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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颤

2020-03-16李晓楠

延河·绿色文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王海小海舒淇

李晓楠

天刚蒙蒙亮,疲惫衰老的王海睁开惺忪的双眼,眼皮低垂,像僵硬了的蚕蛹翻动着身子,胳膊腿紧梆梆的。夹着血压检测夹的手指下意识地往上抬抬,生怕二十四小时监控的设备失灵了,每天好几十块钱的检测费白花了。侧过脸看见连夜赶了两千里路的王小海斜躺在窄窄的折叠床,像一只乖巧的小猫,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疲倦。王海嘴角扬了扬,眼里流露出说不出的喜悦,儿子们都忙,子不孝孙子孝顺,有孙子就是好。抬眼望见窗外的雨幕,好像天空扯了个口子。天气预报报了五次的强暴雨,全城的人去超市抢购了四次的饮用水,明知会带来灾害,内心却是狂热地期盼着暴风雨的到来。俗话说大旱旱不过五月十三,一个春天和半个夏天都没下雨,庄稼干渴不说,人也缺水呀。第五次预报准了。城里淹了桥下涵洞、淹了街道,水进了一楼,在汪洋中水城诞生了。农村可不禁折腾,涝了,一年的光景就没了。王海合计着雨要是这样下下去,估计十有八成庄稼要减产。他摸摸胸口,隐隐地疼。眼前仿佛看见东倒西歪的棉花,开的花蕾落了,叶子黄了落了,整株的棉花光秃秃的,没了花蕾、没了叶子,大口大口的喝着水,肚皮快要胀破了,喘着气,就像自己犯病一样,心脏犯了病就像突突的拖拉机,跳到嗓子眼了。王海想着就心烦,就心慌。翻过身,慢慢地挪动身子,抬眼望见天花板,王海强迫自己闭眼,越是强迫越不能控制,他恐惧天花板,头顶的天花板就像李主任的麻子脸一样密密麻麻布满了小孔,就像张着的无数嘴巴在喘气。

半个小时的谈话折腾得王海精疲力尽,王海觉得李主任深邃的小眼不怀好意。王海长了眼屎的双眼懒散地瞧着眼前坐在凳子上的李主任,中等身材,京腔京调的还算好听。王海盘着腿坐在床上,粗壮的手指摩挲着几个脚丫子,在农村生活习惯了,他不晓得医生对卫生的苛刻要求,王海没有察觉到李主任皱起的眉毛。“老爷子,我讲的时间长,您这病您最清楚,造影做完了血管堵塞没有达到75%,原则上不用下支架。”王海耳朵聋,但听得见李主任的话,应和着眯眯眼点点头。

“今年和去年的对比看,您的心脏涨了1厘米多,这不是好现象。您有扩张性心肌病,房颤不是要命的病。懂吗?除房颤手术的成功率80%,您的心脏肥大,成功率也就60%。做不做手术,你和家属商量,自己定做不做。懂吗?”王海高中毕业,代课老师干了十多年,转正后干了二十年的老校长,如今眉毛稀疏了,大眼睛也没有了往日的神气,到现在也没有停下农村的伙计,酷爱种庄稼吗?不是,他总是说,自己种菜,县城的孩子们吃着方便,自己还开垦了两亩地种了棉花,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晒得黝黑,不介绍身份,外观看比农民还农民。农村讲:闲人长手指甲,忙人长脚趾甲。王海的脚趾甲长长的,特殊的厚,塞满着黑色的污物,完全看不出当过老师的斯文劲儿。王海不爱听李主任问话的口吻,心里不舒服,大声说:“听得懂。”厚厚的嘴唇闭合了,好像懒得再开启。李主任扬扬眉毛,眉毛像抖音里的尬舞,随心所欲的。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再说说手术,我们采取的是电隔离手术,有热消融和冷消融,热消融会用痛感,医保报销多些,冷消融无痛感,医保报销少些,手术的总体费用在九万左右,自费大概要五六万,这要根据手术情况最后定费用。你和家属商量,自己定做不做,懂嗎?”王海屁股底下好像马上长出了疖子,屁股弹起,勉强应和着眯眯眼点点头,突然心憋得慌,喉咙里好像含了痰,抖动着肩膀。啊哈,声音在屋子的四壁撞来撞去,用卫生纸把嘴口盖住,粘稠的东西抓出来,裹在纸里攥在手里。李主任是见过世面的人,准确地说病人和家属阅人无数,他不想猜王海的心思。不紧不慢,极不情愿地咽了口唾液,继续说:“我们的手术基本是成熟的,热消融做的多些,老爷子,您的情况特殊,有可能在手术台上就over了。我说的是可能。你和家属商量,自己定做不做,懂吗?”王海感觉心跳都到了嗓子眼,索性躺在了病床上,坚定地说:“懂。”李主任站起身,仿佛自己心里也憋得慌,转身的同时嘱咐说,和家属商量好了,告诉我一声做还是不做。门响人走了。坐在一旁的王小海始终没有吭声。

想到这里,王海斜着眼看了看血压监控的屏幕,血压174/130,冷气丝丝的从中央空调管道喷出来,燥热无名地升起来。窗户开着两扇,关着三扇,听得见哗哗的雨声,看不见树木左摆右晃的难受劲儿。突然,他关心起了前两天栽种的大葱苗,雨水大了,葱的根会烂掉,自己汗流浃背,顶着日头的半天工就白干了。他不敢给老伴打电话,这么大的雨老伴有啥办法。狂躁的汗滴是凉的,滴落着没有声音,心跳的没有了规律,忽的顶到了嗓子眼,忽地又沉入“山涧”,在胸腔里无休的翻滚。王海试图做起来,根本不可能,头好似涨成了斗笠。门响了,护士进来输液了,看见脸色煞白的王海,急忙喊来李主任,李主任简单看看,不紧不慢地说:“输上液就好了。”李主任的嘴好像开了光,二十分钟过后,王海平稳了。王小海收拾完折叠床之类的东西,将椅子搬到床前,看着液体一滴一滴的滴落。“咱回家吧。”声音小的好像只有王小海能够听得见。王小海扶扶眼镜,奇怪地望着爷爷。爷爷是王小海的偶像,爷爷是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虽然是广播电视大学,那也是了不起的。爷爷偏偏喜欢种地,邋遢的像个彻头彻尾的农民,其实还不如农民,爷爷干起活来不管不顾,每次身上都是泥泥水水,遭到奶奶的训斥,爷爷是不讲究卫生的。依然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习惯”,固有的“习惯”是改不掉了。

“咋了?爷爷,李主任交代的多清楚,咱爷俩就定了,让主任安排手术。”现在年轻的孩子就是自信,个性张扬,有时超出大人的想象。王海心没落定,抬起长长的眼皮又撂下了,闭着眼不言语。

液体滴答完最后一滴,楼道里传来喊话:“五床取饭。”王小海端进来的是米饭、西红柿炒鸡蛋和一碗稀不拉几的清汤。病床床头是一个挂在床栏杆两侧的木板,搭起来正好是饭桌,放好了。王海没有挪动身子。“爷爷,吃饭吧。”王小海小心翼翼地将从湖南带回的麻辣鸭翅去了包装袋,放在塑料饭盒里。王海喜欢吃辣,性格直性的人偏喜辣。当校长时就办事干净利落。王海闭着眼睛,屏幕显示血压是平稳的。王小海不急着催,拿出手机在QQ里回话给同学。外面可“抄家”了,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好像要彻底冲刷掉酷暑以来的燥热和人们烦躁的心情。王海的烦躁好像从血管和心脏的搭接部扎根的,吸收着血管里血液的油脂,膨胀地生长,如同蔓藤包裹了心脏,和着心脏的跳动,上下起伏。王海的脸上却写着空白。王小海琢磨不透。

王小海琢磨不透的是作为病人的爷爷喜欢吃什么,爷爷没动筷,中午饭他给倒掉了。外面的雨不急促,却像密密的渔网随着风斜着伸展着,雨滴细密。王小海窜到雨中,手中的伞被无情的风扭成了麻花,他不管,必须的,要给爷爷买碗热面汤。医院的食堂不能点餐,就是套餐,大学里,想吃啥有啥,就怕你没钱。医院不是享受生活的地方,这里是往回拉岁月的地方,谁也不讲究吃。王小海像鼠洞灌出的小鼠,可怜巴巴的,估计内裤都湿透了,但从怀了掏出的面汤是热的,带着体温,是温暖牌的面汤。王海大惊小怪地窜下床。“傻孩子,这么大的雨,淋坏了身子。”王小海也不言语,躲到厕所,浑身搓出沐浴液泡沫,哗哗的水冲出漂亮的酮体。王海起急了,心跳但不慌。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王小海同样是当爷爷的王海的命根子。王海心里翻滚,懂事的孙子是他最大的骄傲,两个儿子当再大的官,有更多的钱也不稀罕。

爷俩开始谈判。“爷爷,您吃点东西,咱吃着药,输着夜,您不吃东西就是不配合治疗,怎么手术?”王小海脸上写出焦虑。“咱明天就回家。”王海犯了驴脾气,其实他是和两个儿子生气。“为啥?”王小海紧逼。“不为啥。”

“不为啥,那为啥?”王小海不明白,住院是治病的,没治好咋就要闹着回去。王小海知道病号要哄着。端着面汤,用筷子将面条塞进王海的嘴里,王小海心里想不吃都不行。勉勉强强吃了半碗。外面的雨更加的肆无忌惮,硕大的雨点拍打着窗户啪啪的响,王海喝了面汤心里暖和了。刚闭上眼迷糊会儿,仿佛眼前全是水中泡着的庄稼,西红柿、茄子、辣椒、豆角、高粱穗子、玉米棒子在浪涛的簇拥下,来到他的病床前,哭泣着,抱怨老天的无情,大水齐腰深了,怕是活不了了。王海看着可怜巴巴的,泪水顺着脸颊流进皱纹的沟壑里。好像雨水漫到了床前,穿了六七年的拖鞋飘在水上,眼见着飘出了病房,他伸出胳膊使劲抓,整个身子咕咚掉进了水里。惊的睁开眼,他下意识地摸摸,人还在床上,折叠床上没有王小海。

王小海正在楼道里,趁着明亮的灯光给王大海打电话。“爸,你怎么回事,爷爷住院,你就冒了冒头,咋的,大暴雨吓得您沉底了。”

“这个发家孩子,怎么和老爸说话了,怎么着?我儿子嘛事都能处理得好。”王大海说话急促。“您这办公室主任的嘴好使呀,别拿话蒸我,我爷爷要回家,我可不知道老爷子咋想的,心内科李主任和他谈完话,就要回家。”

“李主任说嘛了?”王大海知道病情的事情,有些病情是不能跟病人直接说的,他心里也打起了鼓。

“李主任说,手术的成功率只有60%,爷爷的心脏肥大,还说,吃药也能控制病情。”王小海回忆着说。

“我知道了,这事……”王大海没说完,领导的电话挤了进来,不得不抓紧跟儿子说两句。“我知道了,领导来电话了,先挂了。”王小海不明白当办公室主任的老爸怎么就这忙,就像老总手中的风筝,让飞多高就多高,平时加班不说,也没有个双休日,爷爷住院都不请假。90后的王小海认为王大海就是一头驴,干着无自由的活儿,没劲。

王小海夜里发烧了。发烧不仅仅是雨淋的,内火攻心,爷爷闹着回家,他有些心急。

心急就心烦。第二天皱着眉的王小海打了针,稍稍退了烧,清瘦的小脸蛋泛着青光,他想不明白,爷爷王海为什么闹着回家。他也想不明白,王大海为什么每天像搬家的蚂蚁,咋就抽不出空来医院解决一下这个问题?他本想简单的事情竟搞得这么复杂。连着三天的阴雨天,好像还没有放晴的征兆。爷爷王海夜里没怎么睡,瞪着眼看着孙子王小海一宿,这会睡着了。王小海轻手轻脚地想把抽屉里的充电器拿出来,抽屉拉出半截的时候,一个发黄的本子躺在里面,那是一个好像用了好多年的本子,封皮的边儿稍稍翘起,有点脏。王小海的第一意识是这个本子是爷爷王海的。他翻开第一页的时候,他发懵了。怎么会是这样,爷爷的病拖了这么长时间?第二十二页的字没有了先前的俊秀挺拔了,吃力的样子。满满地写了一页:

1月6日,夜间心急躁狂跳了四次,每秒四次。

1月8日,白天两次,夜间两次,吃了药,没有啥好转。

1月12日,白天四次,可能是扫雪累着了。夜里起来两次,坐着。

1月16日,夜里五次,心跳的慌,坐着。

……

王小海竟然不知道爷爷王海的病已经四年了,他知道爷爷有时会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夜里心跳的慌。大家也心不在焉地说,去医院看看吧。说归说,并没有人带着他去医院。犯病的频率越来越密集。王小海细长的眼睛里挂满了晶莹,抬头看见侧着身子睡着的爷爷脸上堆积的皱纹就像秋后的榆树皮没有一点儿的绿意,灰土灰土的,白底蓝格的病号服穿在他的身上很别扭。他王小海心目中的爷爷就像一头老黄牛没有知道累的时候,仿佛他不说累,别人也觉得不累。爷爷很少去集市上买东西,习惯忙乎在地里,彻头彻尾的老农民,浑身上下冒着土气。

突然,门开了,打断了王小海的思绪。“五床输液了。”小护士嗓门挺高。“您小点声音,爷爷刚睡会,一会输液吧。”王小海扭过头,眼里全是期盼。“小帅哥,今天六袋液体呢,要不然得输个通宵,你看着办。”小护士甩过头走了。王小海喜欢别人叫他小帅哥。

王小海坐在椅子上,贴着病床坐着,拿出手机给王大海发微信。王大海说过,有事发微信,不回话那是在开会,稍后回电。没开会,他会把电话打过来。他没有跟二叔王二海联系,他知道平时王二海也很少回老家,他的皮包公司做得风生水起,一年换了两回车,一次比一次高档。偏偏没见过给爷爷奶奶换一件衣服。可对他王小海不错,每次开学都给他五千块钱,年轻人找个女朋友啥的都用钱,缺钱言语,二叔給转账。王小海不是王二海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王二海的心思。无法对这个人怎么评价,和二叔的关系看在钱的面上还算亲热。爷爷不打电话,他才懒得跟二叔联系呢。反正医院有我王小海在,没有办不成的事,况且老爸王大海也只是冒了个泡,不也看不到人影嘛。

窗外又飘起了雨,并不猛烈。病房里两张床,中间用纱帘隔着。对面床也是一位爷爷,是邻县的,一辈子务农,四个儿子轮流着照顾,每天热热闹闹。老人和爷爷是一样的病——房颤。听说是从地里直接拉到市里医院来的,来时赤着脚,浑身的泥。也和爷爷一样成天嚷嚷着回家,老说自己没事。对面床传来的声音,王小海听得真真切切。“爸,您别担心钱,手术做了,病就好了。况且我们日子过得也还行。”王小海知道这是老大的声音,他伺候的时候多,上次还是他请的王小海在外面餐馆吃的饭,让王小海总是想办法找机会还回几十块钱的人情,始终没有机会。

“爸,几万块钱,我们哥四个均摊一个才两万多块钱,也不算啥。”瓮声瓮气的是老二。王小海看见过老二和李主任吵架,可能是安排手术的事情,老二说,医院欺负农村人,来了好几天了也没排上号。李主任说,你家老爷子不同意手术,不是医院的事情。那次吵得整个楼道的人都出来了。不过那次之后,负责病房的护士的服务都好多了,王小海庆幸,爷爷是粘了人家的光了。

对面床爷爷说话的声音透着些许的无奈:“知子莫若父。你们啥情况我还不知道,瘦驴拉硬屎。我这就活一辈子了,做啥手术,浪费钱,你们拉饥荒,那怎么成,我回去吃点药没事。”王小海能够感觉到老人的表情。除了叹息声,没人再接话了。王小海忽然觉得爷爷不做手术是不是也是因为钱的问题呢。不可能吧,爷爷退休一个月七千多,爷爷不差钱吧。想到这,王小海旋风似的冲下楼,刷过卡,显示器屏幕出现一连串的数字时,王小海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卡里的钱够用呀,没问题的。

这时,老爸王大海的电话来了。“小海,爷爷怎么样呀?”王小海拉长声音:“王主任,这都六天了,您老人家刚想起你还有一个爹呀。”“臭小子,我这不是正赶上变电站送电吗?这可是咱小城最高电压等级的变电站呀,省城领导都来了。”话没说完,王小海抢着说:“省城领导就没爹了吗?省城领导的爹就不生病了?”那头明显是急了,王小海听得见老爸粗暴的喘气声音,瞬间忽的缓和了些。“你是大孙子,这次尽孝了,老爸心里不插坯,回头奖励你。”王小海偷偷地笑了,王大海看不见,关键是王小海也不想让王大海看见。“爷爷坚持不做手术。你病人不说做手术,医生可不着急,成天手术室排得满满的,见李主任都很难。”王小海还是想听听老爸的意见。“你爷爷坚持不做手术,是不是和他说了手术费的事了。”王小海接话说:“说了,李主任亲自和爷爷谈的,手术费九万。我在场。”“坏了,你爷爷不做手术是心疼钱。没有别的原因。你爷爷是铁公鸡,自己舍不得花一分钱,对别人可大方,每次不也是一千一千的给你。”王小海心里也想过这个原因,始终自己没有肯定。老爸一说,好像有了同感。“喂,你想办法吧,领导电话顶了半天了,这事交给你办理了。”对方挂了。王小海往电梯口走,人挨着人。没事可不能往医院来,这人也太多了,难怪医院的工资奖金高,这不争着送钱嘛。等电梯要半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挤进电梯,他看见了负责病房的小护士了,她被挤在角落,像可怜的小猫。王小海在心里说活该,你为啥不做医用电梯,和病号家属挤着啥劲儿的同时,心里有了主意。

王小海的阴谋诡计还没有实施意外发生了。夜里王小海嘎吱嘎吱地从折叠床上起来小解,病房借着楼道的灯光并不太暗,他听见爷爷王海哼哼声,看不清老人的面部表情,他判断老人不舒服。“爷爷不舒服吗?要不要找医生?”王小海贴近爷爷的耳朵。爷爷翻过身,随口说:“没事,就是有点胸口闷,不碍事,你睡吧。”爷爷说得清楚。王小海知道护士站只剩下了值班的,凌晨1点多了。他不放心,又追问一句:“您不舒服言语,咱在医院有事喊医生。”“真没事。睡吧,忙了一天了。”王小海这才不放心的躺在狭窄的折叠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和小护士套好了近乎,小护士名字舒淇,长得眉清目秀的,没事王小海就去和她聊天,不是为了撩妹,王小海有自己的主意。特别是王小海还在医院外面的小餐馆请了舒淇,只一天的工夫不仅加了微信,舒淇明显对王小海产生了那么点好感。王小海的长相用现在人的标准衡量,绝对的小鲜肉。王小海看出来舒淇和李主任的关系很好。在医院后花园,舒淇着了便装比护士服还俊俏、耐人。王小海心里也挺喜欢眼前的小女孩。“舒淇,你请李主任再给我爷爷讲讲,就说手术费没那么高,我爷爷是教师,有医保,就说用国产的药,能报销,自己花不了多少钱,别拿九万块说事。”“咋了?那是正常的对病人的交代,你真事多。”舒淇娇滴滴的。王小海伸出手在舒淇的肩上拍拍。“我爷爷是舍不得钱,九万块他舍不得。”舒淇好像能猜出王小海要说的话,不紧不慢地说:“现在人不知咋想,要钱不要命,这种人多了去了。”王小海板起脸,“不许说我爷爷,这事你办得了。”舒淇不言语,两个人往小公园的深处走,王小海知道这事算是成了。王小海不知道,其实王小海来医院的第一天,舒淇就喜欢上了高高瘦瘦的帅气的王小海了。这也许就是现在年轻人的自由选择和追求的方式吧,当今,颜值太重要呀。

想着想着,王小海刚迷糊着了,咣当声响起,王小海条件反射从折叠床上弹起来。爷爷摔倒了床下,监测的设备也被拽到了地上,爷爷痛苦地呻吟着,额头黄豆粒大的汗珠滚动着。“医生护士,快来人呀!”王小海声嘶力竭,对面床的老大奔过来,想把爷爷抱上床,这时值班医生、护士闪现,马上推进了手术室。

空旷的手术室外,王小海焦虑地走来走去,在王大海和王二海的面前晃来晃去,搅得在场的人心焦马乱的。雨后夜晚的凉风比空调风稍微舒服些,王小海细长的眼睛红红的。护士舒淇也让王小海喊来了,就站在王小海的身旁,用小手拽着王小海上衣的衣角,多少也是一种安慰。王小海本想喊出自己的心里话,你们要是早来做决定,会出这么严重的事情吗?看着疲惫的王大海和王二海不停地抽烟,话又咽了回去。他好像懂得了人到中年的辛苦和无奈,老爸几天未见,倦意挂在脸上,给人的感觉身体好像掏空了,原来谈笑风生的劲儿荡然无存,也许工作的压力真大。

“没事的,心内科的病人出现这种情况不稀奇,手术不复杂,都放心吧。”舒淇见大家平静些才说话。说话间,王小海看看表都进手术室三个小时了。舒淇的微信嘟嘟的响了一声,舒淇眯着笑眼说:“手术结束了,非常成功,马上出来。”这好像是定心丸,大家围拢过来,这才发现眼前的小姑娘的存在。王小海是聪明的孩子,怯怯地向大家解释:“这是爷爷的主责护士舒淇。”王大海顿时明白,臭小子就是有本事,這才几天就和小护士搭讪上了。手术室的门开了,王海微睁着眼,脸并不惨白,看着围过来的一大群人,嘴角好像潜伏着满足的笑。“爸,爸,这回手术做完了就好了,您感觉咋样?”王二海手扶着移动床的栏杆。“这手术太贵了。”王海嘴里挤出一句话。“这都啥时候了,您还惦记着钱,命最重要。”王大海一脸的迷惑。“手术成功,家属们将病人送到病房。”李主任摘下口罩,嘴角挂着笑。王小海挤到前面俯下身子贴着爷爷的脸说:“爷爷除了医保报销,自己也就花几千块钱,李主任给您开的都是国产药,能报销。”王海眼睛闪动了一下,“真的?”王小海和刚挤进来的舒淇重重地点头。王海不再言语,眼睛里闪着慈祥的光。王小海知道这回爷爷王海的心不会再颤了。

窗外透过丝丝的曙光,天要亮了。王海睡得很沉稳。王小海和舒淇不知在说些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对面床空荡荡的,那个爷爷也进了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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