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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亲

2020-03-02杨芳

莫愁·小作家 2020年1期
关键词:堂叔媒婆媒人

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男女青年虚二十左右就得谈亲事。生了姑娘的人家自是没什么烦恼,因为“一家有女百家求,媒人如云车如流”,可生了小伙的人家烦恼得很。

堂叔默言是四爷爷的长子,长相斯文,从小读书比较好,于是四爷爷一门心思地培养他,眼巴巴地盼着他考取大学跳出农门。书卷气十足的堂叔,第一年不幸落榜。堂叔咬牙去了复读班。

第二年,命运之神依旧没有眷顾堂叔,他再次落榜了。四爷爷本来挺富态的脸颊迅速地消瘦了,他和四奶奶开始寻媒人给堂叔说亲。那个暑假堂叔一声不吭,像木偶似的听候父母摆布。

二十一岁的堂叔虽说是说亲的最佳年龄,可由于他没样手艺傍身,在说亲市场很滞销。一个月后,媒婆给堂叔在邻乡寻了个瘦瘦小小,据说还读了一年半高中的姑娘兰桂。相亲时,兰桂羞红着脸偷偷地瞅堂叔,堂叔黑沉着脸,一声不吭,仿若看客。四奶奶跟媒婆嘀咕:“这丫头干瘪得很,腿细屁股窄,不像好生养的!”“他二嫂啊,苗好孬关键看种子强弱。你家小伙长得那么周正,你慌啥呢!”女方家长问媒人:“那个小伙闷声闷气的,该不会读书读傻了吧?”媒婆回道:“稳重、斯文啊!你喜欢一见面就孟浪得拉你姑娘手的呀?”媒人两头一说合,四奶奶也就下了圆子表示了态度(相亲双方如果满意以下圆子为茶食,表圆满之意)。

相亲过后,双方开始访亲。女方来男方这边查家底厚薄,访人品高低,问祖上寿限,重点是考察男方家境;男方前往女方那边主要打探姑娘的品性好坏。四爷爷也是个在外走的场面人,这一环也顺利过关了。堂叔依旧木愣地听候摆布,只是一人独处时会发出痛苦的嗷叫。

那天我路过堂叔家,他从窗口看见了我,拉着我说:“小芳,叔给你首诗读读,好不好?”他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这天是暗的,地是暗的,世界是暗的/我在黑暗中行走/但眼睛是明亮的/知识在我心里点起了火把/那光势必照亮山,照亮水,照亮明天的路……当时读初一的我突然感到了一种震憾与辛酸,他该是多么孤独与无助,才会逮着我这个晚辈寻找理解呀!

访亲结束后,堂叔与兰桂的生辰八字被送往了算命先生那合婚。他们一个属羊,一个属马,是男羊配女马的上上婚。双方家长很满意,于是媒人趁热打铁,让两家择日定亲完成大事。

选择了良辰吉日后,四爷爷托媒人向女方送去“庚柬”(写了生辰八字的帖子)上联,“庚柬”用红纸做成,正面“囍”字,另一面写“乾造”“坤造”。“庚柬”在定亲当日由女方填好“坤造”及“庚柬”下联,交由媒人带回。“庚柬”多为文化人用毛笔写就的吉祥喜庆祝福语:鸳鸯扣,扣鸳鸯,鸳鸯扣定;鸾凤书,书鸾凤,鸾凤书成……乾为天,坤为地,天长地久;朱陈一村而结好,秦晋两国以联姻。

定亲那天,四爷爷满脸堆笑,天蒙蒙亮就去吴堡赶集买回了办酒席的酒菜。他遍请媒人和亲朋好友,叫了辆拖拉机带来了女方家主要亲戚,并将四奶奶早已准备好的彩礼——用红纸包得方方正正的四套四时新衣、三金(金耳环、金项链、金戒指)一银(手镯)等送给了兰桂。堂叔依旧像个牵线木偶,被父母拖着走。

堂叔定亲后就病了,他拒绝穿兰桂回礼所纳的千层底布鞋,成天蔫蔫地不吃也不喝,问十句话也不应一声。四奶奶撑不住了,哭着问堂叔:“你个小伙想什西(什么),倒是说句话也,急煞娘老子了!”“我要复读,最后一次复读。再考不中,就认命了!”堂叔气若游丝地哀求。

堂叔再次走进了复读班。

一九八八年那个夏天,穆家村四组的人都在水田里,顶着烈日给茨菰捺叶子(将茨菰多余的叶子按到根部泥土里,只留三片主叶),知了在八号河的杨树上叫个不停。这时,乡邮电局的小马骑着绿色的自行车,一路“叮铃铃”来到了大圩上,兴奋地喊道:“杨师傅,杨师傅,你家老大的扬州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世界一片寂静,知了也停止了叫唤,清凉的风一阵阵地拂过,四爷爷踉踉跄跄地爬上田头,一个劲地问道:“小马,小马,你是在叫我吗?”四奶奶也一个趔趄跌坐在田埂上。堂叔在河边用香皂仔仔细细地洗净了手,小心翼翼地拆开挂号信,缓缓地流下了无声的泪。

“這可咋办,这让我以后怎么做人?”晚上,四爷爷闷在屋里抽了好多支烟。“小伙命中就不该是个泥腿子啊!”四奶奶幽幽地说。堂叔提出退亲后,就躲进了房间,他读书已掏空了家里的积蓄,定亲又使家里背了债,这一次退亲更让家里陷入了不仁不义的道德泥淖。

晚上,四爷爷再次包了个红包,提着礼物战战兢兢地去了媒人家。四爷爷在媒人家耗了几个小时,直说得嗓子冒烟后,媒人才答应去女方家探探口风。

媒婆还未及去,女方父母已带着七大姑八大姨赶来了。一到四爷爷家门口,就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亲家,亲家,我们这是特地赶来给考上大学的外甥女婿祝贺啦!”女方的舅舅边放鞭炮边嚷嚷。“他舅舅,小伙不在家呢。昨天晚上去他城里的大伯家了。”“好。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门亲,你们还认不认?”兰桂舅舅自顾自地坐在八仙桌的主位上,拍着桌子说,“认的话好说,定个结婚的日子;不认的话,对不起,没门。我家外甥女定了亲,生是你杨家的人,死是你杨家的鬼。”四爷爷只得在一旁不停地赔不是。

“哎哟,生意不成仁义在。做不成亲家也不用成冤家嘛!”河对岸擅长说合的徐大爷闻声赶了过来,“闹也解决不了问题,心平气和地谈谈。”徐大爷不愠不火地笑着,掏出一盒牡丹烟,递了一支过去。“二娘,你家浑小子有没有对不起人家姑娘?”徐爷爷朝四奶奶使了使眼色问道。“他大叔,哪有啊,那个膛炮子(骂男性的话)读书都读傻了。拢共就见过姑娘两回,手都没牵过一回呢!”四奶奶回道。“不管有没有牵过手,人家姑娘耽误了一年青春,得给人家一个说法。”徐大爷说道。“那自然,那自然。”四爷爷低声应道。

在徐爷爷和媒婆的说合下,两家达成和解——四爷爷家除不追讨定亲和送节礼的任何财物,还得补偿姑娘三千块钱青春损失费。

堂叔定亲花了一万多块钱,导致家里债台高筑,四爷爷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挣钱。堂叔大学毕业多年后,他们才还清了债务。后来堂叔在扬州城里自由恋爱娶了个美丽娴淑的妻子,生了个俊朗的儿子,四爷爷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文章有删减)

杨芳: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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