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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遥远如青铜

2020-03-16舟自横

躬耕 2020年2期
关键词:老屋故乡

舟自横

我的故乡,我的逯家沟,斑驳,敦厚,质感,如遥远的青铜安慰大地的心灵。

——题记

天边

早晨,给一位故乡的发小打电话,询问近日生活如何。聊着的时候,他顺便告诉我,老李和老姜都在外地去世了。我吃驚异常,一是因为他俩的年纪都刚刚五十多岁;二是他俩是客死他乡的。而现今家乡青壮年外出打工的居多,这不能不让人产生某种联想。

放下电话后,我的眼前就出现一个静谧的小村庄和一座座喧嚣的城市。抬起头,仿佛看见浩瀚的阳光,把这些原本毫不相干的地方,杂糅到一起,成为不可预知的生与死的宿命。故乡的“根”还在,而有些飘离的“树叶”,却被生活的大风越吹越远。

他俩都是在很小的时候,来到我的故乡逯家沟,老李是随母亲改嫁,老姜是随全家搬迁。逯家沟养育他俩长大成人,因此把逯家沟称作是他俩的故乡,也不为过。自从出去打工后,每年春节,他俩还能回次逯家沟看望老人。岁月在流逝,各自的父母去世后,乡亲们再也没见到他俩的身影。

在逯家沟,老李是有名的“小生意人”。人很老实、能干,在村民中也最先有商品意识。农忙时节过后,别人闲着,而他总是骑着自行车,走村串户,夏天卖冰棍,冬天卖糖葫芦。后来,儿子长大了,不读书也不喜欢种地,就去大连打工。他只好随行。因为没有文化,也没有手艺,只有最基本的原始生产资料——一把子力气,所以只好在大连干下力活,饱受日晒雨淋。几年下来,积攒了点钱,等到儿子娶媳妇时被一扫而空。后来,他听说逯家沟现在种地也很挣钱,便有了回去的想法。然而,儿子死活都不想再回到农村,他便作罢。

和老李一样,在逯家沟,老姜也算个另类人物。他没结婚之前,就只身一人去了离逯家沟很远的一个煤矿干活。回到村子来,村民看到他留起了长长的头发,穿着肥大的牛仔裤,戴着蛤蟆镜。不仅如此,他还在自家院子里放了一台录音机,旁若无人地跳起迪斯科,屁股扭得山呼海啸一般。别人就笑,这样的男人能娶上媳妇吗?现实是,他先后娶了两房媳妇,并且是亲姐妹。姐姐病逝后,妹妹便嫁了过来。尽管乡亲对他有些看法,但在我和他有限的接触中,觉得他的心地还是善良和本分的,从没干过坑蒙拐骗的缺德事。只是他年轻时候,在守旧的逯家沟显得有些另类和新潮。

发小在电话中说,他俩早逝,酒是最大的杀手。我接触过一些打工者,辛苦劳作之余都喜欢喝酒。不仅能够解乏,更能消磨时间,消解单调的生活。醉眼朦胧中,他们或许也是在浇着心中的乡愁和块垒。

再也不能回到故乡的,不只是他们两位,更有他们的后代。他们的后代,小时候跟随他们出去闯荡,有的现在已经成家立业,并且也有了儿女。可以说,这些年轻人,早已融入城市的生活,对农活几乎是一无所知,对繁重的劳动和闭塞的环境更是“退避三舍”。况且,家里的长辈不是故去就是在身边,因此,故乡的概念,对于他们来说,仿佛是天边那么遥远。

人对故乡的情感,是最朴素和最真诚的。无论富饶还是贫瘠,无论是风景如画还是荒蛮苦寒,故乡的模样和气息早已固化在记忆中,好似举目可见。故乡,是情系魂牵的温暖所在。这种情感,来源于童年的积淀,来源于对血缘的认同。

然而,时代在变换,有些人注定是再也不能回到故乡了。其实,回不回去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重要的是,我们这些离乡的人,应该牢记乡土是一种品质。红尘滚滚,世事多艰,故乡那纯朴的民风、浓厚的乡情、勤勉的品德,永远值得身体力行。这些乡土的美好属性,是人性和人生的亮色。

故乡仿佛在天边。让我们心怀对土地、乳汁的感恩,在思乡的时候,向家乡的方向眺望。

老屋

门窗破损,墙体歪斜,屋顶布满苔藓,我的老屋在汹涌的正午阳光下,像只颠簸而破败的老船,摇晃着,挣扎着,却躲不过时光大潮的漫卷与撕扯。

老屋才盖四十多年。我之所以叫它老屋,一是因为北方的民居寿命短,二是这所房子是我家自己盖的,三是我父亲就是在这里去世的。

回到故乡,来不及去看亲属,就来到老屋。我眯着眼睛,在老屋前的菜园里不停地走动,脚下是一些去年秋天的玉米秸秆。它们横陈着,白白的秸秆,如被遗弃的骨头。

四周寂静,仿佛整个村子都睡去了。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显得孤独和空洞。村子原先有二百多口人,现在就剩下二十多口,还都是老人和儿童。身子有力气的,都出去打工了。

阳光刺眼。再次抬头看着老屋,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影,背对着菜园,与老屋对视。他是我的父亲,是我记忆里的父亲。

记得老屋刚刚盖完,全家还没有住进去,一到生产队收工后,我父亲就长久地站在老屋前,默不作声。母亲常常让我喊他回姥爷家吃饭,每次走到他身旁,他都浑然不觉。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搬进老屋为止。

老屋凝结了父亲的全部心血。

父母结婚后,买了一个破旧的房子暂时栖居。那些年,如果家里有一毛钱,也积攒下来,以备购买盖房子的木料。实在住不下去了,父亲决定盖房子。那年我6岁。

在我的老家,盖房子一般都是在六七月份。按理说,只要是材料齐备,盖房子并不是多大的难事。偏偏那年,遇上几十年少有的大旱,连县里的各个部门都组织职工,到农村帮助救灾。而盖房子在当时算是个大工程,恰恰遇上人们都要把主要精力用到抗旱上。别人说,等抗旱过后再盖吧,父亲直摇头。他是个急性子,为了房子早日建成,他和几个亲属可谓是披星戴月。

父亲有恐高症。砌墙的时候,我母亲和姐姐把土坯放到筐子里,他在上面用绳子拽上去。他站在越砌越高的墙上,汗水不停地滴答。风吹过来,他的身子像单薄、摇摆的纸人。有一次,他差点掉下来。后来我成人后,才明白,在松嫩平原上,老屋的高度恐怕是恐高的父亲一生登临的高度。

这个高度是过度劳累累积而成的。住进新家第二年,父亲便卧床不起,直至去世。白天时候,我去上学,母亲和姐姐也大多在外面忙碌,家里只剩下父亲一个人。老屋,看到了父亲满面的愁苦和浑浊的眼泪。

那时候我少不更事,对这些好像没有什么大的觉察。只是兴奋于老屋带给我的欢乐。我六七岁的时候,南面还没有新盖的房子,老屋就挨着草甸子。那里的小鸟、水洼、野花和冬天无边的雪地成了我的乐园。

老屋目睹了我家后来发生的一切。父亲去世,老屋易主,母亲随我来到城市。老屋的新主人,根本没在这座房子里住,就随着几个儿子到天津打工去了。

老屋真的老了。还有谁家的房子不老呢?整个小村子,除了几家新盖的砖房之外,大多屋子都空空如也,也像我家老屋一样东倒西歪的。但我至今仍然记得,这些老房子的姓氏和它们主人的音容笑貌。

尽管老屋易人,尽管老屋以后终将不复存在,但消逝的未必就会消逝。这关乎我的记忆,关乎我的情感。

老屋,是我心中永远挺立的青铜雕像。

影子

早晨走路上班,看见街道两旁的柳树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出了绿叶,像孩子的眼睛,害羞而好奇。阳光明亮,叮叮咚咚地敲着我的头部,仿佛是提醒我抬起头来,注视远方。

远方是我的故乡。

五月的故乡,天空湛蓝,燕子飞翔,田野翠绿。草甸子上的艾草,清空大地入冬以来郁积的浊气。一条条田垄伸向遥远的天际,像大地的琴弦被风拨弄。我的父老乡亲,挥舞着锄头,在辛勤劳作。

这样的场景,并非我的臆想。尽管身在故乡千里之外,尽管与故乡分别多年,但我对故乡的农事、生活、民风早已烂熟于心,并且仍然历历在目。

故乡的烙印和影响,可谓是伴随一生,任何人都概莫能外。于我而言,它更像是我的影子,时时在我的周围晃动。我甚至能够听见它的声音,闻到它的气息,感知它的脉动。

而舌尖上的乡情,最是让人魂牵梦绕。有时候,夜半失眠,就会想起家乡菜,特别是母亲做的菜。我的故乡盛产白菜和土豆,即便现在,我对白菜炖土豆和酸菜汤也情有独钟。

那时,秋天收获的白菜和土豆,必须储存起来,白菜还可以渍酸菜。土豆是那种红皮的,特别面。白菜没有上过化肥,吃到嘴里甜甜的,软软的。这样的“清汤寡水”,配以玉米面饼子,也是绝佳的美食。而酸菜汤,在寒冷的冬季里冒着蒸汽,暖胃又暖身。如果汤里放点烧好的干辣椒末,那更是锦上添花。

现在,我也偶尔做这两道家常菜,但味道和以前相比,已是天壤之别。故此,常常用追忆来解馋。

不仅仅是食物,人的性格,也是地域特征的外延,像物產一样,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是也。它也是我们一生都摆脱不掉的影子。

我的老家位于辽阔的大平原,那里的人们直率、厚朴、豪爽。在城市里,直率的性格并不招人“待见”。好在,私下里,我的朋友不多,况且有几个还是一生的知己。因此,他们一直对我是包容的,欣赏的。

“我是故乡千里之外的一棵庄稼”,我一直这样界定自己的身份。无论走到哪里,目光最喜欢寻找的,是田野、庄稼和野草。它们是大地美丽的发丝,也是大地的光线。前几年秋天,和朋友去郊外游玩,看到路旁成熟的谷子,令人“垂涎三尺”,便掐了几个谷穗,如获至宝。现在,这几个谷穗,仍然插在我家的干花瓶里。有时候,就情不自禁地看上一眼。

思念故乡,因此,每隔几年时间,都要回一次故乡。脚踏故乡的大地,感到异常坚实和温暖。故乡需要我们这些在外奔波的人,时常“回家看看”。也就是说,故乡需要我们身影的慰藉。这样的故乡,才饱满,才丰厚,才生机勃勃。

我们与故乡,就像庄稼之于土地。让我们与故乡的影子相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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