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陆 贾

孔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圣人之）道而行之于世①，虽非尧、舜之君，则亦尧、舜也。今之为君者则不然，治不以五帝之术，则曰今之世不可以道德治也。为臣者不思稷、契，则曰今之民不可以仁义正也。为子者不执曾、闵之质，朝夕不休，而曰家人不和也。学者不操回、赐之精，昼夜不懈，而曰世所不行也。自人君至于庶人，未有不法圣道而为贤者也。《易》曰：“丰其屋，蔀②其家，窥其户，阒③其无人。”无人者，非无人也，言无圣贤以治之耳。

故仁者在位而仁人来，义者在朝而义士至。是以墨子之门多勇士，仲尼之门多道德，文王之朝多贤良，秦王之庭多不详。故善者必有所主而至，恶者必有所因而来。夫善恶不空作，祸福不滥生，唯心之所向、志之所行而已矣。

（原文据中华书局2012年版《新语校注》）

【注释】

①道而行之于世：文前疑脱“圣人之”三字。

②蔀（bù）：遮蔽。

③阒（qù）：寂静。

【译文】

孔子说：“用夏朝的历法，坐殷朝的车子，戴周朝的礼帽，音乐就用《韶》和《武》。舍弃郑国的乐曲，斥退小人。”（圣人）修身治国之道如果能在世界上流行开来，即使国君不是尧、舜这样的圣王，只要重视效法圣人之道，也可以像尧、舜一样把国家治理好。现在做国君的却不是这样，治国不用五帝的方法，国家没有治理好却说现在这个时代不能依靠道德来治理。做大臣的不想着成为稷、契那样的贤臣，老百姓没有管教好却说现在的老百姓不能依靠仁义来匡正。做儿子的不像曾参、闵子骞那样质朴诚实地为人处世，夜以继日永不懈怠，却说家人很难和睦相处。求学的人不像颜回、子贡那么精进，日夜不息毫不怠惰，却说现在的人这样砺学已经行不通了。上至国君，下至普通百姓，从来没有不效法圣人之道就可以成为贤能的。《周易·丰卦》上六爻爻辞说：“房子大而空，用草和草席盖房顶。从门缝往里看，寂静无人。”这里说的“无人”，并不是真的没有人，而是比喻没有足以治身治国的圣贤。

所以仁义之徒官居高位就会吸引仁义的人前来襄助，正义之士在朝理政就会招来正义之士为国效力。所以墨子门下有很多勇士，孔子门下有很多道德高尚的人，周文王的朝廷上有很多贤良的大臣，秦始皇的朝廷则有很多不祥的人。所以善良的人一定是因为怀着同样善的追求而来，凶恶的人也一定是为了同样恶的居心而来。所以说善恶都不会凭空产生，祸福也不会任意发作，这些完全都是因为内心的取向与心志的施行在于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罢了。

【简析】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记载，陆贾向刘邦进言可以在马上夺取天下却不能在马上治理天下的道理，刘邦深有感悟，主动请他总结古代各王朝成功和失败的原因所在，于是陆贾一共写了《新语》十二篇，每写完一篇就上奏给刘邦，刘邦没有不称赞的。由于刘邦文化水平较低，因此《新语》的遣词造句都比较简略，逻辑环环相扣而又层层深入，句式简短而有气势，很有说服力。

本选段强调今世之人闻见圣贤之道则当务执守，有位之人修道崇德，无位之人居仁由义，则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为贤良，积善致福，自然国家大治。选段中看似只引用了《论语》与《周易》的两段经文，但其实陆贾要讲的道理句句都有经典出处，只因为刘邦素来厌恶儒生引经据典，陆贾这才在论述古代圣贤时改成自己的陈述，比如《孟子·告子下》“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说的就是诚意、正心而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从《周易》引文到结尾的这段文字，想要说明的正是《周易·乾卦》九五爻《文言传》“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这个道理。由此足见，陆贾希望刘邦从正心去邪、恭己修身开始，亲贤臣，远小人，开西汉一代之治，继承尧、舜、文、武、孔、孟修齐治平的正大光明之道，巧妙进谏，真可谓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