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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央美问学李可染先生

2020-03-31

世纪 2020年1期
关键词:国画系中国画艺术

我是1958年9月考入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的,那时院长是吴作人先生,我们很少能见到他。低年级的同学以课堂学习为主,国画系自己的老师教,U字楼里有固定教室,老师三周、五周的连续排课,边讲边示范。国画系的两大名师李可染、李苦禅,都直接进教室上课。也有请来校外专家讲座,天南地北都有,海派、岭南画派、长安画派的领军人物都来过。当时流行外出写生,系里很多老师都带过写生课,其中叶浅予先生带我们最多,有时候既是写生、采风,也是体验生活,做美术调查。

“我是苦学派”

记得可染先生在第一堂课上,就叮嘱我们说:“我是苦学派,做什么事一定要练功,你们画画要吃得起苦。”

他讲自己早年跟孙佐臣拉胡琴的事,说孙老师要他记住“稳、准、狠”三个字。学艺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最冷的冬天,手冻得僵硬,通过拉琴,手慢慢热起来,关节活络,最后灵活自如。可染先生的胡琴拉得出神入化,堪称一绝。他以此为例,很有说服力。他说,基本功就要这样打下,要对自己下得了狠心。你们下五年的基本功,并不吃亏。画画不是轻松的事,不是马马虎虎对付一下就交差的事,要非常认真。他常挂在嘴边的,是“严肃扎实”四个字。

在课上他还提出一个问题。他问大家:“中国园林里面用太湖石布景,西方园林则多摆放雕像。为什么?”他说:“这正是中西艺术的差异所在,差异在似与不似。中国画不具形,不讲究相似,追求神似。齐白石先生说太似则媚俗。这是中国人的艺术哲学。崇尚自然,讲究天人合一,人与自然相依相存,不能对立。”

与李苦禅先生的随意亲和不同,可染先生为人清冷、认真。苦禅送过我好几幅画,可染先生从不主动送人,我们也不敢开口。课堂上,他很少讲题外话,话少而简捷,也从不讲伤人的话。他话不多,更不重,若说“你用点功”已经算是很重的批评了。他非常重视“功”,强调学画要能沉下心,要有吃苦的准备,踏踏实实,不走捷径。

可染先生自己画画,在技法上多得益于扎实的书法功底,以书代画,落笔极慢,慢慢地积点成线,有人赞誉可染先生的画是点线的舞蹈。即使课上演示,他也画得极慢,一幅简单的《杏花春雨江南》,往往要画两个上午。也因此,我们得以看得清晰,学得明白,先生怎样下笔、运笔和收笔都清清楚楚。

1960年,他提出“采一炼十”的艺术主张。本意是采矿非常艰辛,冶炼更加需要付出。引申到艺术上,他想告诉我们,真正的艺术创作必须兼具采矿工人和冶炼工人双重艰辛和勤奋。可染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在艺术领域孜孜以求、不懈耕耘的苦行艺术家。

建议我们多临碑

可染先生话不多,但无疑是一名优秀的美术教育家。可染先生为我们讲山水,讲笔墨,建议我们多临碑。他更喜欢碑的金石气,这是北派书画家的偏好。

受其影响,我常去厂甸淘汉碑拓本。我逛厂甸,每次必去庆云堂,就在荣宝斋对面。每到店里,我自己翻,自己找,看到中意的就付钱。老板是位老先生,上世纪50年代仍旧穿长袍,戴瓜皮帽,圆面眼镜,厂甸卖碑帖的门店就数这家权威,多年经营,渠道很广。我去得多,和老板后来混得很熟,买东西看东西方便不少,挑东西比较随便。

中国书画南北风格不同,在央美我大多接触的是北派画家,1963年我分配到上海人美,开始较多接触海派画家,吸收和融汇进南派的笔墨与气质,加之从事美术出版工作,大量接触经典书画和顶级画家,我对南北风格感受明显,也注意吸收两者之长。正如白蕉先生所说,碑和帖如鸟之两翼,车之两轮。碑宏肆,帖萧散。宏肆务去粗犷,萧散务去侧媚。中国文化讲求辩证,反对走极端。可染先生偏爱碑的金石气,追求苍茫的历史感,喜欢岁月沉积的厚重感,这和他的笔法吻合,都是一样沉厚有力。

我们常说从事艺术要有天赋,可是从我多年的观察,特别在可染先生身上看到的,是除此之外,还必须有孜孜以求的探索精神,只争朝夕的勤学苦练。我没看到过一个功底不扎实的大家、名家。黄永玉先生回忆说,自己的画室与可染先生画室刚好是九十度角,每次自己深夜准备休息时,看到可染先生的灯还亮着。可染先生也曾说过,自己平时很喜欢荷花,可是从来不敢轻易去画它,假若真要画的话,就需要买十刀二十刀纸,把这些纸都画完了,就可以真正地画荷花了。他始终在强调苦练艺术基本功,他要求我们多临碑也蕴含此意。

艺术上的两万五千里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曾发生过一场中国画的改造大讨论。可染先生参与其中,在《美术》杂志创刊號上撰文《谈中国画的改造》。他给我们讲过,自己在中国画变革上的执着和艰辛,“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

他说,画好中国画,要“有胆有魂”,“胆”是敢于突破传统中陈腐框框,“魂”是要有时代精神的意境。可染先生给我们上课的时候,正是1949年后新时代的转型期,美术界紧跟形势,必然会催生新国画的崛起。他属于转型非常成功的一位,经常外出写生采风,创作出《万山红遍》这样的鸿篇巨制。这些新画大胆铺色、创新构图,营造出辉煌灿烂的时代图景,让他赢得圈内外的如潮好评。他说起自己在创作过程中的艰辛和探索,克服了很多矛盾和困惑,如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矛盾,现实生活与艺术境界的矛盾。

可染先生不畏山高路远,始终坚持外出写生,体验火热的生活,他说:“绘画最重要的,要精读两本书,第一本是大自然,第二本是传统,任何大学问家都要读这两本书,离开大自然和传统,是不可能有任何创造的。”可染先生可能是中国写生地点最多、路线最长的画家,行程数万里,堪称艺术上的两万五千里,足迹遍布大江南北。黄永玉先生曾评价他:“可染先生其实是一种聪明而淳朴的农民性格,勤劳是他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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