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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喋血(短篇小说)

2020-02-28王佐

椰城 2020年2期
关键词:猎狗强者翅膀

作者简介:王佐,海南海口人,海口市作家协会会员,在教育部门工作,曾在《中学时代》《春笋》《琼山文艺》等刊物发表作品若干篇。

夜幕悄然降临了。昏暗的丛林中响起了蟋蟀们刺耳的哀嚎声,萤火虫如同幽灵一般,拖着长长的火苗,到处飞窜。月亮早已升起,高高的、亮亮的、苍白的月光在深幽的夜空和肃杀的草地间编织着一个不得而知的世界。刀削斧凿一样的陡山间,一条小路惊蛇般地在荒草花丛中窜进窜出。

我把头从翅膀中抽出来,慢慢地睁开眼睛,眨了几下,然后头对明月,酣畅地长啸一声“咕——”,声音在空旷的夜里如水般向四周覆盖。

黑夜属于我的,今晚也属于我的!作为猫头鹰界的翘楚,我自个儿唱了起来,然后一跃而起,展开两只硕大的翅膀,轻轻一拍,身子便稳稳地飘了起来。风倏倏地从我耳边飘过,我胸前的羽毛也稍微有些张开。丛林是墨绿色的,竹子们低着头,好像在沉思着什么。大葉桉昂首挺胸,神气十足,含羞草紧闭其叶,七姊妹深藏其花。

我稳住身子,立住翅膀,头一探,来了个俯冲,径直向两只正在觅食的小野鼠冲去。嘿嘿,那两个小东西倒也机灵,听到了风声,慌里慌张地躲进岩缝里,气都不敢喘一声。我头一仰,顺着余力慢慢地飘起,落在旁边的树丫上,冷冷地看着。我知道,岩缝并不深,只要我冲到那里用尖尖的爪子一抓,那两只可怜的小东西肯定逃不了。

但是,我不想这样,我刚才只是想吓唬它们,我是想看看它们在岩缝中瑟瑟发抖的样子。成功是一种征服,而不是一种欺负。我渴望拼搏,我渴望斗争,我承认我孤傲,我也承认我清高。同伴们都早已找了个配偶,图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清闲与平静了,而我至今仍单身一人。我不是没有欲望,我更不是没有让女孩子崇拜的魅力。我只是想实现我真正的价值,而不想让儿女情长牵绊我最终的信念:我必须成为强者。这个理想曾不止一次地在我和同伴们的心中响起,我和同伴们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有的遍体鳞伤,有的头破血流,有的甚至死无葬身之地,现在剩下的都气馁了,都妥协了,他们都在父母的劝说下找了个伴侣,过上安稳的生活了。唯有我孤身奋战着。我不想碌碌无为,我不想虚度年华,青春不用来奋斗用来做什么?难道缠缠绵绵卿卿我我、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日子就那么好吗?好男儿就应该闯出个模样,好男儿要干就干出个名堂,春天不开花,何以对得起明媚的阳光?想到这,我顿时热血沸腾了。

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在我的背后。她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青红的喙子镶在小巧玲珑的脑袋上,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闪闪发光,细长的睫毛微微地伸向额头。她的一喘一频,都散发出醉人的芬芳;她的一怨一怒,都显现出动人的模样。我都差点醉了。

“你来了。”我从陶醉中醒来。

“想通了吗,风?”卓子的声音一颤一颤的。

“卓子,你很漂亮,我知道很多小伙子都在追你,”我尽量克制自己,“但是……但是我不爱你。”

“你说谎!你爱我,你越是镇定就越说明你爱我,我知道的。”

“你太高看自己了!”我冷冷地说。

“你别装了,你爱我,你知道你是爱我的。你是怕连累了我,怕我有个三长两短,但是,风,我不在乎的,跟你在一起,我死都不怕,相信我,行吗?而且,我也不像你想的那么软弱,我自个能照顾自个的,你看!”说着,卓子往旁边一跃,绕着林子立法了一大圈,然后又绕回来,吐气如兰地说:“风,你看,我真的能行,能行的!”

“但是,卓子,你听好了,我再说一遍,我不爱你!”我大吼一声,“你走,马上,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不……不……”卓子的泪水簌簌地往下落。

“你不走,我走!”我转身向远处飞去,任卓子在背后哭得一塌糊涂。

夜,是黑色的,光秃秃的树杈上,挂着无数冰凉的露水,月光如利剑一般,直削大地,反衬出阴森的白光。我加快速度,继续向前飞着。凉风呼呼地从我两耳刮过,树叶铺天盖地地冲来。我那无比晶莹透的眼睛滴下了我有生以来的第二滴泪水。

是的,我是在撒谎,我爱卓子,我深深地爱着我那美丽动人的卓子啊!可是,我能对她说么?不能!我是靠斗争而活着的,而斗争又是极其残酷的,选择斗争就相当于选择一条坎坷的道路,风餐露宿会使她吃不饱力不足而面容憔悴,忧心忡忡;栉风沐雨会使她黯然失色,神情颓靡。这是我不愿看到的。难道她忘了那次我头破血流的场面?难道她忘了那次我几乎就葬身于猎人的枪口了么?卓子,我是为了你好啊!

一阵凉风袭来,我打了个寒战,猛然间我清醒了。你在干什么?我责问自己。你哭了?为了一个女人你哭了?难道你忘了你发过的毒誓?我头一弯,猛一弓身,朝自己的胸脯就是一口!一阵刺骨的疼痛传遍了我身上的每条神经,我紧闭双目强忍着,不发出一丝呻吟。我知道我是个强者,我知道我既然做得出就一定能受得住,我既然发了毒誓就一定要遵守,哪怕是处罚甚至是自虐。

几根麻色的羽毛从我的前胸脱开,慢慢地飘落下来,风一吹,便无影无踪了。忍着剧烈的疼痛,我想起了我发毒誓的那个晚上。那个晚上,在我发毒誓之前,我流下了平生以来第一滴泪水,而在我流下平生以来第一滴泪水之前,我的父亲丧命于一条乌黑的猎犬的爪牙之下。

半年前的那个晚上,我独自一人在野外玩耍。那个时候我还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危险,只知道我的眼前有一只又肥又丑的癞蛤蟆,它“呱呱”地叫着,声音很难听。我过去追它,用喙子啄它,用爪子抓它,用翅膀扇它,以至于一条全身乌黑、两耳高耸、眼睛发绿的猎狗跑到我的背后也全然不觉。当旁边的蛐蛐一下子停住了歌唱时,我才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可那时已经晚了。狡猾的猎狗早已立在我的身后,它吠了几下,蓦然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锋利的牙齿,现出了贪婪的神情。我本能地拍拍翅膀,想一下子飞起来,逃到那边的大树上。只是我的翅膀太嫩,加上由于害怕而全身发抖,一连拍了几下,我的身子都没有离开地面。猎狗已到,我闭上眼睛,坐以待毙。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父亲高呼一声,从天而降,像利箭一样射向猎狗的尾巴。猎狗惨叫一声,甩下我回头扑向我父亲。我趁机一鼓劲,飞到了旁边的大树上,瑟瑟发抖地望着眼前的情景。我父亲由于用力过猛,在钉住猎狗尾巴的同时,自己也重重地摔在地上,动弹不得了。凶猛的猎狗扑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就叼起了父亲,不服气得狂吠了几声,绕着我所在的大树转了好几圈,然后才停下来,把我父亲甩在地上,前爪按住我父亲的左脚,嘴巴咬住我父亲的右脚,用力一拉,“嘶”的一声,我父亲连叫都没叫一声就被撕成了两半。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眼睛。鲜红的血液,布满了我周围。眼前的世界,成了一个红色的世界,红得鲜艳,红得耀眼,红得吓人!我睁开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这血淋淋的一幕,忘记了痛苦,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现在在地上受苦受难的是我的父亲。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成为强者,一定要!

从表面上看,我父亲是因我而死的。如果当时我不贪玩,如果我当时尚有一点点警惕性,如果我当时只扇一下翅膀就飞了起来,我父亲也许就不会遭遇如此的亡命之难。我愤怒地叫了起来,但是,请问,如果我的父亲不是一只弱小的猫头鹰,而是一只凶猛无比的老虎或是一只凶残成性的猎豹,那猎狗会吃了他吗?不会!绝对不会!非但不会,我父亲反而会扑上去反咬一口,让那只贪婪的猎狗成为我们父子俩丰盛的晚餐。现在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归根到底要怪我父亲,怪他不是老虎或猎豹。更本质地说,是因为我的父亲不是强者!不是我们丛林的强者啊!为了不重蹈覆辙,为了不让父亲的悲剧重演,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定,发誓一定要成为强者。

当今的世界是个怎样的世界,是个庸者下平者讓强者上的世界,弱肉强食是生物圈内永恒的法则。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父亲的死,不过是生物圈内优胜劣汰的一幕罢了。所以,我必须“优”,必须成为强者。而要成为强者,首先得学会忍,忍受痛苦,忍受欲望,忍受悲伤,忍受一切。掉眼泪是与强者身份最不相符的表现。于是,我倒挂金钩,双翅按胸,发下毒誓:以后永不掉泪,否则我将自罚其身,用喙子啄自己的胸,以激起我对理想信念的追求!

然而今天,我居然为了一个女子而哭了!可悲啊!可叹啊!可耻啊!我使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咕——”然后直冲云霄,奋力地飞着,飞着。

今天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今天是我下定决心永别卓子的日子,今天是我放下包袱劈斩乾坤的日子,今天是一个离我所追求的目标越来越近的日子!而偏偏在这个值得庆幸的日子里,我却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为一个女孩子的几滴泪水和几句话而哭了!

为了洗刷耻辱,为了冲淡自责,我要抓住林间那只最大的野鼠,我是个强者啊。想到这,我的眼睛突然一亮,我知道,我的勇气又来了,我的力量又来了,我为理想而奋斗的豪情又来了。我要用事实征服我的软弱,我要用行动来证明我的信仰。

我急剧回头,向茂密的林间飞去。僵硬的树枝、锋利的树叶唰唰地向我扑来,发出沙沙的声响,我也全然不觉,我只知道,我必须在天亮之前捕捉到那只白肚子红眼睛的大野鼠。

那只大野鼠,是林间所有老鼠的头儿。它行动诡秘,如同人类的间谍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更要命的是,它异常狡猾,稍有风吹草动它都警惕不安。它的耳朵非常大,因而能听见四面八方任何一处声响;它的动作出奇地快,稍纵即逝,许多同伴连多看它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捕捉了。为此,大伙都把捕捉它当成可望而不可及的神话。

现在,我就要做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我相信我能打破神话,从而改写我们猫头鹰界的历史。谁叫我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谁叫有一对锋利无比的爪子?谁叫我有一对大如扇子的翅膀?谁叫我哭了?谁叫我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树林就在眼前。我冲了进去,睁大眼睛四处寻找。林中的每一丛草、每一个岩缝,我都仔细地查看。我找我找,我翻我翻,我就不信,翻遍整个丛林我还找不到你?我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大喊起来,否则我就觉得极度地不快活。于是我边找边喊:“大白鼠,你快出来,快来受死吧,你爷爷我今天找你算账来了,哈哈哈,新账旧账一起算。”

群鸟可能是被我的叫声吵醒了,他们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夜里黑乎乎的,他们能看到什么?几只胆小的野兔被我的叫声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蛤蟆一个个吃饱了喝足了,挺着胸脯慢悠悠地踱着,好像世上发生的事都与他们无关似的,即使明天人家把他们抓起来熬成蟾蜍膏他们也不在乎。蚊子们个个眨着双眼,疑惑地看着我,偶尔还嘤嘤嗡嗡地发表一下自己的高见。萤火虫拖着长长的信儿,去勾引他们的同类,以便舒舒服服地做上一回爱。蟋蟀们在淅淅沥沥地拉着小提琴,边弹边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雾水,已迷蒙了我的眼睛,我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我不管这些,我仍在找那只可恶的吊眼大野鼠。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伟大了。我敢于抛弃亲情、爱情,敢于舍弃幸福与甜蜜。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是我阿风啊,哈哈哈……

天渐渐地亮了,我的喊声依然响彻整个森林,只是声音渐渐地沙哑和无力。理智告诉我,快回到丛林暗处,否则太阳出来以后自己的眼睛就派不上用场了。可是我对自己说,我能行,我一定要抓住那只大野鼠。我要用锋利的双爪钩住它,用弯弯的喙子啄它,我要让它们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森林。当然,我不会一下子杀死它,我要慢慢折磨它。我要先把它的尾巴钳断,放在它的眼前,让它看;接着,我再用粗糙的舌头舔它汩汩流血的伤口,直到它闭上眼睛不敢看为止。这时候,我用尖尖的爪子慢慢翻开它那可爱的眼皮,慢慢地,一点儿也不急,直到它的眼睛完全张开,记住,是完全张开;突然,我猛地一啄,把它的一只眼珠挖出来,在它的另一眼珠前津津有味地吃着,偶尔还舔舔嘴巴上的血迹。这时候它如果还没有被吓死,我会把它的身子翻过来,慢慢地拔掉肚子上的白毛,再用爪子一拉,钩出它的肠子,在它眼前来回晃动,像荡秋千一样,哈哈哈……

我得意地笑着,眼里都是胜利的火花,虽然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突然,我听到“嗖”的一声,然后我的胸口好像被扎了一下。我用舌头一舔,放到眼前一看,才知道那是鲜血。我往口里一送,有一股腥味,跟老鼠的鲜血完全不同。这时候,我浑身感觉凉了许多,身子不听指挥了,摇晃了几下,继而轻了起来,好像在飘,在飘……

我的灵魂飞出了躯壳,慢慢地飘着。我看清楚了,一个小男孩一只手捡起我的身躯,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气枪,欢快地向家里跑去。片刻,他家传来苍老的女妪的叫声:“鬼鸟都打,快,快扔了,你可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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