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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米路

2020-03-16高宏民

躬耕 2020年2期
关键词:小芹支书菊花

高宏民

小芹回到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条路,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宽整,平坦,至少三十厘米厚。尤为重要的是,它真的就像一条带子似的紧紧地傍着宅院而过。往后下了雨,就再也不用穿胶鞋了,拉啥东西,也不用担心卡窝了,就是亲戚们来了,看着脸上也有光呢!外人看见这条路,一定还会以为就是为自己家修的呢,多提劲啊……小芹还能想起许多好处来,可她不愿再想了,她一把扔下行李,跑到了水泥路上,在上面小心地走着,有时候停下来,用脚尖轻轻剐蹭着路面。路是那样坚硬,或者是她用力不够,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来。这让她很欢喜,此时此刻,她像是在梦中一样了。

是的,真是在梦中。那时候她还没有回来,在远天远地的外地,可是已经知道要修这条路了。电话是本家菊花婶打来的,菊花婶在电话里大腔大调地说:“小芹,要修路了,你知道不?村里其他地方的路都修过了,这次是专门修咱们这条小路的,你不回来看看吗?”

“修路?一家收多少钱?”

“不要钱,一分钱都不要,免费的。”

“还有这样的事?!”

“一个老板出钱资助的。”

“那,修多长呢?”

“七十米,从咱两家中间过去,一直修到黑山家去。”

小芹不再问了,她已经啥都知道了。开始几天,脑子里不时现出修路的事,后来就把这事给忘了。菊花婶也没有再打来电话。回来的路上,快要到家了,忽然想起了路的事,不知道路到底修了没有,又修得怎么样,是不是薄薄地铺一层,就那么一回事罢了。因为有了这些想法,所以一看见这样好的路真实地呈现在眼前,她着实惊喜了起来。

这时候,菊花婶走了出来,有根也走了出来。有根人精瘦,个子低矮,还不到菊花婶下巴那里,天知道当初菊花婶是如何看中有根的。这么多年来,有根唯菊花婶马首是瞻,从不敢说句二话。这样的人偏又喜欢在后辈面前说笑,也从不拿大,对后辈们不称自己叔或爷,甚至直呼其名,也从不计较。如果被意外地叫了一声叔或爷,还有些不适应,会认为你别有企图,藏着啥坏心。

菊花嬸像是早知道小芹回来,已经看见了她多时似的,微笑着说:“这次回来,可要多住几天。”有根看着小芹不说话,但也是微笑着。

“哦,是应该多住些日子,这是家嘛。”小芹说到这里想到了路,就用脚尖点了点水泥路,说:“就为这条路,也应该多住几天啊。”说了这话,小芹本以为菊花婶和有根会笑起来,与她分享修路的喜悦,可是菊花婶和有根都没有笑,他们像是觉得没啥可笑的似的。有根也觉得自己应该笑笑的,因为没笑,他便说:“回来,车上人多吧?”

小芹笑了,说:“哪能不多呢,又不是咱的专车。”

“明年回来,就也买了车吧,多少人回来,都开了车的,洋气得很哩!”有根说。

“好啊,有根叔,你借我钱,我就买。”小芹又是笑着说。

“你要多少,说。”有根说。

“闲不住你的嘴!人家小芹多少钱没有,还用问你借!去去去,涮锅去!”菊花婶板起脸训起了有根。

小芹也不再说话,回身走过去拿起行李,转身向家走去。再看菊花婶和有根时,已不见了踪影,他们也回到自家的院子里了。

小芹回到家里,放下行李,开始打扫卫生,忙这忙那。这也是多年的习惯,每次回家必修的功课。她有时也在想,啥时候才能不这样,从从容容地在家一日三餐呢?她知道这个问题近几年内解决不了,自己还年轻,还能在外面打工挣钱,等到岁数大了,干不动了,人家不要了,自然就回到家里来,再也不出门了哩。

小芹用湿布擦着桌子、柜子、镜子等,忽然想起了啥事,止住了手,那路明明修得不对呀,别人家都修到了墙根,只有自家没有修到,而是作为了下水沟。这怎么行,不是欺负人吗!想到这里,她有些不相信自己刚才的眼睛了,疾步走出院子来查看,果然,水泥路没有修到自家墙根,而别家都严严实实地修到了。因为没有修到,显得低洼,自然就成了下水的地方。小芹忽又想起刚才菊花婶的举动,很不同于以前回来时她见到自己的样子,以前回来,她多亲热啊,拉着手问这问那,好像亲闺女回来似的。可是这一次,冷冰冰的,说话还直打岔!小芹瞬间明白菊花婶为啥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是心里有鬼哩!小芹再看路时,觉得它不可爱了,心里也没有了欢喜。别人家都风光无限,唯独自家老鳖一!自己刚才还高兴呢,想了那么多好事呢,谁知道都是假的,让人家活活欺负了呢!欺负了不说,这会儿还不定怎么笑话自己呢!要不了多久,这事传开了,全村的人都会笑话自己的!都把自己当成了老鳖一,往后大人娃娃都要受人欺负哩。小芹越想越觉得问题严重,同时也越来越生气。可是,正欲出去吵嚷时,却又止住了,心想,一上来就这样大吵大嚷,岂不显得自己太小气,太没肚量?传出去,别人照样会笑话的,倒不如先装着啥都不知道,先看他们见了自己怎么说。说得好了,自己也不计较啥,毕竟都是一个家族的人,平时来往不断,大事小情都过来帮忙。一条下水沟怎么了,说到底还是件小事,吃点亏算不了啥,犯不着小题大做!想了这些,小芹的气消了很多,心里平稳下来,又回到屋子里,拿起湿布,该擦啥还擦啥。

不光今天这样,往后几天小芹都是这样。这两天,邻居陆陆续续地都见到了,也都亲热地说话,可是谁也没有提到水泥路和下水沟的事,好像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提它干啥!他们嘴上不说,小芹就看他们的表情,这一看,看出了问题,他们表面正经,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神里却藏着鬼祟呢!有时他们远远地看见了自己,就忍不住地笑,待到了跟前,不笑了,周吴郑王地和自己说话打招呼。你们就装吧!看谁装得像!看能装到啥时候!小芹想。

第三天的时候,小芹决定,他们不说,自己说,看他们怎么回答。一天吃过早饭,路上又聚起了人,小芹便说:“这路到底修得怎么样,现在还看不出呢。”

邻居们都用惊奇的眼神看着小芹,好像在说,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这事是好是坏,还用说?!

见众人不说话,小芹就又说:“以前没有这条路,不还是照样走,照样走得好好的。”

菊花婶说:“走是走,可是走得不一样,以前走的是泥巴路,现在是水泥路,以前下雨不能通车,现在风雨无阻。”

“是不一样了哩,对有些人家来说,还是更不一样了哩,好处都给占完了!”小芹说。

“小芹,我就不相信,你没占啥好处?往后下雨走路,你脚上会有泥巴?”菊花婶说。

“泥巴是没有了,可是臭气有了,夏天的时候蚊子有了,蝇子有了。”小芹说。

有根看着小芹笑了,说:“小芹,你说夏天哪里没有蚊子蝇子呢?就是城市,再讲卫生,也不会看不见一只蚊子蝇子吧。再说,有蚊子蝇子,那也是大家的,家家有份,小芹,我就不相信,蚊子蝇子只认你家的门,只到你家去。”说完这话,有根给众人散了一圈香烟。有根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挺有水平的。

菊花婶这时说:“小芹,你没在家你不知道,起初村里不给咱修呢,也是我爱管闲事,不依村里,说为啥别处都修,唯独我们这里不修,难道我们这几家是外来户,不是你村里人? 我不依,咱们这几家也都不依,村里才答应修的。”菊花婶说到这里喘了起来,又说,“你不知道那几天把人折腾得,心脏病都要犯了!”

小芹听出来了,菊花婶这是在摆功劳呢,也是在堵自己的嘴呢,你小芹没出一点力,不动不摇的路给你修好了,你还有啥可说的,要来的饭还嫌稀啊!

小芹却更来气了,心里说,你做好事倒做到底啊,为啥把路修到你家墙根,我家就没有呢!我不在家怎么了?我在家照样会去争取,没准会争取得把路修得更好呢!再说,你争取修路,说一千道一万不还是为了自己方便,你想过别人吗?!小芹很想发火,抢白几句,又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做有点不合适,可是,一句话不说也不对,自己已经让人欺负了,难道还要让人再欺负下去吗?想到这里,小芹便说:“好了好了,都是你们功劳大,我家是吃白饭的,就应该受人欺负,把下水沟留在我家!”小芹说完这话,转身回了院子,呯的一声关上门。“你看看,说的啥话嘛!”这是小芹回院子时听到的一句话,这话是菊花婶说的,菊花婶说这话还是大腔大调。小芹听出来了,菊花婶这话里既有埋怨也有得意。小芹就更生气了,发誓再也不见这些人。

小芹不愿见人,有人却要见她,见她的人是村主任中贵。小芹听见有人喊门,本不想开,架不住门一直被喊,就开了门,一看,中贵站在眼前。接着看见了有根一闪过去了。小芹把中贵让进屋子里。中贵也不客气,走进屋子里自己坐下来。看了看,说:“小显没回来?”

“他们放假晚,不过也快到家了。”

“你俩不在一个厂里?”

“没在。”

“隔得远不远?”

“不远。”小芹回答了这话,看了看中贵,心想,你到这里来不是问这些的吧?中贵果然不是来问这些的,中贵问:“听说你对新修的路有意见?”

小芹这时啥都明白了,一定是有根告的密,把中贵给叫来的。叫来了人,自己却不敢进来,躲了起来。做贼心虚!有本事别躲呀,也进来呀!接着,小芹又知道,有根中贵两家关系好,中贵收粮食和卖粮食,有根跟着中贵干,吃喝不论。论辈分,中贵管有根叫爷,可有时候,有根宁愿向中贵叫爷。中贵不但有钱,还一直做村里的干部。另外,中贵家族大,还有势。小芹在心里又骂起了有根,怎么?你叫来了中贵,我就怕他吗?你们怕,老子可不怕,小芹没好气地对中贵说:“我没有意见,你不要听别人胡说!村里为老百姓办好事,把这么好的路修到家门口,我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又说,“你到家里来,就是给我很大的面子哩。应该好好请你喝两盅,可是小显不在家,我一个人不方便,等小显到家了,让他请你去。”

中贵皱了一下眉头,说:“小芹,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怎么不是?还能说瞎话不成?大过年的,我骗你干啥?”

“这样就好。想着你也不会有啥意见的。我走了,走了。”

中贵站起来往外走。小芹也不留,站起来相送。中贵走了两步,又站住了,转过身对小芹说:“往后有啥意见,只管对我说,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的。”小芹心里说,说得好听!光堂话谁都会说哩!真有了问题,你们会解决吗!修这条路,你们肯定都知道吧,可当时为啥都不说话,把路修成了这样!小芹不想和中贵多说啥,只想中贵早点走。小芹送中贵出来,远远地看见有根站在柴垛后面,缩头缩脑地向这边张望。小芹就又来了气,心想,让你知道,你这一招在我这里不好使!小芹便对中贵说:“小心!小心!前面是下水沟,不要踩进去,摔了跟头!”说得声音很大。可是中贵没有听出什么来,扬长走了。有根在柴垛后面再也没有露头。

这时候菊花婶走了出来,看了看,见只有小芹一个人,便说:“小芹,你在跟谁说话呢?”

明知故问哩,小芹心想,便说:“我跟中贵说话哩,为路的事,他来家里了,我刚把他打发走。”

“哦,他来都说了些啥?”

“还能说啥!一大堆好听话,让我感激他的大恩大德呗!”

菊花笑了,说:“说实话,咱真得感激人家哩,不是人家做工作,咱啥时候能走上这水泥路。”

要我感激他中贵,门儿都没有!谁不知道你们两家好得穿一条裤子!“是哩,是得好好感激感激人家,我看光感激中贵不行,还得把中贵老爷,老老爷扒出来,都感激感激哩,没有这些先人,哪有他中贵!”

“小芹你这是怎么了?打这一年工回来,嘴皮子越来越厉害了!”

小芹不理会菊花婶,转身回了院子。过了一会儿,小芹胸中的气平了平,心想,他们叫来了中贵,虽说是让中贵压自己,但总算是有反应了,倒要看看,他们做下这不论理事,还有啥反应,还能想出啥招来!

下午五点的时候,小显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小显没回来多久,就被有根叫走了。有根叫时没有进院子,只在门外向小显招手,说:“小显,你出来和你说句话。”

小显回来时,没说啥。小芹等着小显说,可是小显一直没说。小芹等不及了,便說:“路你看到了吗,还有下水沟?”

“看到了。”

“那你就没有一句屁话?”

“多大的事啊,不值当。”

“啥叫值当不值当,你让人欺负了,知道不?往后你就夹起尾巴作人吧,让人欺负个啥样是啥样!”

小显笑了笑,说:“真的那么严重?”

“我看你们人老八辈都是软鳖,让人欺负惯了!老娘瞎了眼,当初嫁到这样的人家!”说完这话,小芹就再也不理小显了。

晚上,小显要和小芹亲热,多日不在一起了,都快憋坏了。小芹只是不让。小显说:“你这是让我死吗?”小芹说:“谁让你活,你找谁去。”到底经不住小显甜言蜜语,让小显爬在了肚子上。小显一边忙活着,一边说:“菊花婶和有根给我说了,修路的时候,村里没打算修那么宽,是各家趁机都往自家墙根扒混凝土,才这么宽的。当时咱家没人,也都顾不上咱家,才留下这一溜没修的。菊花婶和有根让我好好劝劝你哩。”

“别给我提他俩,一个比一个鬼!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回家这么多天,为啥一句话都不说?唧唧哝哝,眉来眼去的,净看人笑话了!这会儿给你说这话,还不是看你心眼实,好糊弄!”

“这算啥事啊,明天弄点水泥、石子、沙来,自己修了不就完了,保证和他们一样!”

小芹一把把小显掀了下去,坐直身子,说:“难怪人家欺负你,把你当傻子耍呢!你说说,那能一样吗?人家是公家修的,没花自己一分钱!你是自己修的,掏的自己腰包!虽说花不了多少钱,可性质不一样!说起来是两种说法,知道不?人家该欺负你,笑话你,还是照样!”

小显正在兴头上,快活得如痴如醉,没想到一下子被掀了下来,气不打一头来,然而正要发作时,又想到还没尽兴,快活总比生气好,于是涎下脸来,说:“你说让我怎么办吧,我全听你的,只要你一句话,我杀了他们!”

“你也有那胆!”小芹说完话,重又睡去。小显见小芹仰面躺着,知道有戏,便又爬了上去。

小芹第二天感到身体有些不适,头疼、咳嗽、流鼻涕、浑身无力。只当是昨晚受冻了,不当回事。没想到愈来愈严重,晚上恶心,饭都吃不下去。小显带她到村卫生所看了看,包了药,回家吃了。原以为第二天会好些,没想到更厉害,床都起不了了。急得小显把医生叫进家里再诊断。医生说还是原来的病,照常吃药就是。这病真是难缠,三天过去了,并无好转迹象。小芹待在家里,也没有啥人过来说话解闷,每天只有小显在眼前走动,心里有些凄凉,也有些烦,对小显说:“你不要在眼前晃来晃去了,你也出去转转去,省得也憋出病来。”小显说:“屋里有个病人,我能到哪儿去,哪儿也不想去。”小芹明白小显为啥不愿出门,是怕人笑话呢。大过年的,竟生了一场大病,年过得这样冷清,哪有心思见人!

说来也是奇事,小芹睡了一夜好觉,第二天醒来时,脑子异常清晰,全身上下都轻松起来,也有了劲,并且知道饿了。病一下子好了起来,小芹真想唱歌,一张口才知道唱得难听,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好心情,便不唱了。小显早上多做了饭,端过来让小芹吃。小芹也像是试试病到底好了没有似的,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地吃。吃过了饭,小芹走出了院子,好几天不出门了,真的是憋坏了呢。小芹到外面时,看见几个邻居正站在菊花婶门前说话,说到高兴处都笑了起来。忽然有人看见了小芹,带头不笑了,也示意别人不要笑了。别人不明就里,待看见了小芹,便也不再笑。

看到这些,小芹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人重重地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心里一阵失落,一阵锐疼。自己病着,没有人过来看一下,这也罢了。大过年的,谁都怕沾了晦气。倒还这么大说大笑,笑的啥?说的啥?是不是说的笑的对象正是自己!他们一定在说,叫你能,叫你小心眼,得报应了不是!让你年都过不安生。小芹忽又想到,自己得病,其实正与这新修的路有关,自己身体一向好好的,何尝生过这样的大病,一定是气下的!医生不是说过,情绪很重要,人生病,七分都是情绪导致的。想到病时的难受,痛苦,再想到别人的幸灾乐祸,小芹再也管不住自己,用脚后跟狠狠地跺路,嘴里骂:“修这路干啥,老子一点都不承情!不修这条路,也没有把老子堵在家里!”

又骂:“让腌臜东西从老子家墙根流,也真做得出来!损人利己,都是些啥东西!”

又骂:“不让老子过人家,老子也不让你们过!看谁能治过谁!”

小芹骂着转身回到院子里,把多天来积攒下的垃圾用筐子出来,倒在路中间。反复几次,终于把路给堵住了。为防止滑坡和滚落,小芹用脚把垃圾堆踩了又踩,踩结实了。

金歧十五岁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那时候他初中还没毕业。金歧的父亲是个嘻哈人,大人小孩都逗着玩,心肠特好。按理说这样的人不应该杀生,可是他硬是宰了好多年牛。看来他的心肠好是有区分的,对人好,对畜生不好,下得去手。金歧性格上随父亲,随和,豪爽,说话办事思路也清,很快便得到了老板的赏识,让他发挥特长,跑业务。金歧干得也真不错,屡屡为老板创下销售奇迹。就这样,金歧跑了二十多年业务,天南海北跑了个遍,为自己也挣了不少钱,还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外地姑娘。有一年,金歧开着豪车回家过年,妻子艳丽照人,女儿聪明伶俐,金歧一身名牌,立即就吸引了全村人的眼睛,都来观看,没有不羡慕的。有学问的说金歧是衣锦还乡。出去的时候光棍一条,啥都不是,看看现在,老婆娃子一大家,功成名就!金歧四十岁的时候,不愿在外面跑了,干啥时间长了都厌倦,金歧可能也是这样。金歧少小离家,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打拼,很少回家,于是老家没啥房子。金歧回来时住县城宾馆,因为住的时间长,宾馆打了最低折。金歧在这期间,朋友引见朋友,滚雪球似的认识了不少人。金歧出手大方,会来事,加之嘴又会说,大家都愿跟他玩。到底是做生意的,住了两个月宾馆后,金歧觉得不如租房子实惠,长久,于是租了房子,继续住城里。金歧虽然住县城,其实也常回家,与支书吉贵好。吉贵年轻,爱玩,每次进城,必叫金歧。金歧喝酒不行,正好可以给吉贵开车。金歧跟着吉贵,学会了不少官场上的东西。后来吉贵不想干支书了,力荐金歧。金歧推辞,说自己家族人少,勢单。吉贵笑着说:“都啥年头了,你还论这个!”

金歧干了支书后,觉得担子很重。他是见多识广的人,思路也活跃,总想为村里办点事。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干出点名堂,难以服众,也说不过去。金歧想到的事后来也都做到了,比如协调资金整修了校舍,改造了电压线,村主道上安装了太阳能照明灯,修了好几段路,基本上实现了家家通水泥路等。短短一年时间,村里发生了这么大变化,离了金歧还真不行。相比之下,吉贵就有些逊色了,干了这么多年支书,村里变化不大。有一次在酒桌上,金歧半开玩笑地说吉贵:“你干了这么多年支书,都为村里做了啥?!”吉贵哑口无言。按照吉贵原来的想法,金歧是自己一手扶起来的,应啥都听自己的才对。另外,你金歧这些年来一直在外面,农村事知道多少?离了我能行?可是事情没有按吉贵想的来,金歧一干上支书,就越来越不听自己的了,金歧过河拆桥哩,金歧翅膀硬了,自己要飞哩!可是事已至此,吉贵也没了办法。村里改造高压线时,吉贵的侄儿出来阻挠,说电线杆栽在他家地头,毁了他家的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吉贵指使的。按理说吉贵也知道电网改造是好事,又是当过支书的人,不应该那样做,可是吉贵就是那样做了。金歧也知道吉贵生自己气,公报私仇哩,也许自己低下头,向吉贵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吉贵也不是那蛮不讲理的人。可是金歧不,金歧想自己是为村里办好事,为啥要向他吉贵服软?另外,你吉贵这样做,只能坏自己的名声,让全村群众对你不满意!

转过年来支部换届开始了,吉贵力挺中贵。中贵这么多年来虽然一直在村里当干部,但一直是副职,五十多岁的人了,好像没有多大的理想了。可是这一次也要出来竞选支书了。中贵出来竞选支书,除了吉贵力挺之外,也是觉得金歧年轻毛嫩,没有群众基础,不是自己的对手。金歧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村里还有好多人对他不熟悉,甚至不认识呢!而自己就不一样了,村里大人娃娃,哪一个对自己不熟悉?这都是自己的优势所在,为啥不当一回支书呢?可是,志在必得的中贵最后没有如愿以偿当上支书。当支书的仍然是金歧。其中的原因很多,比如说中贵只以为全村人都认识自己,竞选时容易做工作,可是不知道全村人认识你的同时,也知道你的毛病在哪里。另外,村里这么多年一直上不去,是公认的穷村,与历届支书没有一点关系吗?带头人很重要啊,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你中贵想当支书是好事,可是想没想过怎样才能把村治理好呢,怎样才能发展呢,怎样才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呢?可能没有想过吧,即使想过,也是力不从心吧。是啊,五十多岁的人了,头脑也僵化得差不多了吧,哪像年轻人那样有魄力呢,敢闯敢干。相比之下,金歧就不一样了,别的不说,光说人家当支书这几天,就为村里办了多少好事啊!金歧说了,还要带领全村搞特色种植,包产包收,一亩地可净收多少元多少元的,坐在家里就可把钱挣了。相信他不会说瞎话,金歧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能着呢。金歧就这样又当上了支书。中贵竞选支书没有成功,但仍是村里的干部,仍是副职。中贵竞选支书失败,也是吉贵的失败。

金歧当上新一届支书,顺风顺水,正要扑下身子大干一场的时候,忽闻得有人在制造不谐之音,破坏自己的政绩。这个人就是小芹。

金歧起初不相信小芹会这样做,原因是以前和小芹接触过,对小芹有所了解。那时候他们都在同一个地方打工,没事时常聚。在金歧的印象中,小芹贤惠,对人也热情,没有坏心眼。小芹现在是怎么了?漂漂亮亮的水泥路不走,在上面倒啥垃圾啊!吃错了药还是怎的?金歧问中贵是怎么回事。因为这事正是中贵向金歧汇报的。中贵现在和金歧走得很近,没有了竞选时的针锋相对,水火不容。走得近一是上下级关系,公事上不得不近。二是中贵现在也有些佩服金歧了,知道自己不服老不行。中贵这会儿对金歧说:“这娘们儿挺难对付的,前几天她闹,我去了她家,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闹得更厉害了!”

“你觉得她闹的真正原因是啥?”

“还不是认为自己吃了虧,路没修到自家墙根。现在的人,一点亏都不想吃。早知这样,不修那路了,让她自己琢磨琢磨,哪值得哪不值得!”

“以我对小芹的了解,她不是那样的人啊。”

中贵嘿地一笑,说:“只有事上才能看出一个人,平常,都装得很像。”

“你觉得这事应该怎样处理呢?”

“叫我说不管她,随她闹去!闹够了自己就不闹了。另外,就是闹还能闹几天?春节一过,又出门打工去了。”停了一下,又说,“说到底不还是鸡子尿湿柴的小事,这样的事,你都管,累死你。”

金歧看了中贵一眼:“大过年的,这样闹着,多难看呢。”

“那有啥办法?难道村里找人给她那点路也修上?村里也太低三下四了嘛!”

金歧叹了口气,不再说啥了。中贵见无别的事,就起身走了。中贵走的时候脸上挂着微笑,中贵认为金歧听自己的没错,农村的事,复杂着呢!你金歧回来才几天,不听自己的,只有作不完的难!吃不尽的亏!中贵为在这事上又帮了金歧一把而高兴。

中贵走了之后,金歧也要出门。妻子问他可是为小芹的事。金歧说是。妻子说:“人家中贵都不愿管的小事,你也要去!“

“你不懂。”

金歧说着走出了院子。

现在正是刚吃过早饭的时候,路上不时有人走过,人们见了金歧,都和他说话,金歧都很有礼貌地回敬。遇着没注意到自己的人,金歧便主动上前说话,问这问那。村里一片祥和融洽的气氛。金歧心里很舒畅,感觉正是在自己的治理下,才是这样的。现在,他又觉得自己回来是回对了,在外面虽能挣钱,感觉却是浮在上面,没有根基感,现在却是脚踏实地,心里无比的踏实呢。不觉间来到了小芹家前面,却看见菊花婶从院子里出来。菊花婶一眼看见了金歧,便招手让他过来。金歧走了过来,菊花婶又把金歧让进屋子里坐下。菊花婶说:“你看这事闹得,好事变成了坏事。小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多明白的一个人啊,这会儿硬是油盐不进哩,你不知道为这事,我也是急得不行。”

金歧笑了,说:“光急不行啊,你就没有想想办法吗?”

“怎么没想,啥话都给小芹说了,硬是听不进去哩。小显倒是好说话,可是有啥用呢,人家小芹根本不听他的。”

“想想修路时你们几家也真是,明明都规划好了的,东西也是有数的东西,你们倒好,硬是往自家墙根扒,拦都拦不住。老板气得不行,说没见过这样的,要撤资走人。又是我给老板说好话,好话都说尽了,人家才又答应下来,增加了投资。”

菊花婶笑了笑,说:“当初谁想那么多了啊,当初只想着人家老板财大气粗,不在乎啥!”

“不在乎啥!难道人家的钱不是钱,都是风刮来的?你知道你们这样做影响有多坏吗?人家老板也是好心好意,遇到了这样的事,心里指不定多失望呢!”

菊花婶又笑着说:“行了行了,反正事情已经出来了,这会儿趁着老板不知道,就不要再给人家添堵了,你说怎么办吧,我们都支持你。”

金歧心里很高兴,菊花这人也是个刺人呢,现在这样听自己的,也真是难得。金歧笑了笑,说:“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说完这话,便站起来往外走。

菊花婶一路笑着送出来。

金歧走到水泥路上,看了一会儿垃圾,然后走进小芹家的院子。

小芹正在屋门口坐着,阳光正照在身上,小芹看上去挺平静的。看见金歧走进来,好像本不乐意欢迎,瞬间的犹豫之后,还是站了起来,笑着脸说话:“支书大驾光临哩。”

金歧也笑了笑,说:“不是大驾,是小驾,小得再也不能小的小驾。”又问,“小显呢?”

小芹说小显刚出去,把金歧让进屋子里,敬烟,倒茶。见小芹这样,金歧轻舒了一口气。小芹说:“支书大驾光临,一定是有啥大事吧?”

“看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们吗?”说了这话,金歧一边抽烟,喝茶,一边和小芹聊了聊外面的事。毕竟都是在外面混了好多年的人,聊得很投机。聊着聊着,聊到了金歧自己,金歧说:“不知道为了啥,近几年来只想回家,想为家里做点啥。要说这几年在外面啥都干顺了,钱也挣得很容易,不回家才是。老板也一再挽留,就是前几天还在打电话让过去,说待遇条件怎么讲都行。刚回来时,亲戚朋友们也都不理解,反对,说这么一个穷村,一个烂摊子,你回来干啥?有啥巴头?别人都是一心想着到外面去,机会多,挣钱容易,你倒好,硬是要回来。回来后这一年多,确实也觉得在家不好干,要啥没啥,啥都得操心,都得应付。应付好了还罢,哪一点应付不到,各种各样的麻烦就来了。有时候真有些心凉。可又想,啥事总得有人管吧,每个人都自顾自的话,那咱整个村还怎么办?往大里说,一个乡的人都自顾,整个乡怎么办?一个县的人都自顾自,整个县怎么办?理都是这个理,不过这是大理了,轮不着咱操心。这一年多,虽说吃了不少苦,作了不少难,受了不少委屈,可想到从自己手里办成了的事,心里就感到很踏实,很满足。办成了事,给群众带来了好处,利益,群众心里也都有数。你知道这次选举,按原来传统的观念,办法,我可能当不上这个支书。现在能当上,就说明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嘛……”

小芹笑了,打断了金歧的话,说:“支书,你说了这么多,我听明白了,你是让我把垃圾清理了,不要挡了群众走路,是吧?”

金歧苦笑了一下,说:“你这样理解也对,不过我就是来解决问题的,问题解决不了,你清不清理,在于你自己。”

“哦,那你打算怎么解决问题呢?”

“小芹,我也想了,这也实在不是啥大事,为这事,和你们一个家族的闹别扭,实在划不来。”

“你错了,不是我和他们闹别扭,是他们要和我闹别扭。”

金歧笑了笑,说:“不管是谁和谁闹别扭,都是咱一个村的人不错吧,哪有恁美的事呢?”顿了一下,又说,“就是他们做得有不对的地方,也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咱是出过远门、见过世面的人,各方面都比他们强才是。你看看人家大地方的人,多有胸怀,气量多大啊。咱在人家那里打工,也学学人家嘛。”

“我就是一个穷打工的,跟人家比不了!也学不会!只知道干一天的活,挣一天的钱!”

金歧张了张嘴,正要说啥,忽见菊花婶走了进来。菊花婶一进来就说:“我说支书,你不要小瞧我们这些没出过门的人!没出门是我们岁数大了,没人要,可不能说明我们没见识,没气量!今儿我作主了,我们也不要墙根那点水泥路了,我们自己动手,把它挖了。以前那样做,是我们错了,我们压根就不应该占那点小便宜!”菊花婶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待金歧和小芹一起走出來的时候,看见水泥路上已站了各家的人,他们手里都拿着铁锤、钻子、钉耙、锨等工具。有的人已经动手了,在自家墙根开始掘路。有的惋惜地看着路,犹豫着不忍动手。有的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下不了决心似的。菊花婶说:“别再耽搁了,挖就挖了吧。占那点便宜干啥!占那点便宜,让人家说来说去,划算不划算!趁着支书在这儿,咱们也表表决心,咱不是那爱占便宜的人!”有根见了金歧出来,便也说:“支书,我们不为难你,你为我们办好事,我们永远承你的情!对了,也承人家老板的情,遇到了老板给捎个信,让他不要生气了,欢迎他再到村里来,我请他喝酒!”有根说完,照着自家墙根处的路面,狠狠地一锤下去。其他人也不再犹豫,都行动了起来。

“停下停下!你们这样做不行!你们这样下去,把整个路砸坏了怎么办!”金歧大声说。

“支书你放心,我们小心一点就是!”有根说。

“你们这个干法,再小心也不行的,非把路砸坏不可的!”金歧着急地说。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换换工具,拿个电钻过来!”有根说。

“这样吧,路本来就是为大家修的,为大家服务的,都还继续留着。我找专门修路的工人过来,人家有先进的工具,在路中间钻条下水道来。”说完了这话,金歧又说:“我一碗水端平,不向谁也不坑谁,小芹家墙根的路面这次也修了,让咱这条路再宽一点!”

“那费用谁出呢?还去找人家老板?”有根问。

“不能让人家老板再为咱村的事操心了,这事,我一个人包了。”

“你是说掏你个人的腰包?”有根又问。

“掏我个人腰包怎么了,这个钱,我还能掏得起。”

众人都沉默着不说话。

“就这样定了,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金歧这个时候转向小芹,边转边说,“你看这个解决办法行吗?”可是,哪里还有小芹的身影,小芹不知啥时候已经走了。

第二天,金歧叫人来钻路时,却又遭遇了阻拦。阻拦的还是小芹家,不过小芹没有露头,是小显出的面。小显说:“路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动。”

“那下水沟呢?”菊花婶问。

“小芹说了,下水沟更不能动。”

“这个小芹,这也不中,那也不中,她是要把人摆弄死吗?我找她去!”菊花婶说着就去找小芹。

“菊花婶,你别去找,找也找不到。”

“怎么了?她就是钻进老鼠洞里我也能找到她!”

“小芹一大早就打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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