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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触手可及的星光

2020-04-10羡鱼

南风 2020年1期
关键词:教室

羡鱼

那个遥远夏天,她是公主,他是胖仔,他想认识她却不敢示人,只能躲在公主的城堡外面,每天听她弹不变的旋律。

1.

第三次了,阮晴看着试卷上的脚印,十分刻意地踩在正中央。下节正好是英语课,英语老师向来严厉,她知道那些人在盘算些什么,从前她总是尽量不去計较,觉得浪费精力。

但这一次,她端起水杯,转身朝后排两个嬉笑的女生走去。她二话不说从她们手中抢过试卷,女生还未来得及反应,试卷就被她扔在地上浇上一杯水。

女生失声叫了出来,全班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阮晴一脚踩上去来回碾压,直到试卷在地上皱成一团纸浆才作罢。

女生的脸“唰”地惨白,阮晴转身欲走,身后有男生打抱不平“你有病吧,仗着成绩好就为所欲为。”

大家看热闹似地围拢过来,阮晴索性走到男生跟前说道:“前两次她们作恶的时候,王同学倒是没有发挥英雄主义。”说完她从人群里走出去,男生在背后恼羞成怒:“你这种人活该。”

她这种人,她哪种人?大概就是考试只考第一,样貌出众,注定活在云端的那种人吧。

没人知道阮晴到底收到过多少情书,更没人知道多少女生暗地嫉妒她,按理说,阮晴应该成为学校最瞩目的那一类人,但现实是所有人都排挤她。

什么原因呢,可能是因为男生求而不得,女生自惭形秽吧,太过耀眼的东西,得不到就索性践踏。

上课后,英语老师检查试卷,在两个女生桌脚看到烂成一堆的试卷,当场气得浑身发抖:“还撕试卷,你们就是把它当晚饭吃了也考不到60分!”

两个女生蔫蔫地埋着头,就在这安静空当,教室传出一阵窃笑,仿佛有人使劲憋着笑但最终破功,发出一连串鸭子似的气喘声。

老师闻声破口大骂,新来的转校生,你给我站后边去!

阮晴正埋头写题,只听见身后一阵桌椅移动的声音,有人站起来走去教室后,期间还极力压制着发出那种怪笑。

但阮晴充耳不闻,在这样的班级里,她早已训练出自动屏蔽噪声的能力,除了老师的讲课声,其它的都被过滤掉了,甚至有时一抬头,才发现因为没听到下课铃而错过饭点,只能买小卖部的面包充饥。

今天中午也如常,她一边啃面包一边做题时,一盒打包的饭从视线上延滑了进来,她抬头,看到一张陌生男生的脸。

阮晴坐第一排,男生面对她蹲在前面,头抵在课桌上,眨着眼睛将饭盒推到她手边,“小晴,你能教我英语吗?”

阮晴听到这差点被一口干面包噎住,急忙用手顺了顺脖子,她疑惑道:“我们认识吗?”

男生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小晴你好,我叫黎源,是新来的转校生。”

阮晴回忆起英语课的那阵怪笑,恍然大悟,然后将面包收进抽屉开始做题,任由男生讲得天花乱坠也不再理他。

最后男生住了嘴,总结道:“所以小晴,拜托你教教我英语嘛。”

阮晴写着题,头也不抬,漠然道:“哦,没空。”

黎源只好作罢,提起饭盒悻悻离开。阮晴这时喊住他“黎同学!”,黎源以为阮晴同意了他,沮丧的脸一下子舒展开。

结果阮晴只是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不准再乱叫我的名字。”

2.

阮晴最讨厌被人起外号,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常以卑劣的字眼刺痛别人为乐。阮晴就曾遭受到如此欺凌,正是因此她才转的学。

和黎源一样,阮晴也是转校生,只不过她是高一转到三班来的。三班排在年纪倒数,因为学校的艺术生凑不满一个班,便被四散分开,而又以三班艺术生最多,所以一有转校艺术生,就被学校一股脑地塞进来。

黎源就属于那一类转校艺术生,他身形高瘦,五官清秀,平日里却像个幼儿园巨婴一样懵懂,说话时温柔得简直像在撒娇,阮晴实在是受不了,可同班女生却很喜欢。因此临近元旦晚会时,很多女生纷纷向他邀约组队,其中不乏漂亮女生。

但每次他都娇羞地笑,说已经接受了阮晴的邀请,留下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

黎源满心以为这样做会得逞,但谁知下午他在阮晴桌前磨破了嘴皮,阮晴仍不为所动,从始至终只说了句“谢谢,我不去。”仿佛和他多说一个字都嫌累。

他只好作罢。到了元旦那天,全班都在操场上参加晚会,教室里只有阮晴一个人,她从不浪费时间在学习之外的事情。

晚上她看书看累了,去窗边接水喝,远远看见操场上表演的正是自己班。舞台中央,一个鲜活的身影在斑斓光影里跳动,有些熟悉,是黎源。

她这才重新记起黎源的自我介绍,他是学舞蹈的,抛开平日里的印象,跳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在节奏强烈的鼓点中,黎源的身体起伏、旋转、促动,活像昔日乐坛上年轻的郭富城,尖叫的女生们簇拥着恨不得飞上台去。

小晴是她的小名,只有她家人才会这么叫她,此刻阮晴想起黎源叫她时似笑非笑的模样,倒也没那么讨厌了。

然而这一丁点好感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元旦刚过没多久,黎源又一如既往缠上了她。

黎源拿着英语试卷守在她桌边,阮晴对此熟视无睹。如果黎源只是问个题目那她一定迅速解答,还能得个清净,但每次他都以撒娇似的口吻说“小晴,你教我英语。”

“教你英语,什么叫教你英语。是教你读单词、写作业,还是当你的私人老师?”这种含糊不清的要求真是无赖范本,阮晴想得有点来气,但脸上依旧平静。

“黎源你放弃吧,人家是励志要考斯坦福法律系的,哪有空教你啊。”阮晴后桌凑上来说风凉话。

“闭嘴吧你,那是你长得丑。”黎源歪头冲着阮晴身后骂了一句,而后用熟络似的口吻冲阮晴说:“对吧。”

阮晴轻轻叹了口气,脸色颇为无奈。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个冬日清晨,寒风吹得猛烈,她往教室走去,却被走廊上等她的黎源拦住,嘴里不变地唠叨那些“教我英语”的话。

他先她一步推开教室门,只听“哐当”一声,一大盆水从上猛浇到黎源头上,瞬间将他全身淋得通透。

她先是一懵,然后很快明白过来,这盆水是为她准备的,如果不是黎源出现,那现在浇的就是她。

教室里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傻了眼,谁知道黎源这小子这么不上道。事情闹到最后,黎源请了病假,肇事者也被揪出来停课一周。

3.

虽然那盆水浇到头上阮晴也不会在意,但她仍感激黎源,他一定知道他们的恶作剧才提前出来知会她。

可是他也不用非得自己撞上去,难道他是真笨吗,还是这是他的苦肉计?阮晴握着笔,看着试卷走了神。

“挡!”黎源突然生龙活虎地蹿到眼前,“发什么呆,在想我吗。”

阮晴被吓得身子一颤,她满脸愠色,还没等黎源再开口,就翻出自己的英语笔记砸了过去。

她看着黎源滑稽地躲过,心里不禁苦笑,如果这是苦肉计,她就暂且上当一回吧,毕竟这里没有人再像他一样对她好了。

但黎源真不愧是老师口中那个“考满分的一半还得加把劲”的人,他照着笔记抄了一遍,每早勤勤恳恳地背,可来找她问题目时,词汇量依然是初一水平。念一串英语,阮晴甚至能听见每个被他转换为中文读音的那个字。

“经济。”黎源指着一个单词,吃力地念道:“依靠農民…”

每到这时阮晴就无力地叹口气:“黎源,你放弃吧。”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阮晴真希望自己没有心软答应黎源,但如果可以,她更希望从来没有转来三班。

那天她推开教室门,鸦雀无声,满教室的人哂笑着观察她。她一撇眼,就看见自己夹在书里的照片被人贴在黑板上,一旁写着“出轨”等字眼。

她发疯一般冲上前去拿照片,可照片却被男生抢先拿到,随即扔到台下,像传花游戏一样被来回传递。

她就跟着飞来飞去的照片来回跑,像游乐园的狗熊被人投食取乐一般,直到照片从窗户飞了出去。

同桌在黎源上艺术课回到教室后,迫不及待同他分享刚才的趣闻。黎源听完脸色一沉,俯身出窗外,看到照片果然落在香樟树冠上。他再回头,便看见前排阮晴瘦小的深埋着的双肩。

他目光露出几分疼惜,当即跑下楼,脱下外套就往树上爬。

阮晴头埋在手臂里,听见楼下叫喊声、汽车鸣笛声闹成一片,仿佛世界正逐渐崩塌,就如同她心里的裂痕一样,伴随着剧痛在缓慢撕裂、扩张。

但聒噪声不知何时停了,她感到有人从前面轻戳她的手背,然后听见一声“小晴。”

她犹豫了一下,从手臂间抬起一双泪眼,看到黎源把照片送到了眼前。

在身后一片嘈杂声里,黎源满额挂着汗珠,眼角笑得微微弯起来,礼貌地开口:“小晴同学,你的东西掉了。”

4.

那张照片,是阮晴这些年贴身带着却最没有价值的东西。一直没扔,是想警醒自己。

照片定格那年,她刚满十岁,站在父母中间笑得恣意而幸福。她确实是幸福的,父亲是语文老师,母亲是钢琴老师,家教极其自由而开放。

因为举止知性大方,母亲每年举办的暑期钢琴课总是火爆。直到五年级,在每个悠长夏日里,阮晴家总是挤满同龄孩子。他们来上课时会送她小礼物,每个人都和她热情地打招呼。她活泼又爱笑,在人群里像个十足的公主。

这一切,直到那年冬天母亲有了外遇。

一夜之间,城堡倒塌,公主沦为丑小鸭。此后伴随阮晴耳边的,就只剩下无尽的嘲笑和指点,她开始变得自卑、孤僻。

阮晴不得已转学了。可刚转来三班,她就在教室撞见初中老同学,那件事于是又开始重新被咀嚼品尝。

如果不是黎源的出现,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全世界抛弃。每次她苦闷不堪的时候,黎源总是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冲她亲昵地笑。

他总是变着法霸占她同桌的位置,然后拿着试卷像模像样地写。因此这次月考,黎源的成绩有了些许好转,排名从极差变为了差。

黎源十分高兴,邀她去散散心,去看展览。在一场名为“红”的展览上,阮晴看到叫“橙红”的展品:一张绿格纹床单上零散地摆放着小物件,柠檬水、布面草底凉鞋、太阳眼镜······没有一丝红色,但阮晴确实看见了夏日草地上浓郁的橙红光芒。

她心里感到放松,第一次向黎源开起玩笑,“你不应该带我去漫展吗?怎么会带我来这种展览。”

“艺术是相通的,小晴也对艺术生有偏见吗?”黎源语气里有些许的不满。

阮晴忙挥挥手否认,指着一副女人的油画扯开话题:“这个女人,气质很独特呢。”

油画上的女人头披红色丝巾站立,一手拂开脸边的荆棘玫瑰,表情看上去孤傲又坚韧。看得她心中微微触动,心口仿佛汹涌着什么。

“遗世独立,像你。”黎源轻声道。

黎源一改往日的嬉皮,嗓音深沉,听得阮晴脸上一阵红热。在展厅旁的咖啡厅休息时,阮晴想到了画上的女人,自言自语道:“有些人注定一生只能失去吧,她们不配拥有。”

黎源看着她,眸子里闪着碎金般的阳光,“有,但不是你。”

阮晴微微一怔,随即用手猛戳一下黎源的额头,“张口就是玛丽苏台词,没完了是吧。”

黎源愉快地笑起来,“就算是玛丽苏偶像剧,那女主不也是你吗?”说完他猛地察觉到自己不经意的表白,脸色倏地绯红,忙看向窗外掩饰尴尬。

阮晴更是埋头喝咖啡,脸像刚从桑拿房里走出来似的浮着红晕。

5.

学法律是阮晴自己的决定,因为承受过太多伤害,她希望将来帮助同样遭受伤害的人。

她曾和父亲说起过这件事,父亲只是喝一口酒,醉醺醺地回她一句要加油啊,便晃着走回漆黑的卧室。

这也是阮晴遭受欺负却从不肯找老师的原因,一个满口胡话的醉汉,只会让她彻底抬不起头来。所以她很早就明白,一切只能靠自己。

一升上高三,大家都开始静心学习,阮晴更是学得昏天黑地。因为艺考临近,黎源每日练舞不常回教室,他的位置时常空着,但她知道隔三差五就有女生往里塞情书。她想到黎源在女生扎堆的舞蹈室里,手搭在女生腰间舞姿亲昵,手中的笔就暗暗使力,把试卷扎穿一个洞。

听见一些风声后,有别班的漂亮女生找到阮晴,警告她离黎源远点。每次阮晴都面无表情,表示自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算了,他喜欢桥本爱那种类型的,反正你也不是那一挂,。”女生这样告诉她。

那句话如同有魔力般,整个下午在阮晴脑海中盘旋。晚自习前,她偷偷用手机搜“桥本爱”,立即出来很多图片,图片被她放大又缩小。良久她才放下手机,按气质长相,她果然不是清纯那类型的。

回到教室时,她有意看向黎源,黎源也正看向她。她眼神冰冷,直白地示意内心的不爽,仿佛受到了捉弄。

黎源似乎也接受到她的传达,自从艺考回来后,就甚少在她身边晃悠,离高考百余天的时候,他们已经很少说话了。阮晴时常在想,是不是自己长相过于凶悍呢。

而黎源只会在来窗边接水时,才漫不经心地向她打招呼。

“早啊。”

“嗨。”

“明天见。”

就这么几句简单的问候,一直说到高考结束。高考后的那個漫长夏天,阮晴再也没有见过黎源,她常常不经意地呢喃出黎源的名字,把自己也吓一跳。她想到从前黎源似笑非笑地唤她小晴,仿佛丢失了某样贵重东西,心里始终是伤感的。

高考成绩出榜,阮晴如愿考上了A大法律系,来到北京后的她就像挣脱了枷锁,立即感到身轻如燕。军训之后,她晒黑了一些,每天都在发愁如何美白。从舍友那听来一个妙方后,她立即去楼下超市购买原料。

她在货架边专心寻找,身后有人说话,“小黑晴。”

她没理,那声音又喊了一遍,仿佛是在叫她。她回过头,看见黎源就站在货架尽头,微笑着看着她。

看到思念已久的故人,阮晴愣怔当场,积压已久的情感终于喷薄而出,一时不知是哭还是笑。

但随即她回过神,忙拿起购物袋挡住脸,她知道自己现在黑得像个阎王一样。

她一边遮住脸一边走到黎源身边,气鼓鼓地锤他手臂,“小黑晴,小黑晴,你皮痒了是吧。”

黎源一把扯下袋子,将脸猛凑到阮晴鼻尖前,粲然道:“对啊,可痒了,你给我挠挠。”

6.

黎源在A大附近的艺术院校就读,说知道她要来A大,高考前才卯足劲复习考到她学校旁边。又说因为怕影响她考试发挥,临考前也一直不敢骚扰她。

后来黎源就常来找阮晴,他陪她上课,陪她自习,看她埋头在砖头厚的法学教材里。因为看得认真时常错过饭点,这时食堂已经停止供餐,他就带她出校,吃北京烤鸭、涮肉、各色街头小食…短短月余,阮晴的腰围目力所及地渐长。

虽然谁也没有明说,但他们俨然是热恋中的情侣,舍友常夸她男朋友帅。每到这时,阮晴就总想到那个女生说的,黎源喜欢桥本爱那种。

她看着全身镜中纤细、稍显妩媚的自己,为黎源始终不曾明确表白而嗔怒。所以那晚通电话时,她语气变得生硬,黎源立即听了出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二话不说就要请她吃西餐赔罪。

那天他们去时刚好碰上西餐厅活动,厅中放着一架钢琴,只要顾客上前弹奏赢得超过十个人的掌声,就能获得免单。

黎源想要尝试,阮晴拉住他,说不会弹就不要捣乱啦,会被赶出去的。

黎源轻推开阮晴的手,径直坐在琴凳上,仰头冲她一笑,十指便在黑白琴键上轻快地弹起来。

轻缓的琴声甫一响起,阮晴立即听出来是李斯特的《第三安慰曲》,是她最喜欢的钢琴曲。母亲喜欢李斯特,她也耳濡目染,时常在母亲钢琴课结束后弹起这首,想到这,阮晴湿了眼眶。

影影绰绰的灯光投下来,黎源弹姿优雅,她蹙眉感伤地站立一旁,世界好像只剩他们二人。一曲终了,阮晴还恍在梦中,耳边便骤响起暴雨似的掌声。

落座点餐后,阮晴问黎源为什么知道这首曲子?

黎源嘴角噙着笑意:“我喜欢的人喜欢的,我都知道。”

感到黎源又开始意味不明地暧昧,阮晴有些恼怒:“瞎说,你不是最喜欢桥本爱吗。”

黎源一脸真挚地道:“我最喜欢你啊。”

想到自己的玩笑话被阮晴记了这么久,黎源一脸满足,然后才向阮晴解释清楚来龙去脉,说女明星只是他拒绝表白最常用的一招罢了。

互道晚安后回宿舍的路上,阮晴感觉每一步都像走在云端,轻缈而虚幻。晚上熄了灯,她正准备在美梦中睡去,可随即想到黎源那一句“拒绝表白最常用的一招。”,她才后知后觉,黎源读的是美女如云的艺术院校。

为此她失眠了整个晚上,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到黎源学校。她发消息问黎源在哪上课,黎源摸不着头脑,回复了一个地点。

阮晴就一路边问边找,走到黎源教室门口。彼时正好下课,同学散尽了却还没见黎源出来,阮晴探头进教室看,果不其然是被女生拦着。女生很漂亮,化着妆,听聊天内容还在铺垫阶段。

就在女生要表白的档口,阮晴破门而入,正大光明地走到黎源身边,踮起脚就吻在黎源脸上,仿佛是在对外宣誓主权。

黎源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是憨笑地看着阮晴,他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双手像去接一片雪花那么温柔。

7.

大三那年,阮晴学业繁忙起来,准备考托福,又要熬夜帮导师整理论文,一时分身乏术。

因为实在太忙,她已经一个月没和黎源相见,她和黎源通电话时抱怨,说自己成了黄脸婆,他再不来看一眼就要差辈了。

黎源告诉她有导演看中他找他拍校园网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就接下了,现在人已经到剧组了。

阮晴“哦”一声,在她眼里,拍戏和其它工作也没什么不同,一时没多想。

晚上他们视频通话,阮晴独自留在科研室里,她把手机支在面前,一边做题一边聊天,她偶尔抬头扫一眼,看见黎源那边人来人往,他脸上还有淡妆,虽然光线暗淡,但仍能看出五官精致立体,确实很适合摄影机。

时间是深夜十二点,黎源像只没睡醒的奶猫冲她撒娇,说今天还要拍两个镜头才能休息。

阮晴安慰说:“没事,等你回来就能好好放松了。”

黎源苦着脸说,拍完后还要去各地宣传,参加采访啥的,怎么着也要三四个月。

三四个月?阮晴脑子“嗡”地一下,她觉得自己被黎源狠心丢在了北京,她正要抱怨。这时黎源被剧组传唤,匆匆道别后关闭了视频通话。

身边一下陷入了寂静,阮晴伏在桌子上,心底生出一股落寞感。她和舍友说了这件事,舍友告诉她很多娱乐圈八卦,警告她要多注意着。

她内心隐隐不安,于是用手机搜出很多相关新闻,看得她越发担惊受怕,觉得黎源已经身陷囹圄,每次电话便劝他要乖,不要得罪人,每次听得黎源乐得合不拢嘴。

因为是小成本制作,网剧很快完成拍摄进入宣传期,微博接连放出个人海报,剪辑片段,黎源也正式接触大众。但因为还未开播,始终反响平平。

临近期末,阮晴希望自己不要在学习上分心,但每天还是忍不住去看黎源微博又涨了几个粉丝。

前一阵子粉丝数还是万余,网剧仅仅开播两天粉丝数便涨至十万。因为网剧题材新颖,加上黎源五官俊美,一开播便迎来大火。各种通告一下子增多,原来说好三个月见面拖到五个月。

由于经纪人的要求,黎源和她的视频通话也变成电话,时间一次次变短。每次她很严肃地担忧他会看上别的女孩,黎源却没个正经,往往还没说几句就要挂断,惹得她一肚子火。

最近刚好临近提交出国申请,导师催促得紧,阮晴却始终犹豫着,想听一下黎源的意见。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一周后,阮晴得知黎源回北京了。当时已是晚上,她二话不说就前往他住的酒店。太久没见面了,她只想立马抱住他,把几个月来的辛劳委屈吐露一番,然后再听他讲他的辛劳委屈。

在酒店门口下了车,隔着马路,她远远就认出了黎源,他站在酒店路灯下等着她,她内心雀跃地要立即飞奔过去,可当时是红灯,她只能再多忍耐几秒钟。

这时绿灯亮起,她正要迈步,却看见路对面一个女子走到黎源身边,和他交谈几句后,便揽着黎源的手往酒店里走去。

阮晴楞在原地,心口仿被钝掉的刀子拉出一道裂口,生疼。

在娱乐圈,男明星走红后始乱终弃,这原是最常见的剧本,可当落到自己头上时,这种抛弃令她绝望,又重新把她拽回到童年母亲撇下她的瞬间。

路边偶尔一两辆车子驶过,光束照得阮晴的脸一下明亮,一下寂暗,她终于拿出手机,提交了那份出国申请。

8.

第二天,黎源终于得空来见阮晴,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见阮晴冷着脸,无论怎么逗哏般地说一些剧组趣闻,始终是不理不睬。

在他的连番追问下,阮晴终于说出了原因,昨天晚上在酒店门口,她都看见了。

黎源先是一愣,想到阮晴昨晚该有多心碎,不禁心疼得红了眼睛。他扯下口罩将阮晴紧紧抱在怀里,说自己不应该答应他们的,他真该死。

他花了很久才向阮晴解释清楚,昨晚的女生是下一部剧的女主,团队为了炒热度,才让他们做做戏出些绯闻,都是假的。

睡了一晚上,阮晴也平静下来,她看着黎源诚挚的眼睛,她相信他。

但就像黎源说的,他又接了一部剧。经济公司想炒红他,给他安排了很多采访和综艺,他每天坐飞机飞来飞去,分给阮晴的时间越来越少。

黎源常常在休息空档,专门坐飞机回北京见阮晴,但常常还在一起待不了半天,就又要分开。他太想她了,也太害怕失去她。

渐渐地阮晴发现,黎源很久没有嬉皮笑脸地对她说一些傻话,一见面双方就像是做汇报一样说自己的近况,生怕和对方的生活脱节。

可是他的时间太紧,她自己也忙着准备留学面试,也就很少主动说起日常的鸡毛蒜皮。

直到那一次视频通话,黎源说自己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封闭拍摄两个月,他语气很内疚,也很沉重。

阮晴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对话已经不再轻松愉快,变得像个累赘,像个任务。她甚至能预见这段关系的最终结局,应该和之前的绯闻不会有大差别。

她云淡风轻地说道:“我申请出国留学了,最近在准备复试。”

听到这,黎源在手机那边哑了很久,而后艰难地笑道:“好,那我在剧组给你打工挣钱。”

之后阮晴便全心投入面试准备。但从某天开始,不断有黎源的粉丝匿名私信骂她,吵得她心烦意乱,最后索性手机也不用了,整天沉浸在科研室,直到网络面试结束后,她才重见天日。

她用手机打开微博,随意浏览了几条视频后顿时觉得脚软到站不住。在其中一个问答节目中,主持人问起黎源的情史。

黎源浅笑道:“她可能不知道,从小时候在她家学钢琴开始,我就喜欢上了她。我是个懒散的人,什么事都坚持不了很久,唯有这件事我会坚持一辈子。”

阮晴知道,爆出恋情对于刚走红的小鲜肉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忙打电话给黎源,电话那边,黎源告诉她,自己已经被公司解约了,现在一个人在学校无聊呢。说完他在那边嘻嘻地笑,听得阮晴心头一酸,挂断电话就往他学校跑。

在学校林荫道上,他们远远望见,便奔跑着拥抱在一起。黎源大声地说:“我啊,做不了很多人的老公,只能做小晴你的。”

就在他们觉得永远不会再分别的时候,阮晴收到了留学的录取意向书。黎源知道后,没心没肺地笑道:“没关系,不就是两年吗,我等你。”

于是他便计算着阮晴出国的日子,每天都带她去体验各种事情,去商场买东西、去医院看病、去看电影······他说这样无论在国外做什么,他都像在身边一样。

日子是掐着手指头用掉的,临行前一天阮晴回了趟家,说是回去找重要的东西,顺便和父亲告别。

隔天,黎源去机场送阮晴,他们一路走到候机厅。黎源微微哽咽着,几番想张口都没能说出一个字,只是用力抿着嘴挤出笑容。

阮晴有些犹豫,张口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捧着他的脸吻上去,她感到嘴角一丝咸意,不知道是谁留下的泪水。她在他耳边呢喃“要想我。”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安检口,身影消失在人潮里。

伫立良久,黎源才回过神,开始往外走,他表情呆滞,每一步都沉重缓慢。他一会儿落泪,一会儿抿着泪水笑了,仿佛在短短几分钟内,他把她在的人生又度过了一次。

机场廣播着临起飞的飞机,他知道其中有一架会把阮晴载去大洋彼岸,最终他们的悲喜只能通过电磁波传达,他甚至不能和她看到同一片星空,想到这,他已经摇摇欲倾…

“黎源。”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他闻声回头,一个柔弱的身影立即跑着冲进他怀里,是阮晴。她把一张信纸狠狠地拍在他胸口,用浓重的哭腔说道:“你是个骗子。”

那张纸就是阮晴回家找到的重要东西,这一路上她都在学业和黎源之间犹豫。直到踏入安检口,明白他真的会从生活里消失的时候,她内心的选择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黎源看清了那张纸,噙着泪笑了。

那个遥远夏天,她是公主,他是胖仔,他想认识她却不敢示人,只能躲在公主的城堡外面,每天听她弹不变的旋律。最后他写了封信扔进她房间,她便出来找他,喊他的名字,他依旧不敢出现。

直到她突然搬家后,他才追悔莫及,发誓将来一定要更主动。那张纸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小晴你好,我叫黎源,我们能做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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