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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族的传统医药实践及其文化解释

2020-04-07邵维庆

中国民族民间医药·上半月 2020年2期
关键词:阐释布朗族

邵维庆

【摘 要】 在田野调查基础上,以滇西南云县忙怀乡布朗族儿童的瓦房帽(头饰)为研究对象,从当地布朗族的医疗实践和文化解释两个层面分析瓦房帽的特征及其传统药物使用,进而阐释布朗族传统医药行为所蕴含的疾病观、健康观、思维模式及其疾病防控和治疗机制等问题,是理解布朗族传统文化的一个新视角,同时,对于拓展医学人类学研究范围、丰富人类学实证研究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关键词】 布朗族;瓦房帽;传统医药;阐释

【中图分类号】R29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007-8517(2020)3-0001-04

Abstract:Based on field studies, this paper takes Wafangmao (a brick house-shaped hat), a headdress worn by children of the Blang ethnic group in Manghuai Town, Yun County, located in southwestern Yunnan Province, as the research subject. The paper analyzes Wafangmao's characteristics and its traditional medicine use on two levels: the medical practices of the indigenous Blang people, and cultural interpretations,and then explores and elucidates such issues as Blang people's outlooks concerning diseases and health, their mode of thinking, disease prevention and control, as well as therapeutic mechanisms. This is a new perspective to understand the traditional culture of the Blangpeople. At the same time, it has certain academic value for expanding the scope of medical anthropology research and enriching the empirical study of anthropology.

Keywords:The Blang People;Wafangmao;Traditional Medicine;Interpretation

布朗族传统医疗体系的经验总结和医药知识积累,始终围绕着医疗实践与文化解释两个核心领域展开。包括让儿童戴瓦房帽(“瓦房帽”是云南省临沧市云县忙怀乡布朗族儿童的传统帽子亦是头饰,是布朗族人纯手工制作的手工艺品,帽顶边缘饰以布朗族传统药物,形似四面出水的瓦房屋顶,故名瓦房帽)以防病治病的民间医药实践,是地处澜沧江中游云县忙怀乡布朗族传统医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医学人类学视角研究布朗族传统医药行为及其文化意义,是理解布朗族传统文化的一个切入点,同时,对于拓展医学人类学研究范围、丰富人类学实证研究以及云南特有少数民族民间文化和民俗研究都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1 田野点与研究背景

布朗族是云南世居民族、特有少数民族和人口较少民族之一,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文化。临沧市云县忙怀彝族布朗族乡位于澜沧江中游横断山区的罗扎河下游与澜沧江交汇地带。全乡居民以彝族为主体民族,布朗族为特色民族,下辖11个村民委员会4566户农户19121人,居住着彝、布朗、回、傣、汉等13个少数民族,少数民族人口18438人,占总人口的77.6%,其中布朗族人口3750人,占少数民族人口的25.58%,占总人口的19.86%(资料来源:临沧市云县忙怀彝族布朗族乡人民政府)。笔者选择了忙怀乡邦六村、忙贵村等地为田野点,是该乡布朗族人口聚居、瓦房帽的制作与使用广为流传的自然村。

瓦房帽源于布朗族悠久的紡织、刺绣历史,作为蒲人后裔的忙怀乡布朗族,承续了先民纺织技术、服饰制作、刺绣工艺等文化传统,传承发展了瓦房帽这一民俗事象,并将其融入到族群记忆、文化身份、预防保健、疾病治疗甚至是生命伦理的文化内涵之中。据麦地村布朗族村民介绍,瓦房帽是布朗族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儿童帽子(头饰),它用多层厚质布料、彩线和花边缝制加工并配以布朗族常用传统药物作装饰,样式上仿照四面出水的瓦房屋顶形状制作而成,故称为瓦房帽。忙贵村的老人介绍,瓦房帽的制作工艺分为七个环节:“打布壳”“裁剪”“刺绣”“缝帽顶”“锁边”“缝合”,最后是用大蒜、桃仁、花椒、胡椒、白羊角、银子、金竹芯、大百解八种药物包于小布块中,并缝制成六角形绣球固定于帽顶各角,瓦房帽就制作完成了。

当地布朗族让儿童佩戴瓦房帽以防止蚊虫叮咬,并用于治疗儿童惊厥、夜哭症状,源于村里广为流传的一个神话传说。当地布朗族认为“只要用大蒜、桃仁、花椒、胡椒、白羊角、银子、金竹芯、大百解包在一个小绣球上,再将绣球订在帽子上让小孩戴上,就可驱邪,破除诅咒。”在他们看来,瓦房帽不仅是儿童的帽子和头饰,更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治病良方。作为忙怀乡布朗族传统服饰文化载体和传统医疗实践的瓦房帽,同时又是一张“富有意味的网”[1],是布朗族关于疾病观念、健康观念和治疗实践的文化隐喻和符号意义之网。

2 瓦房帽与布朗族的疾病观和健康观

2.1 瓦房帽对患病的双重文化建构 阿瑟·克莱曼认为疾病(disease)是生物医学上的概念,而患病(illness)是文化建构的,因而,患病(illness)指的是病人及其家人乃至更广泛的社会关系,是如何接受病患事实,如何带病生活的,又是如何对付和处理病患的症状以及由之引起的各种困苦烦恼的[2]。忙怀乡布朗族面对“小孩夜里惊哭惊叫”病患,整个部落“人心惶惶,不得安宁”,于是动员全体村民的力量,以“都做了一个同样的梦”的方式确定了“巫婆诅咒”是其病因,并通过“白发白须的长者”托梦授意,获得了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治愈了孩子们的病症,创造性地解决了患病威胁。显然,通过瓦房帽缘起的传说,布朗族先民用神话传说方式隐喻地界定了“病”的本源,同时,还广泛动员了“神秘力量”和“部落集体”两种力量,以神话的方式确立了“孩子患病——全体动员——‘神授良方——‘药到病除”的文化逻辑,缓解了部落成员对患病的恐慌,安抚了村民,减轻了人们对疾痛困扰的担忧,并传播了“患病”起源观,创造性地构筑了“人神一体”的防病治病矛盾解决机制,完成了布朗族先民对疾病的诠释以及如何解除病患的双重文化建构。

2.2 瓦房帽蕴含的“拟人论”疾病观 福斯特,安德森和陈华等学者将疾病观区分为不同的类别:福斯特和安德森将非西方的疾病观区分为“拟人论”和“自然论”两种;陈华则系统全面地将其分为“拟人论”、“自然论”和“综合论”三种[3]。田野调查表明,忙怀乡布朗族认为“患病”起源于邪恶的“巫婆诅咒”,将“患病”归因于超自然的神、鬼或具有超自然力的巫师等引起,当属与宗教和巫术有密切联系的“拟人论”疾病观。而通过瓦房帽这一日常生活用品载体,加之“用大蒜、桃仁、花椒、胡椒、白羊角、银子、金竹芯、大百解”系于瓦房帽顶部,就能“驱邪”“破除诅咒”从而解除病患,则表明当地布朗族所坚信的治疗方案是:“仙人”的“托梦”、族群集体力量与传统药物三者合力,综合产生影响,共同发挥作用才能药到病除。从这个意义上讲,当地布朗族的医疗实践方式,是基于“综合论”观念的“神药两解”模式,其中,人是介于“神”“药”之间的能动的、群体性的、创造性的因素。这充分显示出当地布朗族兼有“拟人论”疾病观和“综合论”治疗观的地方性民族医药体系特质。

2.3 瓦房帽蕴含的“祖灵佑护”健康观 邦六村的老人告诉笔者,小孩的魂魄更容易因受到惊吓而离开身体,必须通过“叫魂”或者借助强大的外力才能把它招回来。于是他们需要找寻强有力的“工具”阻隔“邪恶”力量,确保孩子健康。于是,凭借瓦房帽“瓦房”形状,当地人赋予了瓦房帽“居家祖屋对子孙后代的庇护和保佑”的文化意蕴。可以说,瓦房形质的帽子正是忙怀乡布朗族解决小孩灵魂“离开”与“招回”矛盾对立的一种文化策略。深入分析还发现,这种瓦房形质特征还承载着当地布朗族更多的文化概念:祖先崇拜的信仰、繁衍种族的集体意志,供奉祖先灵位的家屋具有祖荫庇护神力等。通过让儿童佩戴瓦房帽的医疗实践,当地人把“祖先崇拜——伦理关系”“瓦房——祖荫庇护”和“戴帽——健康”三者连接成一个复合的价值意义体系,以具体形象的方式创造了“瓦房帽”破解“巫婆诅咒”,驱除病患,保佑孩子健康平安的制度化体系,表达了布朗族“祖荫庇护保佑方得健康”的观念。

3 瓦房帽的“药物”隐喻布朗族的医药观

忙怀乡布朗族瓦房帽上的绣球内所包的大蒜、桃仁等物,是布朗族民间的常用药物,这是瓦房帽具有“驱虫驱蛇、安神保健等功效”实用价值的一面。同时,作为一个富有意义的文本,配有传统药物的瓦房帽又构成了当地布朗族经验世界的另一层象征符号:布朗族数千年来形成的医药知识体系、医药思维模式特征和传统医疗实践模式。

3.1 “药物来源”所隐喻的布朗族传统医药发展历史 从传统药物的文化渊源看,“张骞使西域,始得大蒜、胡荽。则小蒜乃中土旧有,而大蒜出胡地,故有胡名……葫,大蒜也。[4]”大蒜(葫)、胡椒是源自西域的物种,后被北方少数民族和汉族引种,并且“食药同源”长期使用,汉族传统中药中使用极为普遍。桃仁、花椒、金竹芯(金竹衣)和白银是典型的汉族传统中药。羊角粉则是藏医、蒙医和汉族中医广泛使用的药材。大百解是傣族传统解药,傣语称“雅解先打”,以为解百毒的药。这种药在西双版纳、德宏、西盟、元江等地,以及老挝、缅甸、泰国等国家的傣-泰民族地区使用非常广泛。由此可见,在与各兄弟民族乃至周边国家民族的长期交往中,忙怀乡布朗族不断学习借鉴和吸收其他民族的传统医药知识,不断充实和丰富本民族的传统医药经验。布朗族传统医药文化是正与其他民族文化长期接触、相互借鉴、高度融合的结果,这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中华民族大家庭各民族相互交融、相互学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客观历史发展过程。

3.2 “药物构成”所隐喻的布朗族生态环境 按传统药物的属性分类看,八种药物分属植物药、动物药和矿物药,其中,大蒜、桃仁、花椒、胡椒、金竹芯、大百解是植物药,白羊角是动物药,而白银当属矿物药。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地布朗族以植物药为主,兼用动物药和矿物药的传统药物思想。同时,布朗族多居住在澜沧江和怒江中下游两岸低纬度的山区半山区,因受印度洋暖湿气流和西南季风影响,气候随地势高低呈垂直变化,温带、亚热带、热带等多种气候类型具备,而在同一地区高山河谷之间又形成独特的“立体气候”。这一地区独特的自然环境,为动植物提供了良好的栖息、生长条件。地处澜沧江中游的忙怀乡比较适合花椒树、桃树、金竹、大蒜、胡椒、大百解等植物和药材的生长,而历史上布朗族与汉族、傣族等长期的通商和交往,使当地白银货币的流通与获得成为必然。这些植物、动物和矿物药材的使用反映了布朗族的传统药物使用是历史逻辑、民族文化与生态环境的统一,反映了布朗族传统医药体系是适应植物种群地区分布和生态环境的产物,也印证了文化形成的“社会位育”和“文化位育”观点(潘光旦先生1932年主编《华年》杂志期间,提出了“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的“位育”涵义,并较为明确地阐释了“社会位育”教育理念。此处所用“文化位育”,是对潘光旦先生“社会位育”一词的借鉴)。

3.3 “药物功效”所隐喻的布朗族医药思维模式 瓦房帽中“药物”的功效具有不确定性,药物的选择具有象征性。大蒜、花椒、胡椒虽然因其气味浓烈可以驱虫,但将其用布包裹后置于瓦房帽顶一段时间后,药效会递减。而桃仁、金竹芯、大百解一般通过煎服才能发挥疗效,置于帽子上是难以治病防病的。山羊角的基原为牛科动物青羊、北山羊和盘羊的角,汉族中医认为,白羊角具有清热镇惊,散瘀止痛、清瘟解热的功效,主治瘟疫发热,小儿惊痫,头痛,产后腹痛,痛经,但是一般须制成粉剂内服才能起作用。至于白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银有安五脏、安心神、止惊悸、除邪气等保健功效。现代医学也认为,银能杀菌消炎、排毒养生、延年益寿,但是,白银药效的发挥也是有条件的。因此,将若干药材置于瓦房帽,其文化象征的意义大于传统药物的实际功效,瓦房帽也因此成为解读布朗族医药思维模式的一个文本。

将药物置于瓦房帽隐喻了布朗族“取象比类”的医药思维模式。从医学人类学观点看,把药物与瓦房帽组合在一起的过程,是忙怀乡布朗族以具体、直观药物的“象”为工具,以达到认识、领悟、模拟同类和相似病患客观事物的思维过程。在瓦房帽这一文本中,大蒜、花椒、胡椒、桃仁、金竹芯、大百解、白羊角、白银都是以具体形象的物质形式出现的,同时又依不同药物的可能“药效”传达并强化对相同或相似病患治疗的方法,如以大蒜主治健胃,具备止痢,止咳,杀菌,驱虫的功能,推导出对同类内科疾病治疗的象征性意义;以大百解“能解百毒”,引申出对相似或同类布朗族地区时有发生的中毒病患实施治疗的象征性意义;以白羊角清热镇惊、主治惊厥的功效和白银安心神、止惊悸、除邪气的功效,指向对小儿夜惊哭闹、不能安睡症状治疗的象征意义等。这充分反映了当地布朗族运用带有感性、形象、直观的传统药物,表达对象世界即现实生活中治疗各类病患的抽象符号意义,通过类比、象征的方式,把握与对象世界联系的“取象比类”的医药思维模式。

4 小结

地处澜沧江中游的布朗族在长期的生產生活以及与其他民族接触、交融中,不断发展和创新民族文化,逐渐积累起本民族的传统医药知识与医疗实践经验,形成了特定的疾病观念、病因解释、健康观念、疾病治疗方式和预防方法,形成了自己的传统医药文化解释模式和医疗实践路径。用配有传统药物的瓦房帽预防和治疗病患,是布朗族同胞的一种传统医药实践活动。通过瓦房帽文化创造,布朗族创建了“人神一体”的防病治病矛盾解决机制,完成了对疾病的诠释以及如何解除病患的双重文化建构,表达了本民族的“拟人论”疾病观和“祖灵佑护”健康观。作为一个富有意义的文本,瓦房帽及其传统药物使用,还深刻隐喻了布朗族医药体系是与其他民族文化相互接触、相互借鉴、相互融合的结果,是布朗族主动适应澜沧江中游生态环境的产物;瓦房帽的传统药物使用,还深刻喻示了布朗族“取象比类”的传统医药思维模式。

参考文献

[1]CLIFFORD G.“Thick Description: Toward an Interpretive Theory of Culture.”C Geertz,the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es[M].New York: Basic Books,1973:5.

[2]〔美〕阿瑟·克莱曼.疾痛的故事——苦难、治愈与人的境况[M].方筱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2.

[3]陈华.医学人类学导论[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8:12.

[4]李时珍.本草纲目(第三册).菜部第二十六卷“葫”[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79:15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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