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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

2020-03-24郭若辉

含笑花 2020年2期
关键词:老屋老家时光

郭若辉

人世间,总有那么一个地方,无论你走得多远,迷失多久,陷得多深,都会将你静静等候。这地方,就是你的故里,你的老家,你生命的精神家园。

老家,就是一个让你一开口就流泪的地方,因为一说起老家,总有些情愫让你温柔想起,总有些牵挂让你无从放下。说起老家,有的人,觉得自己的根已从老家的泥土里被拨出,自己似乎变成了一朵飘浮的云,于是产生于心难安的感觉;有的人,觉得自己没能闯出什么名堂,十几年来认他乡是故乡,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从而感到于心难平;有的人,害怕在荣归故里时,故人早已佚散在记忆中,于是有了“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难奈心情。我想,就一个飘泊在外的人来说,无论你在何方,无论你有何种想法,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你心中的这个老家,毕竟是你灵魂深处的一盏灯,因而不管它是富饶的还是贫困的,都是你心中那个最疼痛的地方。

“乡情垂老尚依依”,我离开老家已有40余年的光景,每每想起老家,想起老家那些陈旧的老屋,曾住过自己的祖辈父辈们,一种崇敬与眷念之意便会自心底油然而生。因为我知道,我们的那些祖辈与父辈们,他们或许一生从未走出过老家那些逼仄的巷道,一生所看到的风景,或许也只是清风明月,白云翠竹,但他们的一生,却有如山水一样静好,简朴清明,与人和善,从不与世事纷争。他们只管与山寨的时光同步,将坚实的犁耙深深地划进这片泥土中,从而以一种膜拜生命的姿态,深爱着这片赖以生存的土地,随之宁静地享受着这份寻常的烟火幸福。他们这种淳朴的生活与人生态度,难道还不值得让我们用一生去敬仰去依恋?再说,这个被時光遗忘的老家,毕竟与你有过一段割舍不下的情结与牵挂,因而即便那里只是一片贫瘠的僻壤,也值得你去温柔地将它轻轻拾起。

还记得希腊的一位哲学家说过,人生不过是家居,出门、回家。父母健在的时候,于县城工作的我,每年都会不止三次五次地回老家看望他们,那时,老家的时光是那样柔软,我的心一直被搁在那里,无论时光怎样老去,那骨肉亲情,生养之恩,总是不敢忘却的。母亲去世以后,父亲被我们接到县城来同我们一起居住,回老家的次数便渐渐少了下来,似乎只有到了每年的清明时节,兄弟姊妹们才会约起一同回老家去祭拜先祖与母亲。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我们兄弟姊妹携上自己的家眷往老家赶去,每每这个时候,一种来自内心的热流总会驱散我所有飘忽的思绪。瞧,才进入老家地界,便又看到山里那几块不太平整的山地里依旧像往年一样长满了一片金黄的油菜花,它们在春天的枝头毫无遮掩地盛放着,似乎从不担心是否韶华短暂,只管将自己朴素的生命,交付给乡间朴素的春光。当一阵轻风徐来,那金黄色的花瓣便轻轻地抖动着,似乎是在向你倾诉衷肠,对你呈现一份无尽的缠绵与依恋。而我们回到这儿的人,似乎都很清楚,只要绕过这片芳菲的花海,便可抵达梦里的村庄。

来到村东口,只见那白云深处,一座石墙黛瓦的村落安然地端坐在群山之中,那就是我的老家,它依旧是那样的宁和平静。多年来,它就像一幅定格的水墨画,那画中的烟云似乎永远没有消散,而那画中的时光,也似乎永远没有流转。这时,忽见几间老屋冒出几缕炊烟,使得整个村庄安静得更像一本千年的老书,静静地等你去翻读。看着那袅袅的炊烟,我似乎已感觉到,空气中还弥散着儿时干菜的香,让我真正的嗅到了家的味道,心底顿然产生了一种无比的温暖。

进入村寨,须得从我儿时上学的地方经过。我之所以不把这里称作学校,就因我上学那会儿,这里就谈不上是什么学校,它只是解放前存留下来的一间古庙,而我们就是在这座破旧的古庙里读书长大的。之后才走向外面的世界。前几年这里的学生被合并到乡中心校去就读,因而这里更无什么校园可言,现在变得更是荒芜不堪了。

兴许是为了给荒芜的心灵镶嵌一片葱绿,让曾经沾着露水的青春拂去沉积在心底的尘埃。我这次回到老家,依旧习惯性的带着家眷来到我幼时读书的地方,心底似乎就是为了寻找岁月过往遗落在这儿的那份美好与快乐。

不到一会儿,我与家人便来到了儿时玩耍的土操场上,这个不足十几平米的凸凹不平的土操场,此时早已长满了一些杂草,四周,是一些比碗口粗大的灌木,那逼人的绿意,似乎已把许久灰色的心情浩然洗净,生命里顿然充盈着一种草木芬芳、鸟语虫鸣的感觉。不时间,脑海中浮现出几个孩童在此玩耍的情景,于是泛白的记忆开始由远而近,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小时候走过的那一条条小道,以及与小伙伴们一起玩耍捉迷藏的地方,似乎都化作了碎片进入到我的脑海中。是啊,每个人的童年都有一座百草园,在背井离乡之前,都会将纯朴的童真寄存在那里,待多年以后再回来回味,依旧会散发着童年的气息。

云朵在天空缓缓飘着,我们沿阶而上,眨眼功夫便来到了古庙前。这时,一股陈旧的气息从枯朽的门板上、从斑驳的墙粉中,从青石的缝隙里透出来,它牢牢地牵引着我的记忆,让我一不小心,再次跌进某段情景之中,令我久久不能自拔。也就在这时,阳光将飞扬的烟尘抖落在庙宇的瓦片间,我走到老庙破败的窗前,静静地看着这份被岁月浸染的古老,似乎翻阅起了一些历久弥醇的往事,顿然间,感到一种熟悉的温暖与快乐向我迎面扑来。

记得人们常说,童年总是快乐的。确实,在我们那个年代,尽管物质极端匮乏,但农村的孩子几乎没有任何物质的欲望。那时,大家几乎都是打着赤脚和穿着破旧的衣服来上学的,可大伙心里依旧充满着快乐与自信,对这个世界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微喜悦的心情。兴许,在我们童年单纯的心底,总是还有一些能使我们快乐的事物不是来自物质的,那时,即使再便宜不过的食物,吃起来似乎也有好吃的味道。而在我们的心底,总有一种模糊的、谈不上是理想的执念存在着,这种执念,似乎总是直直地朝向家乡之外,好像咬紧牙关的全部意义,就在于离开自己的老家。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当我们在外跋涉多年,等我们的青年皆已被磋磨成中年、理想被现实一再蒙尘时,我们除了对家乡的那份眷念以外,似乎一切又都变得是那样模糊不清。这时,不禁使我想到,一个人若能一生一世静守着一片净土,莫不也是一种无量的幸福?我于是自心底真正的羡慕上了那些一辈子守候在老家的人。

沉浸在童年这纯粹的情感中,似乎再没什么世俗的力量可以将我侵扰。我要感谢那段穷困而又快乐无比的童年时光,因为就是在那短暂的童年时光里,老家这个温润的名字与它迷离而又清晰的容颜,才完完整整地烙在了我的脑海中,从而让我刻骨铭心。

时光流淌无语,我放下追忆的心情,转身走进了老家逼仄的小巷里,走入这恬静而又显得有些沧桑的小巷,我好像走进了老家灵魂的最深处,一种久违的亲切感顿时聚于心头。然而这次的到来,却令我感到惊讶不已,家乡那古老的石板路面不见了,因为乡村道路的硬化,过去铺就在路面的那些石板全被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坦的水泥路面,这路面扩宽了许多,但面对这平坦的水泥路面,我一时道不清心底是啥滋味,我只觉得我走在这宽阔的水泥路上,似乎没了一种回家的感觉。而心中装着的那条凸凹不平的石板路,好像与我还维持着一种情感的牵系,那种微妙的感情,是我一时难以用言语表白的。但我知道,记忆中的石板路,毕竟无可置疑地见证着我们一些成长的痕迹,寄托着我童年的美好时光与美好情感。总觉得,正是儿时玩耍的那条石板路面,赋予了老家一种特有的灵气。那时,无论你何时走在上面,你都无须言语,因为它都会明白你想要去的地方,每个人踩在上面,都会感到这是走在回家的路上,而它给你带来的,却总是一种生命的淡定与安然。

我慢慢的走在这条通向过往的巷道里,似乎嗅到了光阴的味道,听到了流年的声音,所有的记忆仿佛都在时光的路径上纷纷扬扬。看着乡亲们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着他们那缓慢而又悠闲的生活节奏,让我误以为年华忘记了更换,好像所有的故事都还停留在昨天。他们不像我们这些在外奔忙的人,一生被时光追赶着,每到夜晚,要么凭栏望月,要么枕帘听雨,又或是独坐小窗,看桌上几卷喜欢的诗书。他们知足常乐,只管四季耕种,心有所归,日子过得安宁却不乏味。因而,倘若我们把老家说成是一幅画,那么,他们便是这画中的点点墨迹,他们正以自己的一生,在不停地点染着这幅静止的风景,同时又在这画的韵致里温暖着自己的一生。他们简单安稳,清宁自在,因而就某个角度来说,他们才是一群真正幸福的人。

当我不知不觉的来到寨中这个儿时常来玩耍的水塘边时,塘子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隆隆的声响,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台推土机和一台挖掘机正在对一间破旧的老屋进行拆除,按照脱贫攻坚危房改造的要求,这些破旧的老屋不久将会被全部拆除的。看着老屋正渐渐的往下坍塌,我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喜还是忧。准确地说,应是喜忧掺半。说我喜,那喜的是村里一些贫困的农户们,在政府的大力帮扶下,从此将住上几代人都不敢想的新屋了,他们的生活水平与生活质量也将会由此得到极大的提高和改善;说我忧,忧的是这些老屋将从此消失了。这不禁使我想到,作为一个古老的村庄,它虽没有多高或多深厚的文化价值,但它作为人们心中一份完美的记忆,是不是应该得以保存下来?然而今天却被这挖掘机轻易的举了起来,那它就此被砍断的根须将来还能复活么?当这些老屋就此全部消失以后,那么我与故乡这条紧紧连接着的脐带,是不是也将就此被斩断了?

想到这些,我似乎不敢再往下想了,我于是匆匆的往家里逃去,才走进老家的院落,只见院子里长满了浓郁的青苔,石阶的缝隙里,皆是茵茵的绿草。老屋阴冷潮湿的石墙上,攀附着许许多多零乱的藤蔓,多年被风雨打理的门窗,已显得沦桑。我们走进屋子,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但依旧觉得一种岁月的气息向我们扑面而来。陈旧的桌椅依旧摆放在堂屋中间,老式的供桌上依旧摆放着几只不值钱的香炉花瓶,看着它们,让我仿佛感到母亲在世时点燃的香烟依旧缭绕在供堂之上。地板是清凉的,分明刻满了时光的旧痕,当初父母就领着我们一大家人居住在这简陋的屋子里面,于一种清贫中过着简单幸福的生活。谁知过往那些微不足道的起落于今日已化作了烟尘,如果允许,我多想就此住下不再离开,就在这简陋的屋子里和这些旧物长相厮守。

我在屋子里不停的打量着,忽然发现幼时读过的一些书卷依旧还散乱地堆放在那近于枯朽的木架上,只因房屋的潮湿,它们泛出的陈味让你不忍再去翻读。可我竟迷恋这种气息,它好像是被时光封存的味道,有一种久违的亲切之感。

时间不早了,哥弟们早把祭奠的祭品弄好了,他们不停地催促我,说尽快把事办完后还得返回縣城。当我们把祭拜的事办完后,已是日暮时分,于是大伙匆匆地上了车,像一群飞行的大雁,只把无言的背影留在身后,再一次离开了自己的老家。

汽车行驶在迂回的山路上,坐在车里的我不禁想到:老家,这个我灵魂依附的地方,当它看着我们逐渐黯淡远去的背影时,会不会也滋生出些许的怅然与失落,兴许这想法仅只是我的多情而已。但我却已分明感到,此刻的晚风确实增添了几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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