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亮

2019年9月开播的《水下中国》，震撼了无数人的心灵，这是史上第一部以水下视角展示我国人文自然的高清纪录片：云南抚仙湖水下金字塔、河北潘家口水下长城、千岛湖底百年古村……有人说，《水下中国》堪比BBC出品的《蓝色星球》！该片是湖南女孩周芳三年磨一剑，冒死拍摄出来的。她带团队走访中国24座城市，首次完整拍到了很多水下古迹，才得以让全世界了解那些被遗忘的中国文化。

从写字楼到海洋，

湖南姑娘变身“美人鱼”

80后周芳是一个漂亮的长沙妹子，拥有美国MBA学历，回国后在北京一家公司做金领。她一直喜欢旅游和户外运动，对登山、徒步、露营等满怀热情。2012年，当看到一位潜水的朋友拍摄的水下作品后，周芳又对潜水产生了兴趣。

考取潜水资格证书后，周芳就带着家人去澳大利亚的大堡礁度假。结果，如鱼得水的她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原来海底这么美！我特别想留住那一刻，想把美景分享给朋友。初次在深海潜水，就激起了我对海洋的热情。”

随着潜水次数的增多，周芳深深热爱上了这项运动。因为每次深潜海底变身成“美人鱼”后，她都感觉轻松愉悦，海底没有都市的喧嚣，更没有接不完的电话和邮件，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能在清澈海水中与热带鱼共舞，领略美丽多姿的珊瑚……看到的海洋美景越来越多，让原本就喜欢摄影的周芳，就有了向水下摄影师转变的想法。

于是，周芳每年拿出几个月的时间到世界各地潜水，并学习水下摄影。她甚至还多次去无人区、无人岛以及偏远的海域。2014年，她到古巴出海潜水，当地没有网络，没有信号，周芳整整“人间蒸发”了9天。回到生活区后，她电话向家人报平安，母亲非常生气：“你能不能让我多活几天！”

迷恋水下世界的周芳，还是继续着她的水下摄影事业。同时，她也学会了用善意谎言打消家人的惊惶不安。

2015年，周芳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水下作品《寻找鲸鲨》。在人们的印象中，鲨鱼是凶残血腥的，现实却并非如此。在各大洲潜水拍到过几十种鲨鱼的周芳说，她拍这部片子一是出于环保，希望大家保护海洋，爱护鲨鱼;二是想为鲨鱼正名，她眼中的鲨鱼温柔又害羞，不会主动攻击人。“其实鲨鱼伤人的概率极小，除非是出于自卫和误伤，因为人类不是鲨鱼的食物。我们潜水员被水母等有毒生物伤害的可能性，比被鲨鱼伤害的概率大太多了。但鲨鱼的视力不好，偶尔可能会误伤人的情况。”

拍摄《寻找鲸鲨》时，周芳还勇敢尝试了北极圈冰潜，只为寻找在极寒海底生存的大白鲸。潜水是休闲运动，但冰潜却是一项极限运动，普通的潜水装备不能进行冰潜，否则一下到海里就会被冻住，令人呼吸困难。而且冰潜是在结冰的海面凿一个洞，下到海底后，要上来，如何找准那个洞也是门学问，找不准就很难回来了。为此，周芳事先不光锻炼体能，还接受了专业培训。

2017年，她将自己在北京的公司交给属下管理，让老公照顾好女儿，自己又倾力出品了25集的纪录片《潜行天下》。

同年在北极潜水时，一位俄罗斯的冰潜教练问周芳：“你知道抚仙湖吗？有没有探索过中国的水下世界？我在那里看到过完全不一样的水底……”

此事对她的打击很大。她走遍了世界的各个角落，最后却败在不了解中国的水下世界。带着一种不服气和不甘心，周芳决定去拍摄水下的中国，哪怕前途未卜！

在周芳之前，从没有人涉足“水下中国”这样题材的纪录片，因为拍摄难度太大。自然类纪录片的拍摄难度本就很高，而拍摄充满不可预测性的水下世界，更是难上加难！天气、水流、水温、能见度，有一点偏差都会造成拍片失败。花费大量的时间和资金，很可能什么都没有拍到，所以大部分人还未开始就已经放弃了。

但周芳知道，英国BBC拍摄的《蓝色星球》是一部水下纪录片的标杆，它让全世界的人开始对水下世界感兴趣。我国拥有299.7万平方公里的海域，以及世界上最多的河流、绮丽的湖泊、神秘的地下水与伟岸的冰川，却没有一部以水下视角的纪录片，这很说不过去！所以，周芳决定拍一部《水下中国》，弥补这个空白和遗憾！

以命相搏，

带着女儿拍水下洞穴

周芳组建的团队只有6个人，4男2女，有探险家、摄影师、潜水教练和志愿者。她说这更像一支游击队，大家都没有工资，完全出于志同道合与热情走到一起。团队中除了一名美国人，其余都是中国人。他们有周芳的好朋友，有她在国外拍摄时合作多年的搭档，也有陌生人，大家都有超过10年的水下拍摄经验。

2017年初夏，已经变身为《水下中国》总导演的周芳，开始怀揣着梦想，率队行走中国。她发现了海洋的壮丽，洞穴的神奇，冰川的震撼，和古城的源远流长……

她和同事们潜入冰冷的水库、高原湖泊，徜徉在幽暗的洞穴、汹涌的海洋，只为寻找过去和现在的线索，探寻中华大地的血脉，重现被封存在水下的文明！

周芳希望有其母必有其女，所以拍摄《水下中国》时，只要女儿有假期，就会把她带在自己身边，有意将孩子培养成新一代“海的女儿”。“刚开始因为孩子年龄小，我潜水时，就把她留在岸边和当地村民玩。后来渐大后，我就让她学潜水，带她领略奇妙的水下世界。”

在这部片子的拍摄过程中，潜入水下洞穴是最具挑战性的，因为它本身是一个专业的水下探索环境，全密闭的空间。而中国的洞穴，大多都是未被探索和开发过的，没有明确的地图指示，进去之后没有直接的逃生口。

“遇到洞口比较窄的时候，潜水员就会被卡住，只能先把气瓶卸下来扔过去，人再爬过去。”周芳说。摄制组曾6次踏足广西，中国南方的喀斯特地貌，让广西独立的地下河总长超过一万公里，约等于地球直径的长度。广西都安县因地处偏远，曾被联合国评为最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之一，却成為了全世界洞潜探索者的天堂。

摄制组先后探索20多处洞穴，最终拍摄到中国水下最具代表性的6个：灵婉洞、白龙洞、红军洞、九送洞穴和吞列化石洞。其中最有意义的是九送洞穴，它最早是被法国人塞班发现的，沿着他留下的引导绳探索，摄制组还意外发现了洞壁石花和盲虾。

拍摄盲虾的经历，周芳每次回忆起来都心有余悸。盲虾是最稀有的洞穴水生物，由于生长在完全黑暗的热泉环境中，它们的眼睛已经退化。虽然拍摄盲虾是预定的计划选题之一，但国内从未有人真正拍摄到它，周芳这次能碰到它们挺走运。

水下洞穴的拍摄，全靠一根引导绳保命，一旦脱离，极有可能憋死在洞里。可当时，因看到盲虾太激动了，周芳和另一位女摄影师追随着盲虾进入了一个侧洞，丝毫没有意识到已经脱离保命的引导绳！

进入一个侧洞几米深的位置后，她刚踢了两下脚蹼，就发现整个洞内沙尘弥漫，能见度瞬间为零。当时周芳就觉得自己跟进了棺材似的，一颗心完全被死亡恐惧所笼罩。她和女同事是失散状态，只能靠右手摸到一个参照物往前走，突然发现路堵死了！周芳猛地松了一口气，知道方向错了，这在水下探索中反而是一件大好事！

“要保证在氧气充足的情况下找到出口，最怕潜水员自己慌乱，紧张的时候乱动乱抓，甚至会把对方的呼吸器抓下来。”周芳折回来的时候撞到了另一位女摄影师，她把手用力地在同伴的面镜前使劲晃，朝着反方向游，两个人这才死里逃生回到了主洞。

最终的成果很令大家欣慰，这次拍摄到的盲虾，在国内纪录片中是首次！除此之外，周芳他们在九送洞内拍到的水下石花，也是世界罕见。“我们没有任何前人的资料可参考，只能一边探索，一边用镜头记录，完全是拿命在创造选题。”

古村、长城、金字塔，

《水下中国》惊艳世界

周芳团队在拍摄千岛湖水下古城时，既有惊艳，也有感动。

1959年，新安江截流建水电站，浙江的淳安、遂安两县瞬间没入水下，当时迁走了20多万移民。当地的房舍，也在中国最大的人工湖——千岛湖形成后，被原封不动地淹没在水底，至今已过去60多年。

周芳和队友潜水接近那些房屋拍摄时，必须要格外小心，因为它们随时都有坍塌的风险。在不了解房屋结构的情况下贸然进入室内，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好在周芳团队有备而来。为了完整地了解千岛湖的水下古城，摄制组事先拜访过一位画家，他也是当年的一位本地移民。老画家用10年时间，挨家挨户收集线索，还原了一幅水下古城被淹没之前的原貌图。正是拿着一张防水的原貌复印图，周芳他们潜入千岛湖湖底后，心里才有了些底气。

千岛湖水下的节孝坊，距今已有300多年历史，是中国目前水下唯一一座没有坍塌、保存最完整的砖墙结构的牌坊，这次被成功拍摄了下来。牌坊的主人是姚文俊的妻子王氏，二人结婚仅一年，丈夫便因病离世。王氏守节尽孝50多年，乾隆特赐此牌坊。头悬圣旨的牌坊，是中國传统的四大牌坊之一，龙头、圣旨、古代帝王的象征都镌刻在水下这座牌坊上。

在拍摄之前的走访中，曾有一位许姓老移民向周芳回忆说：“我们淹在湖底的家叫余庆堂，门上有一块石匾，写着‘山屏水带。房子里有天井，还有倒塌的大树……”最后老人还悄悄请求周芳：“我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希望你可以帮我带一块家宅的瓦片上来。”周芳就把许家老宅锁定为拍摄对象之一，她觉得民宅背后藏着更多的人情味。

下水后，她成功找到了老人的家，并发现余庆堂在水下保存得非常完整，屋顶的瓦片整整齐齐地盖着，还保持着60多年前被淹那一刻的模样！当周芳拿起一片瓦片，刹那间尘土飞扬，瓦片瞬间脱离周围的环境，变成了一片新瓦。周芳挣扎了好久，最终却还是把瓦片放回了原处，“我觉得，应该让它留在60年前的记忆中，这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而在河北，则是另一番景象：30年前引滦入津，一道大坝在河北的潘家口村截断了湍急的滦河，造就一段长约50公里的水下长城奇观。潘家口的水下长城，也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可以水下零距离接触，并能穿越过去的长城。周芳说：“6℃的水温，能见度可以到十米，这是我见过最美的长城！这样的中国水下古迹和文化，很值得传播出去。”

位于云南抚仙湖水下的“金字塔”，则最具神秘色彩。历史文献记载，西汉王朝时期，抚仙湖地区曾建立了一个名为豫园的城市，但这座城市在唐代就停止了历史记录。当地传说，豫园及其人民都沉入抚仙湖底部。根据周芳他们的声吶调查显示，抚仙湖底部的建筑群占地约2.4平方公里。而在水下遗迹中，一座类似金字塔的建筑，似乎比埃及金字塔更加扑朔迷离，因为这些金字塔的石头上装饰着各种图案和符号。专家表示，目前还无法破译这些符号……

周芳拍摄的台湾兰屿“堡垒号”沉船，是1983年韩国出使的一艘巨型远洋货轮，因浓雾弥漫触礁，船长把它行驶到了一个国际沉船位，目前位于兰屿的八代湾水域，大概40多米深的地方。这艘沉船，是目前中国水域保存最完好的、能见度最高的一艘。

此外她还拍到了古代丝绸之路上的沉船、现代的南海沉船，以及为了保护海洋而主动投放在海底的人工鱼礁沉船，以此讲述了中国水下的沉船演变……

因为需要大量的高帧率素材，摄制组用到了RED EPIC-W的8K电影机在水下做记录，这在中国水下纪录片中算是首次。珊瑚产卵，每年只发生20分钟，错过一次又要等一年。“这样珍贵的微距影像，我们希望让更多的人看到细节。”能让生命的奇迹在镜头里绽放，周芳和同事们即兴奋又感动。

就这样，历时两年七个月，他们走访了中国24座城市，北至黄海与渤海交接的长岛，南抵中国的南海，最东是台湾兰屿岛，首次完整拍摄和记录了很多中国水下的古迹。

期间，周芳团队也逐步淘汰了一些偶尔尝鲜的同行、无法坚持的伙伴，最终凭借一支精锐，完成了世界第一部从水下视角展示中国的纪录片。

《水下中国》每集一个主题：水下洞穴、古城、沉船、珊瑚、海底生态、渔业……每个主题都代表了中国水下一种罕见的自然景观，以及那些被我们遗忘的文化。

摄制组历经无数个被自我否定的镜头、空手而归的水下探索、通宵达旦的激烈讨论和剪辑，以及被推翻的剧本和注解……最后，周芳他们终于锤炼出六个响当当的“勇士”，向我们展示中国的水下文明，它们分别是黑暗洞穴、水下古城、古今沉船、秘密花园、生命绿洲、海底粮仓。

2019年9月29日，6集纪录片《水下中国》播出后广受好评，很多人拿它和BBC的《蓝色星球》做比较。周芳觉得，虽然没有后者的全球视角，但这个题材一定是BBC无法取代的。“我们并非以物见物，而是以物见人，以物见中国。”

因观众“看不过瘾”的呼声日高，接下来，周芳团队还将为《水下中国》拍摄续集。趁时光未老，她将选择把故事藏在眼底，风霜留在脸上，继续大步向前！

“短短一生中，我们能创造几个唯一，又能有几次不计结果的投入？”周芳说。

所幸，她有一次。

编辑/杨晓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