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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爱年代

2020-03-08王洪勇

当代工人·精品C 2020年6期
关键词:三北江河小说

王洪勇

{一}

李小萌发表第一篇小说时,正是20世纪80年代初,那个年代,人人向往文学,人人向往美好生活。李小萌就在这时发表了她的处女作《向往远方》。该小说不仅公开发表了,而且还是在一家令很多写作者魂牵梦绕的大刊物上发表的,这就使得李小萌的这篇小说充满了含金量。

小说一经发表,就在三北县引起了很大轰动。李小萌所在的乡镇文化站的罗站长首先来拜访她的,羅站长虽为乡镇干部,但为人谦虚低调,他戴一副高度近视镜,称李小萌为老师,说:“李老师,你是怎么想起写小说的?”“最初读女作家铁凝的《哦,香雪》时,觉得那篇小说写得特好,后来又读了鲁彦周等一批获奖作家的作品,就开始试着写了起来。”李小萌说,罗站长又问:“这是你写的第一篇小说吗?”看到李小萌点头,罗站长由衷地赞叹起来,说:“李老师真是天才,我都写了半辈子,连一个豆腐块的文字都没发表过。”“罗站长您别谦虚了,我总在报纸上看到您写的文章。”罗站长却摇摇头,说:“那些不能算数。我决定拜李老师为师,你肯收下我这个老头子吗?”李小萌顿时红了脸:“罗站长您不带开这样的玩笑,您不仅是乡文化站的站长,您还是我的老师呢!”“过去我当过你的老师,现在你来当我的老师吧!”罗站长邀请李小萌到乡文化站,为全乡的业余作者讲一堂课,李小萌又红了脸说自己不会讲课。罗站长却很执意,说:“你不会讲谁会讲,总不能让我这个糟老头子来讲吧,我讲谁听呀!”李小萌还想推辞,罗站长立马断了她的“后路”,说:“今天我就以老师的名义,为你当一回家,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讲课的地点定在乡政府的大会议室,到了讲课这天,不光乡政府的领导来听李小萌讲课,县文化馆的馆长老周还带来了一批县里的作者。这些作者几乎都在刊物上发表过作品,尤其是馆长老周,不仅在全国知名刊物上发表了很多作品,还获得过几次市级的奖项。在李小萌没发表小说之前,老周对李小萌是不屑一顾的。

一次,李小萌参加文化馆的文学讲座,主讲人就是老周,老周在谈到传统文学受到先锋文学的冲击时,李小萌发问先锋文学应该怎样理解,老周很不耐烦地说:“你先好好听行不,过会儿我再回答你。”李小萌顿时满脸通红。等到休息时,李小萌笑着凑到老周身旁,老周却视而不见,和一位叫周怡的女作者聊得十分开心,那位叫周怡的女作者长得既漂亮又风姿绰约。李小萌在两人身边站了一会儿,见老周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只好走开。

今天老周和往日不同,不但对李小萌十分热情,还说李小萌是三北县的一颗耀眼的文学新星,同时他还号召广大作者向李小萌学习。讲课结束后,老周让李小萌将讲话稿整理一下,回头在县文化馆的文学季刊《沃土》上发表,同时还要争取在地区的文学期刊《漳河水》上发表。

那天,李小萌被老周的热情深深地感动,更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自己默默无闻时,没有人愿意理睬她,现在,连那位漂亮得像公主一样的周怡也主动过来和她打招呼,还热情地约她去县工会玩,因为周怡在县工会工作。李小萌觉得几乎所有人都愿意接受成功,即便自己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成功,但大家却将自己当做潜力股了。

就连县委宣传部对她也格外关照,常务副部长大孙还积极为她联系工作单位,问她愿不愿意去乡镇做新闻报道员,最初是合同工,等到以后有指标了,就转为正式干部。此时的李小萌正在毛衫厂担任会计,收入颇丰,她谢绝了好意。

{二}

李小萌发表处女作后,又写了几十个短篇和中篇小说,有的艺术质量和故事情节都比处女作要成熟得多,但投出去后都遭遇退稿。李小萌虽然没有因此而心灰意冷,但情绪多少受到一些影响。她还特意给一位编发她稿子的编辑写了一封信,编辑回信说稿子得到发表不光都是艺术水平,还包括作品的故事情节是否饱满,当然,有饱满的故事情节,语言和技巧还要过关,这三者缺一不可的。李小萌按编辑的意见又写了几个短篇,其命运依旧同上。

不管李小萌在创作上遭受多少波折,她第一篇小说所取得的名人效应都是史无前例的,就在她感觉孤单时,文化局一位副局长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副局长叫郑江河,是三北县最年轻有为的领导干部。最初,郑江河是拿一篇散文习作向李小萌求教的,李小萌直言不讳,指出写作技巧太过随意。郑江河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武大可是培养作家的名校,自然一点就透。

此后,郑江河便常找李小萌,二人常去的地方是漳河的南大堤,那条大堤上长满合抱粗的老柳树,二人常靠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李小萌虽会写小说,却不善言辞,所以两人在一起时,几乎都是郑江河在讲话。郑江河问李小萌读没读过茨威格的《一个女人的二十四小时》,李小萌回没有,郑江河又问《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呢?李小萌说也没有。郑江河还问了一些作家的作品,李小萌均回答没有读过。对此,郑江河深感诧异,一个能够把小说写得那么好的人,读书竟然如此之少,要知道郑江河大学毕业后就很少再阅读文学作品了,这些书还是他读书时看过的呢。

一个阅读很少的写作者显然不会走得太远。但郑江河并不是因李小萌写作而和她接触,他是想和李小萌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因为李小萌不光小说写得好,人也长得漂亮,亭亭玉立,特别是走路时的样子,如风摆杨柳,特别好看,所以在郑江河眼中,李小萌是最美的。

两人谈了一段文学,就正式开始谈情说爱了,先表露爱意的并不是郑江河,而是李小萌。李小萌认为郑江河不管从哪方面衡量,条件都是优越的,大本毕业,身高1米75,刚过26岁,就已是正科级的副局长了。自己只是个农民,除去发表了一篇小说,她李小萌还拥有什么?假如郑江河不挑剔自己就非常不错了,但两人交往一年后,却因结婚时间闹了矛盾,郑江河希望马上和李小萌结婚,因为年龄不允许他再继续等待了,老母亲也一直在他耳边唠叨。李小萌却说自己还小,想再奋斗两年,如果两年后在写作方面仍看不到起色,就和他结婚。

郑江河等不了了,既然两人意见无法统一,只好选择分手。分手后,郑江河很快就和物价局的一位姑娘结婚了,李小萌却很久都没缓过劲儿来。她认为曾深爱过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就把彼此忘掉,除非对方从来就没爱过自己。

初秋的黄昏,李小萌到漳河边散步,忽然在一个丁字路口与郑江河相遇了,和郑江河一起漫步的是一个体型高挑的姑娘,皮肤白晰,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十分透彻。郑江河看到李小萌一点儿窘态都没有,他笑着将身边的女人介绍给李小萌,说:“这是你嫂子,她叫宋秋丽。”随后又将李小萌介绍给宋秋丽:“这是我经常跟你提到的女作家李小萌,你看她有多漂亮,还非常有才华。”李小萌不知他怎样和身边这个漂亮女人介绍过自己,使得宋秋丽很大方,主动向她伸出手来,二人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李小萌就说自己还有事儿,逃也似的跑走了。

李小萌跑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放声哭了起来,她觉得曾经的海誓山盟特没意思,她甚至非常后悔认识郑江河。

后来,李小萌又谈了一个啤酒厂的老板。虽一表人才,但一张口就透出一身俗气,他和李小萌唯一能沟通的方式就是请她吃饭,二人认识才两个多月,几乎将三北县的饭店吃了个遍。

这老板也姓郑,叫郑三桐,不讲话还行,一讲话要么粗俗,要么就带脏字。比如介绍人说李小萌是女作家,郑三桐却回:“女作家咋了,女作家不吃不喝不放屁呀!女作家不生孩子,不说人话呀!”李小萌也提过,希望郑三桐说话文雅些。可郑三桐说:“我这人说话就这特点,其实心眼儿还挺好。跟上我郑三桐还会少了你吃喝?告诉你,我老郑啥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钱!”

每次郑三桐这样说,李小萌都强忍着,可总这样忍着哪儿是头。这天,郑三桐来接她吃饭时,她推脱说胃口不好,想在家喝粥。结果郑三桐瞪大眼睛说:“玉米粥,饭店也可以熬,你别他妈太把自己当回事儿!”李小萌听郑三桐又开始骂人,就愤怒地让他滚,然后自己跑走了。郑三桐愣了一下,也无趣地走了。

郑三桐脸皮厚,过了两天,又开着新买的奥迪来接李小萌,见面后先认错,说自己的嘴还顶不住李小萌的屁股,李小萌怒了,回:“你会说人话不!不会说话学会了说话再来找我。”郑三桐知道说错了,立马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俩巴掌,边扇边说:“都是这张破嘴惹的祸,看把我宝贝气的!”

李小萌有时想,别看郑三桐庸俗,也有厚道的一面,比如他对朋友还真能做到两肋插刀。一次,朋友资金链断了,他二话不说,拿出50万元就去资助,其实当时他的资金也很紧张。虽然他很厚道,但把自己交给这样的人,她又心有不甘,经过再三权衡,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三}

和郑三桐吹了以后,李小萌就没再继续谈恋爱。转眼多年过去,虽然看起来还不显老,但李小萌的实际年龄也不小了,不过她还在坚持写作,即便文学早已成为明日黄花。

20世纪90年代,改革开放最关键的时期,人们都在向往美好生活,可美好生活是要有经济做基础的。李小萌所在的毛衫厂因缺乏开拓精神,在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此时的李小萌已40多岁,再想找到一份称心的工作,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如今的李小萌已没任何优势可言,就连她曾经的身高优势,也被新一代女性给比了下去。新一代女性因长期不参加地里劳动,吃的又好,还注意体型保养,都跟沐浴过春雨的青竹一样,一个劲儿地噌噌往上长。李小萌站在这些经过化妆和打扮的姑娘面前,显得十分土气。

虽然县文化馆和县文联有什么文化活动,还会通知李小萌,但那只不过是凑人数,如今三北县最活跃的人,是一个拍过几部电影的徐聪聪,徐聪聪长得漂亮,身材高挑。三北县的任何商业活动都请徐聪聪参加,有徐聪聪参加的任何场合都是人山人海,因为人们想一睹她的芳容。

进入90年代以后,文化的多元逐渐呈现,没有谁再抱着一本小说去认真地阅读了,人们开始热衷于流行歌曲、声音、影像和电影。李小萌落伍了,此时她走在街上,几乎很少有人再和她打招呼了。不仅如此,随着小城的市容市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曾经活跃在小城的熟悉面孔也逐渐消失。李小萌有时在漳河边走很久,也见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倒是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红男绿女,成了小城独特的风景。

有时,李小萌喜欢站在漳河边的老街上,两旁满是形状各异的国槐,记载着厚重的生命往事,比如某年某月李小萌曾站在低绵的细雨中,构思一篇小说,那篇小说虽然至今也没有面世。李小萌有时想,真要感谢上苍,还留下这一处可供回忆往事的地方。据说曾有房地产商看上了这条街,见过这些合抱粗的经年国槐后就打消了念头,暂且相信他也是一个念旧的人吧。

一个初夏的黄昏,李小萌又来到老街漫步,她正伤感地走着,忽然看到了郑江河,郑江河这些年春风得意,他已是县工商局的局长了,生活也不缺少繁花似锦,但不知为什么,他也常来老街漫步。见到李小萌,郑江河很讶然,说:“你竟然还这么漂亮,岁月为什么对你这样眷顾。”李小萌听了忽然觉得很委屈,应该说没有比她这一生更苍白的了,她那么执着地守望文学和爱情,守望一个永远抵达不了的梦境。如今却什么都没有,唯一拥有的只不过是一些令人伤感的陈年往事。郑江河与她站了一会儿,小心地问李小萌能不能一起走走,李小萌很大度,说:“这有什么不行的,我们又不是仇人。”

二人沿着漳河边缓缓地走,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无限放大拉长,平静的漳河水在路灯的映照下光怪陆离。“这些年你还好吗?”郑江河打破宁静,李小萌无奈地笑笑,说:“有什么好不好的,对付着瞎活呗。”“你在的厂子破产了,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都这岁数了,还能有什么打算。”“你如果不介意,我介绍一个地方,暂时先干着。”“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忙忙碌碌,我想先调整一下情绪,过段时间再说吧。”“也好,什么时候你想工作了,给我打电话。”李小萌礼貌地回声谢谢,郑江河却很突兀地说:“怎么这么客气,我早就和那个女人离婚了!”

李小萌愣住了,回过神说:“什么时候离的?”“就上个月。”“因为什么呀?”“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找不到那种刻骨铭心的爱的感觉,只好选择分手。”“这年代还会有爱吗?婚姻几乎都没有以爱做基础的,所以婚姻才是可悲的。”“对于婚姻我也曾质疑过,假如婚姻不以爱情为基础,那結婚还有意义吗?”“其实真爱还是有的,如果没有真爱了,这个世界不就是冰冷一片了吗?在我们的生活中,不是还有那么多人一直在奉献着爱吗?他们甚至都可以给陌生人以爱,何况对于那些和他相濡以沫的人呢!”“到底是作家,把一些让我困惑的问题都说得那么透彻。”“以后不要再称我作家了,况且我也不是作家,现在如果有谁再称我是作家,就有贬低和嘲讽的嫌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况且我对作家一直充满敬畏。如果我不崇拜作家,当年也就不会选择读中文系了。”“对不起,我可能有些神经过敏。”

那天晚上,二人聊了很久,郑江河请李小萌去吃了西餐,分手时两人依依惜别,尤其是郑江河。他问李小萌还什么时候有时间,李小萌说自己每天都有时间,比不了大局长,应酬一定很多。郑江河却说官场应酬其实最无聊,早已厌倦,自己已经很久不参加那样的聚会了,且就在办了离婚手续后,他就同时写了辞职报告。李小萌很不解,因为现在大家都争着进入官场,郑江河却急流勇退。郑江河说自己就想做个永远不用戴面具的正常人。

{四}

后来,李小萌和郑江河又见了两次面,李小萌觉得再见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所以当郑江河再约她时,她就推说自己没时间。郑江河本还想和李小萌继续发展,他觉得和李小萌在一起是充实的,但李小萌却总也找不到感觉,她感觉郑江河有点儿让人捉摸不透,应该是在官场待久了,普遍存在的一种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感觉。李小萌觉得和这种人待久了让人窒息。郑江河多么聪明,他看出李小萌的微妙变化,他觉得生活中一切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接受的就是被这位老女人拒绝,她有什么理由拒绝自己?她现在什么都不是。她的拒绝让郑江河愤怒!郑江河以为,即使不和她谈恋爱,也要弄清她拒绝的理由。于是,郑江河这天出其不意地去了李小萌的家。

李小萌住在一个叫做浅水湾的老旧小区,这是一个曾经辉煌而又令人向往的小区,20世纪80年代初,住在这里是权力的象征。后来,随着设施齐全的小区不断涌现,浅水湾便逐渐沦落为贫民窟了。李小萌住在3号楼一个带小院的一层,小院里长满了各种花草,此时,李小萌正在给花浇水,郑江河突然造访让她猝不及防。李小萌有些慌乱地让郑江河等一會儿,自己先去换衣服。很快,李小萌换好了衣服走了出来。

两人又来到漳河边那条被绿树掩映的老街,李小萌低着头,柔和的光线映上脸颊,生动又美丽。郑江河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躲着我?”李小萌说没有,这几天自己在为一家刚开始运营的企业建账。“我怎么发现我们越走越远!”李小萌也不想和郑江转圈子了,说:“你说的不假,最初我们接触时我是充满欣喜的,但接触了一段时间后,我觉得和你待在一起,有压迫感,甚至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比如我们的散步路线,你总是不和我商量就自作主张决定了,每次和你一起行走在你制定的路线上时,我都感觉十分屈辱,仿佛被你绑架了似的,不管是谁,都希望交往的双方自由和谐,谁都不愿意被驱使和接受别人的命令。”郑江河似乎有些委屈,说:“我是那样的人吗?”“如果所有人都能正视自己的缺点,那这个世界该多么温暖。不管怎样,现在的我真的很难接受你。”

郑江河有些委屈,他不知自己到底该怎样做才能使李小萌满意。他有时真想放弃李小萌,觉得李小萌太过于挑剔,但他又无法将李小萌从自己的脑子里剔除,越想忘掉就越发思念。其实他身边年轻漂亮的女人比比皆是,可那些女人或过于随意,或过于做作,比之李小萌的自然天成,都逊色了很多……

郑江河是个绝顶聪明人,他调整了一段时间后,李小萌似乎不太讨厌他了。比如这一天,他约李小萌去漳河南岸吃烤鱼,他将菜单小心翼翼地交给李小萌,说:“想吃哪种烤鱼,你来点。”李小萌说自己不会点。郑江河聪明了,立马说自己也不会点,都不点咱俩就在这儿干坐着,且说话时他一直将微笑浮现在脸上,笑得既得体又带些许小调皮。李小萌只好笑了笑,又将菜单重新拿了过去,看了半天,点了一个烤罗非鱼。郑江河让李小萌接着点,李小萌说够了,郑江河却说:“那哪行呀,来这个鱼馆吃饭,主要就是为了吃鱼,别为我省着,你要不狠狠宰我一刀,我可对你有意见了!”李小萌白了郑江河一眼说:“什么人呀,那就宰你一刀吧!再来个烤多宝。”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些过去的生活趣事,郑江河在聊天时总格外陪着小心,有时对一些非常简单的问题也装做不懂,并问李小萌这东西是不是叫某某,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呢!李小萌说:“郑江河别装了,这样装有意思吗?”郑江河说:“我是故意逗美女开心呢,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正经事呀!”“郑江河你个坏东西,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每当李小萌这样说,她就会歪起脑袋,静静地看郑江河,郑江河觉得这时的李小萌特迷人,有时他睡不着觉就想,李小萌到底有什么让自己如此着迷,一想到这儿,脑海中就会浮现李小萌小鸟依人的样子。可贵的是,李小萌这个样子还不是装出来的,她之所以拥有这种状态,是因为她是知识女性,知识女性有学养做支撑,当然就与众不同。

如果按照这种状态发展,二人很快就会走到一起。但有一天,一位下属被人举报收受两条烟,郑江河正大声训斥时,李小萌来找郑江河。一见到李小萌,郑江河即便在气头上,也立刻让下属走了,李小萌望了郑江河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发这么大火干吗?”这句话本想表达对郑江河的关心,可郑江河却误以为李小萌又在责备他,狠狠地说:“对待这样的人不这样行吗?你来试试,不气你个半死就算你是个智者。”李小萌委屈却强硬地说:“我又没招你惹你,干吗跟我来劲!”“我说什么了吗,我可什么都没说。”李小萌这时已满眼含了泪水,甩下一句“你还想说什么,我又不是你手下,跟我发这么大脾气干吗!”后,就跑了出去。郑江河急忙去追,但李小萌已坐上一辆出租车走远了,郑江河懊悔地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五}

自从上次不愉快的分手后,郑江河又约了李小萌几次,但李小萌没有再给郑江河机会。她以为那个一身坏脾气,以自己为中心的人才是郑江河的本来面目,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样子其实是装的,很没劲儿,她觉得不能将一生托付给这样的一个人。

可郑江河却一直不死心,相信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诚心和信心,就会感动李小萌。为此,他还特地去了一趟北京图书城,把李小萌在三北县书店买不到的书都买齐了,另外他又为她买了历届获诺贝尔奖的作家的书。当他回到三北县,想给李小萌一个惊喜时,却怎么也找不到李小萌了,李小萌不仅从浅水湾搬走了,还换了手机号。郑江河知道李小萌这样就是为了摆脱自己,李小萌越躲他,他就越想得到李小萌,甚至想到县电视台去发布寻人启事,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

记得小时候,郑江河和一个叫小得的伙伴去淘鱼,二人用泥将池塘一分为二后,开始用洗脸盆淘了起来。淘的过程中发现水里翻起很大的水花,这时站在池塘边看热闹的人就说,刚才翻花的这条鱼一定很大,最小也得有十几斤。他和小得也坚定不移地认为是条大鱼,于是受很快就会抓住一条大鱼的鼓舞,更加用力地淘了起来,最后將水淘干了,鱼当然不少,但却没有那条大鱼,最大的一条也就两斤多重。

李小萌当然不是一条鱼,她是一个略带病态的女人,一个女人光有庄重的美是不够的,而大美都是有缺憾的。

郑江河因为李小萌的失联显得失魂落魄,他四处去寻找,李小萌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始终没有露面。为此,郑江河最好的朋友大山说他为了寻找一个中年女人,付出这么大代价不值得,郑江河却觉得大山不懂李小萌有多可爱,是上天赐予的尤物。大山是真不懂郑江河,说:“你是不是拔高了她的实际价值,你对她有多了解?她对你有那么重要吗?”“不许你胡说八道,她现在比我生命中任何东西都重要,只要她肯出来见我,要什么我都给她!包括我的生命!”大山苦笑着:“郑江河你其实不适合从政,因为你骨子里始终是个文人。”

从此以后,大山和郑江河的关系就逐渐淡了,大山认为郑江河是个真汉子,但真汉子往往都是愚蠢的,就像普希金,他可以是一位杰出的诗人,同时也是一个生活中的蠢人。

为了寻找李小萌,郑江河还去了组织部,问自己的辞职批了没有。很多人为郑江河惋惜,说如果他坚持从政,一定会干到处级,为此他不屑一顾,说自己对从政早就没任何兴趣,且要不是因为从政,李小萌还不会离开自己。

有人在邻县的王庄镇看见了李小萌,她和别人合伙开了一个叫紫日的小吃店,和她合伙的人是以前二中一个写诗的老师,叫林川。

郑江河听到这个消息后,立马驱车去了王庄,果真在镇东头找到了紫日小吃店,当然也找到了李小萌。他见到李小萌后非常平静,微笑着说:“只要你幸福,我就真诚地祝福。”李小萌说:“我还能谈得上幸福吗?我之所以出走,是因为在三北县,我无法面对已逝去的岁月和未知的未来,我是个失败者,可笑的是,三北县的人却认为我是个成功者。”

“其实你犯不上那么注重形式,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我们都应该淡定接受。”李小萌听他如是说,问他为什么这么沧桑,这时,为郑江河开车的一个叫周浩的人说郑江河没法不沧桑。周浩过去也是写小说的,他和李小萌关系不错。“他怎么了?”李小萌问,周浩想说却被郑江河急忙拦下。没想到这一拦,周浩生气了,大声说:“李小萌有权利也有义务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不由分说地将李小萌拉进了屋。

等李小萌从屋里出来,两只眼睛变得又红又肿,她红着脸走到郑江河面前,说:“你骨子里流淌的才是一个真正的文化人的血液,你如果愿意,我马上跟你回去!”“你当然得跟我回去。”郑江河高兴地手舞足蹈,语气却格外镇定。

后来,李小萌根据这个故事写了一篇小说,名字就叫《无爱年代》,小说在一家核心期刊发表以后,又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选载了。

一次笔会上,李小萌对与会的作家也讲了这个故事,大家都好奇地追问李小萌后来怎么样了?李小萌流着泪却笑着说:“哪还有什么后来。我随郑江河回到三北县不久,他就患肝癌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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