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霖

维斯塔格 1968年生于丹麦，1993年获哥本哈根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曾任丹麦经济部长、代理副总理，2014年成为欧盟竞争事务专员，负责反垄断和反偷税等，2019年12月成为欧盟委员会执行副主席。

谷歌、苹果、脸书的高管很少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2月17日，谷歌首席执行官桑达尔·皮查伊、苹果AI高级副总裁约翰·詹南德雷亚、脸书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风尘仆仆赶到位于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的欧盟总部大厦，神色紧张。

1个多月前，一份欧盟的白皮书草稿流出，内文显示欧盟可能在未来3—5年内禁止公共场所使用人脸识别。这对三家美国科技巨头意味着什么？以苹果为例，这些年陆续收购20多家AI初创企业，涉及计算机视觉、语音识别等，今年初更以2亿美元（1美元约合7.01元人民币）收购专攻低功耗AI技术的Xnor.ai公司。若欧盟禁用AI，苹果的产品将难以在欧洲市场推行。

三人即将见到的正是这份白皮书的起草人、新任欧盟委员会执行副主席玛格丽特·维斯塔格。她还有一个称呼是“硅谷最难缠的女人”。

美国三巨头“服软”

欧盟委员会是欧盟竞争政策的主要立法与执法机构，负责反垄断、并购控制、自由化、国家补贴。该委员会下设33个总司，其中欧盟竞争总司负责具体竞争事务。维斯塔格于2014年成为竞争事务专员，税收、垄断、隐私开始成为她日常工作的3个关键词，她的办公室常迎来诸多科技巨头的高管。

2016年，有调查称苹果公司通过一家爱尔兰的空壳公司偷税漏税，为回应这个指控，首席执行官蒂姆·库克来到维斯塔格办公室。库克鲜少情绪失控，但据英国《卫报》称，他急匆匆地踏入办公室，甚至打断维斯塔格的提问，说此前公司在欧洲和其他地方也进行过类似的交易，运行良好且高效。

维斯塔格静静地听完了库克的陈述，两人不欢而散。散会后，维斯塔格立刻启动对苹果公司的调查，并在半年后发表结论：“苹果公司在爱尔兰的税收优惠是非法的。”维斯塔格认为苹果与爱尔兰政府进行了秘密交易，税率仅为0.005%，按欧盟法定的税率，苹果欠爱尔兰人的税款高达130亿欧元（1欧元约合7.63元人民币），维斯塔格当即建议法院执行该付款。听到这个消息，库克大怒，说维斯塔格胡说八道，随即宣布上诉。

苹果并不是第一家被维斯塔格盯上的美国企业。此前，维斯塔格就对亚马逊的税收情况进行十分细致的盘查，一一核对银行对账单上每栏项目以及金额支付对象是否为亚马逊在欧洲的自营公司“亚马逊欧盟公司”。她也对知名通信公司高通提起诉讼，因为高通被曝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出售计算机芯片，导致竞争对手破产。

“战火”还延伸到社交网络公司脸书。2017年，维斯塔格对其处以1.1亿欧元的罚款，因为它收购WhatsApp后出卖了这些用户的数据。去年，脸书推出“脸书约会”APP， 允许用户获取他们Instagram账户的资料，并将Instagram关注者添加到APP的暗恋列表中。维斯塔格认为这泄露用户隐私，此刻，欧盟委员会正要求脸书提供内部文件以供调查，该APP至今未在欧盟地区发布。

最令人震惊的还是她对谷歌公司的天价罚单。2010年开始，大量搜索领域的企业向欧盟投诉，指控谷歌凭其搜索引擎的优势垄断欧洲搜索市场。随后，欧盟竞争总司展开调查，耗时近7年，分析17亿个搜索指令。2017年，维斯塔格宣布谷歌使用算法破坏竞争，对其开出24.2亿欧元罚款，创下欧盟罚单金额的纪录，此后又发起针对谷歌的反垄断诉讼。截至2019年底，维斯塔格已经对谷歌开出了总计80亿欧元的罚单。

面对强硬的维斯塔格，此次参会的皮查伊、扎克伯格和詹南德雷亚纷纷服软，表示AI的使用不应侵犯用户的隐私。2月19日，欧盟委员会正式公布《人工智能白皮书》。白皮书虽然并未禁用AI，但对欧洲AI的使用限制颇多，谷歌、苹果和脸书恐怕难以顺利在欧洲推行自己的产品。彭博社评价维斯塔格时称她是“使美国公司摇摇欲坠的欧洲人”，美国总统特朗普则评论她为“税务女士”。

2011年，维斯塔格任丹麦经济部长时骑自行车去见丹麦女王，受到民众欢迎。

欧盟最受欢迎的官员

维斯塔格自己用苹果手机，平时也常使用谷歌搜索，但她发现，科技巨头正在逐步垄断市场。比如，谷歌的设置方式使得她必须使用谷歌设计的浏览器和搜索引擎。“我们搜寻时就不会再找其他途径，竞争对手也难以创造更好的浏览器和搜索引擎。从这个意义上，谷歌是广告公司。”维斯塔格第一次对谷歌开罚单时，它在欧洲市场占有率已超80%，在部分国家甚至占九成以上，有媒体认为这些判决会不断冲击欧洲和美国的关系。

尽管是众多美企的眼中钉，维斯塔格却在欧洲深得民心。不少跑财经口的欧洲记者意外地发现，谈及维斯塔格，政府官员、企业界人士都表示很钦佩她。

维斯塔格在欧盟管理着900名职员，分布在3个部门中：合并控制、国家援助和反垄断。芬兰最大报纸《赫尔辛基时报》做过调查，检验欧盟官员是否深得人心，请来自10个成员国的欧盟人士回答他们最喜欢的3名专员，结果90%的受访者将维斯塔格列为最喜欢的专员，其他人则将其列为第二位。

维斯塔格（右）與丹麦首位女首相施密特。

谈到维斯塔格时，一名受访者说：“如果需要，我（哪怕正在开车）能随时跳下来跑去给她干活。”维斯塔格在欧盟的任内没有一个下属辞职或调离，这在欧盟中十分少见。当时，《赫尔辛基时报》记者问一名职员维斯塔格的办事风格是什么样的，试图印证掌控这么多员工的官员应该很有威严，没想到对方露出灿烂的笑容回答：“她很幽默！你没看到我脸上灿烂的笑容吗？”事后，这名记者回忆，员工表情让人觉得他十分崇拜维斯塔格。

朴实的风格是维斯塔格深受赞誉的原因。比如，在向普通人解释复杂的竞争政策和案例时，她这样说：“如果要买双新运动鞋，你肯定不希望有人在你毫不知晓鞋子原材料的情况下，就随意制定价格。”研究欧盟竞争历史的法国历史学家洛朗·沃洛泽特则认为，维斯塔格之所以受欢迎，要追溯到全球经济发展的背景。一方面，对欧洲企业来说，曾经历2008年的金融危机，而现在大企业的垄断让他们在市场竞争中逐渐丢失了竞争力;另一方面，消费者也担忧瞬息万变的技术发展会破坏个体隐私。而维斯塔格在这两方面敢于直言，收获了不少民心。

“让每个人都知道谁在行使权力”

在一次欧盟会议的演讲中，维斯塔格是这样开头的：“上帝给了亚当和夏娃肥沃的土壤和茂密的森林，在那个环境里，有很多水果、河流、牛群可供食用，只要遵循一条规则，不吃树上的食物。谁知，夏娃听了蛇的话，偷食树上禁果，最终被逐出了伊甸园。”她以这个故事说明遵循市场规则的重要性，参会者对这番话记忆犹新。

维斯塔格生长于丹麦的一个牧师家庭，小时候常听父母讲《圣经》的故事，觉得寓意颇深。21岁时，她加入丹麦社会自由党，这个党是由她的曾祖父创办，维斯塔格后任党魁，工作时也常翻出《圣经》读一读。

家里有4个小孩，维斯塔格是老大。她安静内敛，还容易害羞，但观察力十分敏锐。家里来了客人，她能很快留意到谁快喝完咖啡了，赶紧满上。她和奶奶很亲近。奶奶温柔和善，善于编织，常带着她编帽子、围巾、毛衣，维斯塔格因此爱上编织，“我发现编织可以让我静下来思考，很多混乱思绪会随着线逐渐成形”。

后来，她当选丹麦经济部长，给前经济部长编织了一头和手掌差不多大的彩色大象，还写了张小纸条：“我为您编织了一个朋友。”在她眼中，大象生活在母系社会中，从不抱怨，记性很好，是人类的好朋友。2015年，她在布鲁克林的丹麦海员教堂演講，还提供了自己编织的大象给教堂拍卖，起拍价为200美元。

在欧洲政界，维斯塔格很早就声名鹊起，很重要的原因是政治剧《勃艮》（又名《权力的堡垒》）的热播，维斯塔格是主人公的主要原型。该剧于2010年首播，共3季，讲述一名女性政治家成为丹麦首位女首相的故事。“勃艮”在丹麦语中即城堡，指克里斯蒂安堡宫，是议会、首相办公室和最高法院所在地。

丹麦热播剧《勃艮》。

当时，为了了解女性政治家的工作，扮演女首相的演员专门到克里斯蒂安堡宫，跟着时任经济部长的维斯塔格一整天，观察她如何和官员打交道。第一季播出后，丹麦迎来了首位女首相赫勒·托宁·施密特，随即掀起欧洲人对该剧的热议。第二季在豆瓣评分高达9.1，据英国《每日电讯报》报道，第三季在2013年度十大最佳电视剧中位列榜首，超过《绝命毒师》《纸牌屋》等热播剧。

维斯塔格的办公室里摆着20多张照片：她和丈夫、父母、3个孩子、宠物狗，用颜色各异的相框裱起来。她说：“欧盟有5亿多人口，我做的就是让每个人、每个家庭都能知道谁在行使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