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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倚声初集》的选词理念

2020-02-28薛竹石熠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0年2期

薛竹 石熠

摘 要:《倚声初集》是明清之际的一部重要词选,邹祗谟与王士禛选取了自明万历至清顺康六十余年间的词,既保存了大量晚明词作,又大力表彰了清初之词。此书选取词人的地域较广,但以江浙一带为主;所选之词以艳词居多,艳情的背后别有寄托。此外,《倚声初集》还多选小令和长调。《倚声初集》的选词理念对清初词风的演进产生了重要影响。

关键词: 《倚声初集》 选词标准 词史意义

王士禛和邹祗谟合力编选的《倚声初集》是明清之际的一部重要词选,在顺治十七年(1660)刊刻出版,选录了明万历至清顺康六十余年间的词,共1914首、475家。《倚声初集》的选词对于后世词风的演变有重要影响,本文拟从《倚声初集》的编选与评点、选取词人的地域性与群体性特征、选词的特点以及对清初词坛和后世的影响等角度更好地认识《倚声初集》在清初词坛的独特地位与价值。

一、《倚声初集》的编选与评点

《倚声初集》是邹祗谟和王士禛合力编选的词集。目前的研究多认为是邹祗谟首先编选,携带到扬州,与当时在扬州任上的王士禛共同修改删订、汇编成集。况周颐在《蕙风词话》卷五中说道:“王阮亭、邹程村同操选政,程村实主之,引阮亭为重云尔。”可见《倚声初集》的编选多出自邹祗谟之手。邹祗谟和王士禛编选《倚声初集》也是有原因的。王士禛在《倚声初集序》中云:“邹子与予盖尝叹之,因网罗五十年来荐绅、隐逸、宫闺之制,汇为一书,以续《花间》《草堂》之后,使夫声音之道不至湮没而无传,亦犹尼父歌弦之意也。”可见邹祗谟与王士禛编选词集,是为了搜罗保存一代词人之词,使之不至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这为后世研究清初的重要词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邹祗谟将《倚声初集》的选稿带到扬州,和王士禛一起增删点评,王士禛在其中付出许多努力。王士禛成名较早,诗词名扬天下,在扬州时任推官,吴梅村称其“昼了公事,夜接词人”,是清初广陵词坛的盟主。他主持了“红桥唱和”“冶春唱和”等一系列唱和活动,广陵一时成为词坛风云的交汇处。邹祗谟将选稿带到扬州,请王士禛与他合编,就是因为王士禛在当时词坛的地位和影响力。后来邹祗谟罹难,如果没有王士禛的支持和帮助,这部词集是很难刊刻出版的。

邹祗谟和王士禛对《倚声初集》中的词作进行评点,共有17人参加评点,以邹祗谟和王士禛评点最多,二人在词作评点方面有许多相同的观念和标准。首先,在词的师法上,主张南北宋并重。云间诸子受到唐五代与北宋的影响,拘泥于此,而邹祗谟和王士禛主张广泛师法,对南宋词也多有注重。邹祗谟认为:“稼轩雄深雅健,自是本色,俱从南华冲虚得来。然作词之多,亦无如稼轩者。”其次,邹祗谟和王士禛注重词体的辨析。如评曹尔堪《贺新郎·村居》:“学士词,其源出于《南华》,宋人惟幼安能之,明如夏公瑾不能办也,程村言是。”这种以渊源评词的方法,表现出对词体的尊重,引用史书为依据,体现出对词体渊源考究的严谨性。最后,他们强调词体的音律。明人创作疏于音律,因此二人在词的创作上强调声律的辨析。他们一方面肯定了《啸余谱》《诗余图谱》等书的价值,另一方面又加以批评。如评蒋阶《荷叶杯·风气》:“此体《花间集》本隔距两字用韵,《啸余谱》第五句不断两字,非也。”邹祗谟、王士禛的一系列词学上的主张,对于清初词风的改变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二、选取词人的地域性和群体性特征

《倚声初集》选取词人范围广泛。选取各地区词人人数如下:

《倚声初集》卷首设爵里,从爵里来看,有江苏、浙江、安徽、山东等多处地区,较远的还有江西、陕西、辽宁、太原等。但多数词人集中在江苏、浙江一带,且主要在杭州、苏州、常州附近,因此江南一带为清初词人的主要聚集地。有些外来词人也会来到江南一带,如王士禛、王士禄原籍山东,后宦游至江南一带。江南一带作为清初文学中心,文人众多,再加上王士禛在清初文坛的地位,使得扬州成为文人交游的中心地带。文人多聚集在扬州进行交游唱和,很大程度上促进了清词的发展和兴盛。

《倚声初集》多选取当时重要词人群体的词。在《倚声初集》选刻前,清人于选词一道渐趋热衷。于顺治年间刊刻的《柳州词选》,便被《倚声初集》借鉴。邹祗谟道:“词至柳州诸子,几二百余家,可谓极盛。”《倚声初集》中选取柳州词派的词人达到117家之多。在柳州词派之前的云间词派,也对《倚声初集》的编选产生了重要影响。《倚声初集》对于云间词派词人的选取达到51家,仅次于柳州词派。云间词派倡导雅正、主张回归唐五代北宋时期词的传统,重新发挥词的抒情作用,开启了词体复兴的序幕。邹祗谟和王士禛继承了云间词派雅正的风格追求,在此基础上进行词学复兴。清初江南一带文风之盛,许多著名词人聚集于江南一带,《倚声初集》选取了清初著名词人的词,如王士禛、邹祗谟、曹尔堪、陈维崧、董以宁、计南阳、彭孙遹等是聚集于扬州的著名词人,在扬州词坛上都是较著名而活跃的诗人,在词的创作上颇有造诣。

在以王士禛为盟主的清初扬州词坛上,由王士禛主持,有几次重要的唱和。《倚声初集》对于这些唱和之词都有所收录。《倚聲初集》收录了许多邹、王的唱和之词以及广陵词坛其他词人的唱和之作。著名的几次唱和,如“红桥唱和”“端午唱和”的唱和之作基本上都被收入其中。广陵词坛词人的交游和唱和,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清初的社会背景,同时还是促使邹、王二人编选词选的原因之一。

三、《倚声初集》的选词特点

《倚声初集》选取明万历至清初顺康之间六十多年的词。从词人所处的时代来看,详于近而略于远,选录大量今人之词,许多明词被收入其中。明人不喜填词,认为“诗必盛唐,文必秦汉”,词是游戏小道,疏于明词的整理保存。虽然有词选选入明词,但是数量较少,且多数明词的选择偏向于明朝前期和中期词作的整理,对晚明词的选录有所忽略。《兰皋明词汇选》与《倚声初集》几乎同时编选,《兰皋明词汇选》收录明词人共216家,而《倚声初集》仅收录万历、天启、崇祯词人就已达到151人,可见《倚声初集》对明词的选录更为完整,这对晚明词的保存具有重要意义。《倚声初集》一方面对晚明词作选录较为详尽,另一方面,又颇为推重清初词作,并且较明词更为详细。《倚声初集》选明末词人151人,清初词人325人,明显看出对清初词的重视。《倚声初集》推崇今词,这从王士禛和邹祗谟对所选词作的评点中可以看出。如评王士禛《塞翁吟》云:“清真有其妍宛而无其清绝,梦窗有其瑰琢而无其流丽,作僻调具如此风致,两宋好手恐当避地三舍。”评点中常与前人相比较,以是否超越前人为标准。有些评点未免有夸大之嫌,但能够跨越元明,上接两宋,具有超越前人的意识,清词的复兴也可以从中窥见一二。

在词的形式上,《倚声初集》多选小令和长调。《倚声初集》共二十卷,分小令、中调、长调,共收录明万历至清顺康六十年间的词人475位,其中小令十卷,共206体,1116首。中调四卷,共102体364首。长调六卷,共165体434首。共收词1914首。其中小令占全部词集一半之多,长调占了较大比重,中调最少,与清初的其他词集相比,初步体现出对长调的关注。小令所占比重较大,主要是清初词坛接续明词之风,尚晚唐北宋,多是艳词,在表现形式上多为小令。清初长调创作较少,许多词作皆是小令和中调,少有长调。在选集上,对长调的选入有所忽视。邹祗谟对当时云间词派长于令体、短于长调的创作风气提出批评。他在《远志斋词衷》提到:“阮亭常为予言,词至云间,幽兰、湘真诸集,意内言外,已无遗议。柴虎臣所谓华亭肠断,宋玉魂消,称诸妙合,谓欲岗诣。斯言论诗未允,论词神到。所微短者,长篇不足耳。北宋诸家,大率如是。”邹祗谟本人提倡长调创作,并在自身创作中实践这一主张,邹祗谟今存词238首,长调创作87首,约占其创作总量的三分之一。“奏销案”后,邹祗谟专注于词的创作,精于长调。《倚声初集》的编选体现出邹祗谟对长调创作的重视。

在词的风格上,《倚声初集》博采众长,选取各种风格之词。但总的来说,还是“多小慧侧艳之词”。明末词作多绮靡艳冶之风,清初词风接晚明余续,艳冶之风尚未消弭。云间词派推崇唐五代北宋之词,也多不能避免绮靡艳丽的窠臼。处于清初的词人难免受到影响,在创作时表现出侧艳风格。《倚声初集》以“续《花间》《草堂》之后”为目的,在选词上偏向婉约的艳词。且选本规模太大,邹祗谟与王士禛又抱有转益多师、博约观取的态度,在词学宗旨上的观念被淡化许多。邹祗谟早年的填词多是与董以宁、陈维崧进行艳词唱和,以艳词小令闻名,因而《倚声初集》中多见艳词。

但正如李后主将家国之思注入词作中一样,云间词派在艳词中添入了新的内涵,加之邹祗谟和王士禛对于这种艳词之风有着变革的观念,在这些艳词中也就别有一番寄托。邹祗谟肯定了词体之“变”的必然趋势,《倚声初集》可以说是他对于词体之变的一个实践。邹祗谟早年也有区别于艳词的慷慨激越的词作,如他的《满江红·己丑感述》就被王士禛评曰:“一肚皮不合时宜,写来酣饱,韵险语峭,有吞针吐火手段。”这首词严迪昌先生疑是“奏销案”的产物。邹祗谟在顺治十八年(1661)经过“奏销案”后,他的心境产生变化,因此很可能写出这样的词来,他后来的词作中也有所显现。此时,他的词风与之前的“侧艳”之风大相径庭。广而推之,江南一带的士大夫多受“科场案”“奏销案”等政治风波的打击,当时许多命运多舛的罹祸文人都借词来抒发自己罹祸后的慷慨悲愤之情。邹祗谟在选词时兼收并蓄,选取了一些此类词作,如彭孙遹、黄永的《沁园春·偶兴》抒发的就是自己罹祸之后的不满和愤慨。但是这样的词作在《倚声初集》中并不多见,究其原因是与王士禛的词学观相悖。王士禛对于这类作品并不提倡,有时还会有所抑制,如陈维崧的《满江红·怅怅词》,本是陈维崧的慷慨激昂之作,王士禛评曰:“文章满腹不如一囊钱,古今如此,又何必与流辈竞眉睫耶?陈生过矣。”这种寄托观念还体现在故国之思上。《倚声初集》收集了明末万历至清初顺康年间词人的词,许多词人是明朝遗老,在词作上表现出故国之思。柳州词派本属“花间”一路,“甲申国变”之后,悲凉之气渐显。《倚声初集》对于柳州词派词人的选录达到117人之多,因此在词作上除了归隐田园、愤慨激昂之作,也饱含了词人的故国之思。还有一批词人由明入清,历经两朝为官,内心无奈,也借词来抒发自己“贰臣自辩之怀”。明清之际多盛艳词,由于审美风格的相似,大量选取了侧艳之词,但有些词人在艳词中别有寄托,这些寄托代表着诗人的心迹,词人在创作时用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使人难以省察。清初在词创作的过程中引入的兴寄手法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词不再停留于表面的风花雪月,深入到词人的内心世界,形成了清初词坛创作的清越词风。

四、《倚声初集》对清初词坛及后世的影响

《倚声初集》保存了明清词作,对研究明清词人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倚声初集》收录万历、天启、崇祯三朝明人词作,与同时代其他词选相比,更为详尽。明人不喜填词,对词作疏于整理。明代的一些词选如《词统》《词菁》《古今诗余醉》多是通代性词选,非明词专集,选明词较少。在多数明词选中,偏向于对明朝前期和中期作品的选择,往往忽略了明末词作。《倚声初集》收录的明末词作,弥补了这一缺漏。明清之际社会动荡,加之清朝文网酷密,词作不易留存下来,《倚声初集》对一代词作有意收集,对研究清初词人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如云间词派的陈子龙,他的《棣萼香唱和诗余》和《幽兰草》都未能保存,其弟子整理的《焚余草》仅收词七十九首。《倚声初集》选陈子龙词作达六十首,有五首不见于其他词集。且陈子龙早年创作偏“花间”一路,但之后的词集中,不知是否有意而为之,对于他的艳词都不选入,使得他的前期词作很多未被整理入词集。而《倚声初集》收录其早年艳词,有利于我们了解陈子龙词作风格的全貌。

《倚声初集》开清初一代词风,是清词中兴的开始。清初词风承接明末,多绮靡侧艳之风,邹祗谟和王士禛有着强烈的中兴意识,对明代的艳词进行批评和改造,引入了寄托观念,转益多师,提倡南北宋并重。邹祗谟在词学上强调长调创作,又推崇清越的词风。清越词风的推崇,预示着清初词坛独特风貌开始显现。之后阳羡词派发扬了这种“清越”的风格,赋予了作品充实的内容,形成了清刚健举的词风。浙派推崇的“清雅”,承清艳而来,是其风格的深化。之后的厉鹗醉心于“清”,论词时常用“清丽”“清婉”等词语。《倚声初集》在继承与批判明代词学的基础上,对清初词学的建构和词风的演变和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倚声初集》对其他词选的编选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倚声初集》的编选方式,之后词集多有沿用。如其以调编次,附有名家词话的方法便被《瑶华集》所继承。就广陵词坛而言,《倚声初集》的编选刊刻带动了编纂成集的风气。流寓扬州的词人孙默在之后编选《国朝名家诗余》时,就是受《倚声初集》的启发和王士禛的支持。王士禛虽然离开了扬州,但孙默的编选一直延续下来。王士禛门人宗元鼎编选的《诗余花钿集》则是以广陵一地为基础词坛进行总结,在词的选取上与《倚声初集》有着某种一致性。《倚声初集》作为清初一部重要的词选,成为其他词选编纂的参考和范本,对词选的编选产生重要影响。

总之,《倚声初集》是明清之际的一部重要的词选。其详于近而略于远,推重清词。多选江浙一带词人的小令艳词,重视长调,艳词中也蕴含其他寄托,发展了婉约的词风。《倚声初集》的选词理念对于清初词风演变以及词集编选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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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李睿.清代词选研究[M].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11.

[6] 闵丰.清初清词选本考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基金项目: 2019扬州大学大学生科创基金重点项目“清初扬州词坛编年研究”(项目编号X20190007)

作 者: 薛竹,扬州大学文学院在读本科生;石熠,扬州大学文学院在读本科生。

编 辑: 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