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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瓦屋山

2020-04-16杨献平

环球人文地理 2020年3期
关键词:白雾瓦屋天地

杨献平

瓦屋山是一座桌子一样的山,位于今四川洪雅县瓦屋山镇境内,四川盆地西缘大相岭东南麓,为邛崃山峨眉之支脉,与雅安市的荥经县相连。站在县城的高处看,远处确实有一座黑桌子一样的庞然大物,巍巍而又稳稳地停放在天地一隅。我想,这样形状的山峰,别说在四川,即使在全世界,也是极少见的。上天造物或者说剧烈的地壳运动,导致的结果一再令这个世界充满惊奇和神秘,令一代代人一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但这一切却不是“天地毓秀,造化奇伟”之类的简单词汇就可以概括的。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凡人之言,不是言不及义,便是有过之无不及,而差之千里却往往能恰到好处的,却少之又少。

庄子此言与《系辞传》“天地蕴伟,万物化生。男女构精,万物化醇。”有着相辅相成、相互映照的微妙而玄秘的关系。所谓的真理,既是敞开无秘的,也是大敞细究而繁复无解的,因为,伟大的事物都很简易,附着于现实,既与人的生存和生活血肉相连,又能深入到天地之核和人的精神灵魂。

雨雾朦胧瓦屋山

我即将登上的瓦屋山,大抵也是如此。唯一觉得不安的是,在成都,距离瓦屋山仅仅一百多公里,几年来,我竟然没有注意过这座别致的山脉。我和它,在此前的时光里,就像是两个相互站立而互不打望的朋友。当然,以我之卑微与瓦屋山之巍峨相提并论,这本身就是滑稽的假设。好在对于美好之物,我也像其他庸众一样,从不拒绝赞美,更不无视他们的存在。对这世上每件事物都心存敬畏,以慈悲之心与大度襟怀,和每一个与我们同生相伴的自然物,尤其是超越平凡的“赫然独立”与“芸芸众众”相互致敬并热爱,是人的一种美好素质。

不凑巧的是,进山之时,大雾并小雨。这种雨雾,在四川大多数地区很常见却又很美妙。但对于第一次来瓦屋山的我,这更像是一种拒绝。万物皆有灵。到雅女湖停车,在雨中,我没有看到更多碧蓝、幽深、涟漪不断的水,可水走后和未来之前,湖底所呈现出的那种柔嫩的绿意,尤其是其中蜿蜒如音符的人形曲径,配上两岸山坡底下的白色民舍,犹如置身于仙境。避雨时,我抱起小卖部人家不满两岁的女孩照相,并逗弄她让她喊我爷爷。正高兴,忽听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太太大声在背后说:爬呦,怎么能叫你爷爷!

四川话中的“爬”的意思就是“滚”。南方和北方的区别,方言上也巨大。一粗鲁而直接,一则柔绵而隐晦。就像这瓦屋山,若是在北方,肯定是一派刚雄之姿,尽管也会草木葳蕤,但绝不会如此丰饶。而促成它的丰饶和妖娆的,则是水,有水则万物生,有水则无论巨微,皆备灵性。可惜,待我进入瓦屋山深处,雨居然又大了起来,五月的天气,却冷得令人直打哆嗦。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最好的事情一是读书,二是清睡。前者可以珠串形式与文字及其承载的故事、意义进行有效沟通,后者则真的会将自己融入山水当中,浑忘世事,甚至自己的肉身,进入到一种无意识的“空冥”状态。

在索道之上俯瞰,白雾之中,草木静默,就连硕大的杜鹃花,也都有了倦色。在这海拔2000多米的地方,这成片的骄傲的花朵,一朵朵一枝枝,似乎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可细看,它们又是各自喜悦的,风雨本来就是常事,对于瓦屋山成片的杜鹃花而言,它们的经历与见识,要比我这样的中年人要丰富与深刻得多。沿着木板铺排的道路前行,可以看到一些古树,苍苍郁郁,或弯曲或挺拔,极像人生,有些枝丫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粗大的根部甚至开着妖艳的红花。我不知道那花的名字,只觉得,事物之间,相互依附与成就都匪夷所思,看起来朽而无用,但对其他生命来说,则是肥沃的生身之地甚至一展风采之地。

古蜀的回响

行至此处,我似乎略有所悟。瓦屋山之所以深藏,多年来不为更多人所知,不是因为它藏得太深,而是因為人们对它的重视与理解得不够。尽管附近的峨眉,为普贤菩萨道场与其举世无匹的“秀”,为人敬重和钦慕得宛若仙女,远近之人均慕名而来,络绎不绝,而瓦屋山则如一尊稳重而略显严肃的得道者,令人望而生畏。人都是喜欢“柔”的和“秀”的,这也体现了道家“柔弱胜刚强”之理念,反映了人耽于快乐和享受的天性。

古蜀国之王蚕丛死后安葬于瓦屋山;老子在此隐居修行;张道陵在此立碑;张三丰于此创立道教的“屋山派”……如此久远和玄妙之事,令人心思飘渺。蜀地之山,多与佛家道家渊源甚深,盖因其幽深清秀,适合冥想与隐居。《道德经》说“清静为天下正”,又“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像瓦屋山这类如此庞大与幽绝之地,当然会使得修行的人得到不断觉悟,进而洞彻“天之道,利而不害”“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的至简至真。

沿途,细雨敷面,偶有小风吹过,树叶上的水珠银子般跳下来,在湿润的土地上无声而灭。雨水时大时小,白雾包裹一切。人踩着流水,可以明显感觉到,这瓦屋山中,其实是没有人的,在其中行走的人,都成了它的一部分。只不过,人和这山里的野猪、猴子、大熊猫、牛羚、林麝、黑熊一样,只不过它们能够不断地移动而已。蓦然的瀑布飞流直下,轰隆隆的声响好像这山在自我捶打胸脯,并以此来进行一种锻炼,或者向所有灵性的事物诉说。

夜宿复兴村,这是瓦屋山下的一座羌族村子。村里的人至今还穿着羌族服装。他们自称是蚕丛的后代。学者普遍认为,眼睛鼓出的蚕丛先前生活在今甘孜和阿坝等地,也是氐羌的一支。蚕丛以其养蚕的技能,逐渐成为蜀地之王。当地民众为我们表演了羌族的舞蹈,特别是他们的山歌、酒歌和喜庆歌,朴素、真切,既有对民族历史和英雄的追溯与歌颂,又有自我内心情感的真切表达。听来令人倍觉苍凉,又富有美好的意味。

白雾之中,草木静默,就连硕大的杜鹃花,也都有了倦色。这成片的骄傲的花朵,一朵朵一枝枝,似乎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沿途,细雨敷面,偶有小风吹过,树叶上的水珠银子般跳下来,在湿润的土地上无声而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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