经确定自己的人生目标与发展方向”,并不是广为流传的“成家立业、有车有房”。

王小波曾在《三十而立》中写道,“以后我要真诚地做一切事情,我要像笛卡尔一样思辨,像堂吉诃德一样攻击风车。无论写诗或是做爱,都要以极大的真诚完成。眼前就是罗德岛,我就在这里跳跃——我这么做什么都不为,这就是存在本身。”

真正的三十而立,其实与车、房、存款、结婚与否都无关,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思想成熟的人,能够用最真诚的态度对待自己、对待生活。正如雅然所说,尽管没钱没对象,但她依然觉得30岁的自己比20岁的时候更好,“虽然未来还有很多不确定,但是我却更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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