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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油情结(组诗)

2020-03-30崔完生·

地火 2020年1期
关键词:群山油井大地

崔完生·

天然气

天然的水在释放有生的压力

放出气体,迷惑人间

大地的幽禁关闭了我们的认知

深处的黑暗一动不动

将自己冷冻的血浆充盈在泪腺中

让欲望之光升温

然后升腾

我们在切开桔红色太阳的夜里

奔跑着,气喘吁吁

在冬天最冷的时刻

我们的呼吸也会结冰

就像火焰吸附晨露

月光托着旭日

或者怀揣的那些梦想升上天空

裤腿的露珠风干

而我,在写满姓名的纸上

寻觅着天然的自己

除了哭声,再听不见风雨雷电

除了汗水,再看不见背影履痕

输油管道

隐在地下的路径

被界桩拉成直线

我看着你

目光从山川河流上掠过

那些计算过的海拔

高高低低地开出一路野花

那些加压过的路途

平平仄仄地碾压着日月

这是多少迷茫与清晰的轨道

日行、夜行都在回家的路上

这是多少汗水与疲倦的行囊

轻装、重装都是出发的负荷

无声的奔跑,流动的火焰

隐匿的位移,酝酿的诗篇

都有压力和温度

我一触摸

就感觉大地的心跳在加剧

风吹的万物在发育

煤制油及其他

墨梅在夜里开放

碳、氢和许多元素都是无味的

和黑融为一体的有岁月

也有内敛的激情

世间唯一永恒的只有尘烟

唯一的尘烟有多种方式

风化、水溶,或者更快地燃烧

而一块煤由固态向气态的路上

突然以液态的方式活一回

便让万般的变化瞬间简洁

活着只有一种

死亡的万种方式中有谁在嗟叹

失去骨头的日子还有一捧清泉

在悄寂中,溶解半生的冷暖

在散发热能中,消解一生的动能

而我们,站在一旁

停下匆忙的脚步

还在热拥亲情近友的眷恋

卻抓不住自己血脉里的柔软

巡线工

把卷尺写成直尺的人在走

把单程写成往返的人在走

在路上

路看不见自己曾经的模样

他的迷惑从早到晚

他的丈量从春到冬

一直在燕雀飞翔的轨道

围着风的刻度在转

是怎样的风在吹

暗流涌动的大地上谁能守着路

把往与返折叠为一线

越来越模糊的脚印上方

花期已不再现

顺着影子的方向

阳光的针芒从西到东扎满身体

没有舞者的聚光台前

没有听众的演出现场

一个人敲着大地

一个人撑着空间

绕过山,绕过水的巡线工

走在路上,走在径上

走在路径的方与圆的盘道

有暮鼓晨钟

他不知在何处抚遍

采气树

旷野的盆栽植物

葱郁、多彩

伸展的钢铁筋骨

拔出地气,拔向远方

荒原的灯盏

照亮来路也照亮去路

那些在风雨中行走的人

手中握着的冰冷铁器

渐渐有了温度

它还有许多孩子在暗处

向着封地输送光和热

那是一个哈气,还是一枚亲吻

守在突兀的故乡

流量、压力、温度

被操控者设定为标准数值

仿佛透析中的老母亲

安静地数着过往的日子

却不能准确掐算未来的时光

只要站立在地面

树,不长枝叶也是一种成长

她的身下

有万般的水在流淌

沙漠中的勘探者

看天空高过云朵

看太阳大过

沙漠中的勘探者压低帽檐

压低沙粒的梦

压低自己弯曲的身影

我在那年的六月经过沙漠

拾到一节风化了唇印的烟蒂

却不敢捏紧它

不敢捏紧的还有青春

还有逝水在沙海之下

寂寞的呻吟

勘探者已经远行

给我留下一条路

和一座废弃的城

城中的风与物在等一扇门

工号牌

一个工号牌

在一个人的小站值守

大山与小河走进取景框

里面的微笑便生动起来

皱纹是越来越模糊了

唯有清晰的轮廓

写入报表产量的波动

写入旷野季节的变幻

工号牌看着一口口油井被抚摸

喜与忧都流淌在褪去的色彩之中

山中风雨会落在远方的家

而,寒流只会封固在小站

寒来暑往,微笑贴着心脏

一副身板的高度和角度

界定它的宇宙

天阴收缩,天晴放大

工号牌是大王巡山的令旗

飘在最前面

每次巡山归来

镜子中,对影

小站瞬间成为四个人的团队

任指头掐着的日子

立在不知该闭该开的门边

群山间的油井

山间的路铺着黄色、黑色的地毯

油井上也挂着碧绿的窗帘

完整的大地

在这里只是腿脚相缠的群山

隐隐约约的油井

早已掩住有硫磺香味的泉

在群山间走动

穿越一座座山拱起的旧情

跨过一道道沟折叠的新欢

有窄,也有宽

走着,是一缕绵延的山风

把爱人的气息夹在臂弯

停下,是一支有灵魂的烟花

把开放的山丹丹花送上青天

我把自己种进群山

和油井一起隐入丛林之间

树的葱郁、草的旺盛

都在追问大地最初为何偏爱云烟

冬天,大雪扑不灭的激情

会不会燃烧

来来去去的我们用什么供养

群山之上回头的大雁

如果我老了

就让儿孙们赶赴以后的春天

和春天的盛宴

孩子们的家在哪里

我就在那里沉潜

等着他们继续向我钻探

中国陆上第一口油井

把时光的电池卸下

让时间停在1907年的秋天

停在一个名叫延长的县的城边

石油,怀孕愈过两个千年

走到这里,安下身子

右手插入河床,左手攀住山岩

把一个叫“井”的孩子分娩

羊水在山水之间喧哗

黑黝黝的精灵羽化、飞翔

向东,向西,又向南

再也不肯跟着延河流到黄河里面

谁的一只眼睛向她窥探

放大班固、沈括指尖上的空间

谁的一双手在空中拨动琴弦

扩散她在分馏后声与名的悠远

这是怎样的一幅画卷

收纳的目光由紫禁金鑾到布衣青衫

这是多远的一段岁月

剥开处子的壳让大地的丰腴经历百年

从此,黑色的光明

在这片陆地上此起彼伏

一如生命的钟在风中高悬

我来拜谒这地下的火焰

刚刚一低头

就听见铁器的摩擦声自地心传来

抬起身子

阳光的雨瀑就刺痛眼底的渴念

这是大河流水的拍岸

还是我追逐浪花的晕眩

我每一次瞻仰后

都要把那块取出的电池安上

让最先运动的秒针

去跑着告慰刀耕火种的祖先

石油情结

总是被捧着

岩石、骨头或铁器支撑着腼腆

总是被提着

泪水与委屈,挣扎或堕落都不被豁免

总是被裹着

梦想与现实,风或者火将一生席卷

我与你这么近

却听不到喘息和呼喊

看不到写满誓言的

时光的锈迹中隐藏的遗憾

而此生宿命中的那些纠结

肋骨缝隙里的风暴

血管壁腔内的海啸

会不会爬上山顶幻化成令我窒息的彩练

多年来,我不再提着灯笼

伪装自己的欲望和情感

就怕你和我有一个最先走远

就怕你和我一起被再生

就怕这两个秘密同时被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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