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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葛均义小说《浮世》中的老树意象

2020-02-27孙玉生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朱家榆树意象

李 灿 孙玉生

(牡丹江师范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00)

葛均义作为祖籍山东的黑龙江本土作家,有着黑龙江地域特有的“硬气”与坚韧。而阅读他的文字,却在那“硬气”之中,品出一份细腻与包容。这份如缎子般的柔软与宽容来自于他血液里对中原文化的体认。而《浮世》中所展现的就是这关东文化与齐鲁文化融汇的奇妙世界。《浮世》是葛均义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获得《中国作家》大红鹰长篇小说奖,被喻为“一册乡土气息浓郁的风俗史,一幅人情世态缤纷的风情画,一卷境界内涵悠远的喻世箴言”[1]。

小说以老榆树起始的旗镇三大街巷作为故事背景:赌馆好汉街、烟管神仙巷、妓院杏花巷,还有纸灯笼街等。以朱家铺子为主线,讲述了旗镇的各色有趣的人物,山里种罂粟的烟客、深夜出没国境走私的“扒皮老客”、杀人越货的“胡子”……还有神秘的旅行家等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小说情节在不经意间跌宕,于平淡中隐现人生大意。而这一切的悲欢离合都在老榆树下消散又重生。

在《浮世》中,一开篇就对老榆树形象、来历,还有与之相关的习俗进行大篇幅的描绘,且老榆树在文中反复出现。比如,老榆树在小说中被旗镇人们称为“福寿老榆树”,老榆树下也是旗镇人们谈天下棋的常聚之地,旗镇发生的大事小事中总有老榆树的影子。可以说老榆树见证了旗镇的兴衰,也见证了旗镇的人情延续。意象具有重复与持续的意义。“一个意象可以一次被转换成一个隐喻,但如果它作为呈现与再现不断重复,那就变成一个象征(或者神话)系统的一部分。”[2]应该说,老榆树是小说中一个象征的意象。老榆树这一意象在小说情节,文化哲学中都有其重要寓意。在《中国叙事学》中,杨义先生分析道,“意象不是某种意义和表象的相加,它在聚合过程中迎合了诗人的神思,融合了他的才学意趣,从而使原来的表象和意义不能不发生实质性的变异和升华,成为一个可供人反复寻味的生命体。”[3]作家葛均义在《〈旗镇〉自序》中也谈到,“我所写的那些环境,大都是经过感情浸泡过的东西,它带着我的体温和哀乐,是小说人物的外在物化。”[4]福寿老榆树作为旗镇自然环境的核心部分,不仅寄托着旗镇人对幸福安康的人生的美好愿望,隐喻着旗镇人的生存状况与精神状态,同时,老榆树这一意象还蕴含着作者的情思。无疑,老榆树在小说中是个有意味的特殊存在。

一、老树意象本体的象征性

从满族萨满教文化来看,老榆树具有着顽强生命的象征性。小说《浮世》中的旗镇现属于黑龙江省绥芬河市地区,黑龙江省自古以来就是满族人民的聚居地,盛行萨满教。“满族萨满教从‘万物皆有魂气’的观点出发,形成了自然崇拜、祖先崇拜、图腾崇拜等内容,创造出庞大的神灵体系,其中植物神就包括了生命力旺盛的榆树。”[5]老榆树作为东北富有地方特色的植物,在关东话剧中也时有出现,像《榆树屯风情》,《庄稼院里》,在《榆树屯风情》中老榆树则象征着人的古老守成的思维与范式,浸润着浓厚的生命意识、家园意识和关东文化的古老与守成。《浮世》中的老榆树不仅象征着生命的坚忍,还象征着生命的延续,象征着文化精神的渊源流长。从一棵毫无生气的“残年的枯枯老树”到雷雨天的“轰然倒下”,再到“竟神奇的拱出一蓬翠绿的榆树芽子来”,这是老榆树从衰败——倒落——新生的生命变化,死生传承的是老榆树生生不息的生命。

满族萨满教的植物崇拜增添了老榆树意象的神圣感、神秘感和象征力度。杨义曾就意象叙事分析认为,“进入叙事文学的神话意象……对人间意义进行特殊的象征或暗示。在这里,所谓神话已经被哲理化和诗化了……借神话色彩来增强意象的神圣感、神秘感和象征力度。”[6]在小说中,老榆树应该可以说是带有神话和民俗意味的象征意象。

在小说中,老榆树因为有着千年的历史,所以被旗镇人称为福寿老榆树,这个称呼可看出这老榆树的历史感与神秘感,这也寄托了旗镇人对生命安康的最朴实的愿望。小说一开篇,整个旗镇淹没在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之中,空无一人,只有那棵千年古榆在艰难的支撑着空空的风景。在荒芜的一切里,一棵千年古榆突兀的出现,带给人一种奇特的感受。这个老榆树的形象也是奇特的。瘰疬虬曲,疤痕斑结,日久年深地挺着,不倒。这千年老榆树的树身之大得需要几人合抱,裸露的树根是空洞的,是含着香火凸鼓起来的。这样的描述都使得老榆树的形象显得古远,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百岁老人,也似乎是一位奄奄一息还依旧在站立的守护者。而拥有千年长寿的老榆树则颇具有地神的形象。小说中的故事描述也加强了老榆树的这一神性。

小说通过老人之口,说起当年因为修路的缘故,要将老榆树砍倒,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砍倒老榆树,并且这砍树的人都无缘无故遍体鳞伤。泼皮二溜子在老榆树下捡了一大根掉落的老榆树枝,结果刚扛回家砍剁,就口鼻窜血不止,有趣的是,二溜子只要放下斧头,就停止出血,一旦捡起斧头,血水又喷出来。这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加强了老榆树本身的神秘感。而且这种无来由的“砍不得”的征兆,也带有明显的神迹,这进一步凸显了老榆树的神性,使得老榆树这一意象在小说中更具有神话色彩,也增强了旗镇人对老榆树的敬畏之心。当然,镇子里就相应的出现了一些与之相关的习俗。凡是死了人,都要去老榆树底下送汤,人们也常常在大月当空的晚上去老榆树底烧纸祷告。这些民俗既符合当地萨满教植物崇拜的传统,也暗示了老榆树在旗镇人们心里的神圣感,还使得故事中老榆树的本体的变化带有神迹的意味,从而增强了老榆树意象在小说中象征的可信度和力度。可见,老榆树是带有强烈的象征性,这些象征在小说中也是有意义的。接下来,就老榆树这一意象的象征意义做初步分析。

二、老树意象的象征意义

(一)文本意义——贯穿全文、推动故事情节

“首先,意象作为‘文眼’,它具有疏通行文脉络、贯穿叙事结构的功能。”[7]老榆树作为文章线索,起着贯穿小说始尾的作用,推动故事情节,使得小说精神凝聚。《浮世》的情节与人物不同于往常的小说那般情节紧凑。相反作者似乎意在绘制一幅边地的风俗画,将人物与事件置于这风俗画中,体现这片地域特有的生存方式。而老榆树这一意象则作为小说的魂儿将小说看似散漫的外形得以勾连起来。

老榆树的生存状态隐喻着朱掌柜一家生意和家门的兴衰。小说以朱掌柜一家的生意与家境兴衰为明线,贯穿了旗镇与之相关的其他人物和事件,可以说,老榆树则为暗线,这暗线与主线相互遇合,彼此升华。

明线:朱掌柜生意:店门红火——关门——店门重开。

朱掌柜家门:娶妾的如意——中年得子的称心——贩盐半夜横死——幼子的成长。

暗线:老榆树爆出新绿——轰然倒下——再冒新芽的生命状态。

朱家铺子正斜对这福寿老榆树,这个特殊的位置使得朱家不会离老榆树“太远”。朱掌柜作为第一个看见老榆树新芽的人,注定就会与老榆树相互照应。随着老榆树活了,朱掌柜的心也活起来,朱家铺子也红火起来,家丁也兴旺起来。整个旗镇也迎来了一个新气象。而随着一个雷雨天,老榆树轰然倒下。这也预示着旗镇人们将要面临一个大灾荒。小说情节相关人物的相继死去,紧接着就是盐荒。朱掌柜也在这次贩盐的“生死赌博”中丢掉性命。朱家铺子也倒闭了。老榆树就像旗镇人的希望,也是朱家的希望的象征。在老榆树倒下的地方又长出了新芽。和老榆树新芽一起长大的是朱家的小儿子,是旗镇蓄势的再一次繁荣。就像小说结尾所说的,“天长地久,旗镇还有无穷的岁月”。可见,从小方面来看,朱家铺子的生意与朱掌柜的命运作为明线与暗线老榆树的生命状态相互呼应,二者相互契合,使得每一方的意义和价值都在对方获得阐释和深化。从大的方面来看,老榆树也预示着整个旗镇生命的繁荣、衰败与新生。生命是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老榆树这一意象贯穿全文,首尾相合,使得小说的结构呈现出一种周而复始的圆形结构。且老榆树象征着生命的传承与周而复始,这种生命的周而复始与小说的圆形结构相互照应,使得这个结构有了特殊的哲思韵味。

老榆树作为中心意象,牵连着小说的故事情节,增强了故事悬念,推动了故事情节,使得平淡的情节一步步牵动人心。小说久久未揭开的疑惑出乎意料的在老榆树这里解开。在旗镇里,若是死了人,要一日三趟的到福寿老榆树下送汤,人们夜里也常常跑去老榆树下作祷告。这大概是成了旗镇的习俗了。也正是这个大家习以为常的习俗解开了朱家铺子的秘密。朱家铺子是街上最红火的店铺,也是人们在老榆底下常聊的话题。小说借榆树底下闲人之口若有若无暗示朱家铺子红火得不寻常。从朱家两位老人死前的惨状,到朱老三死前的呼喊,再到朱家媳妇常年不孕等离奇现象,一步步暗示读者,朱家铺子背后的秘密。原来多年前,朱老三和两个兄弟一起千里迢迢来投奔在关东山种烟草的叔父二大大,二大大膝下无子,便将兄弟三人视如己出。不料,一场意外的火灾袭来,朱掌柜的爹朱老三便瞒着两个兄长以及二大大,趁着火灾将朱家一家辛苦种烟的财产全部偷走。结果二大大就背着这口照管财产不周的黑锅。这口黑锅也加速挫杀了二大大的余生。最后,朱老三偷偷在老榆树下做祷告的时候,终于将这个秘密吐露。而叔父二大大也恰巧经过老榆树,得知这一秘密后,终于怀着懊悔与恨意终了此生。在小说情节上,老榆树祷告这一环节推动了故事前进,使久久环绕读者心中的悬念得以揭开。从老榆树意象的象征意蕴来看,这老榆树是旗镇人心头的一块明镜。旗镇人通过祷告的方式,在老榆树跟前袒露自己内心。有朱老三的自责,有二大大的懊悔,有对新人的祝福,有对死者的牵念。旗镇人邪念与善意都在这里显现。老榆树是旗镇每个人心中的明镜,也是旗镇人邪念陈疾的吸收者和净化者。

同时,老榆树也是这旗镇浮世荒唐的见证者。小说某些情节与老树发生遇合,在遇合中发生了转折。老树意象使得越来越紧张的气氛更添了一些起伏。这其中最出人意料的是关于烟客的命运的转折。老实巴交的烟客在家乡侍奉完双亲,来寻找兄弟,儿女,结果兄弟被杀,儿子成了毒匪,女儿被卖到妓院。眼看着就要将女儿从妓院赎出来,结果女儿却被逼自吊于老榆树上。于是,老榆树下就成了颠覆读者期待视野的场所。接下来,逼死芍药的胖鸨母被吊死于老柞树上,死相惨状。这又一次增强了故事悬念,引得读者思考这背后的复仇者,老榆树上吊意象也是使得悬念再度升级。老榆树作为小说中心意象,不仅贯穿故事全文,且使得小说情节悬念不断升级,使原本较为平淡的故事情节一步步跌宕起伏。

(二)文化意义——人活着不易的生存现状

老榆树的艰难——自然环境恶劣、社会环境的危险。

旗镇的老榆树在残酷自然环境中苦苦支撑,艰难存活。面对着冻得“嘎叭叭”响的冬,面对随时的人类砍杀,老榆树一直都在死亡边缘苦苦支撑。而正是这严酷的环境练就了榆树的根生蒂固与坚硬的木质,榆树也成为长寿的树种。这种苦熬不也是旗镇人的真实生存状态与精神状态的写照吗。

旗镇人的艰难——苦熬、达观、冒险、及时行乐的生活态度与麻木守陈的精神状态。

在这样的残酷的自然环境中,且对动植物来说是一种艰难,对人来说更是如此。旗镇的每个人都活的不容易。虽说活着不容易,死却也很艰难。如此,苦捱,和及时行乐成为旗镇人们的普遍生存状态。同时,特殊的极寒恶劣环境束缚人们行动的同时,也使得人们思想闭塞而守陈。小说《浮世》中,二毛子是个扒皮老客,他的生活是需要豁出命去维持的,每次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钱财,都经不住他几下挥霍,最后生命也以冒险结束。可见,他的生活就是冒险,他的冒险也仅仅为满足动物性的低级需求而已,这体现了二毛子消极行乐的人生态度,同样也映照了他人生的狭隘、悲剧与无奈。二溜子本性懒惰,是个泼皮无赖,不想费力生活,本想通过寻死来逃避还债,但他三次寻死未遂,却发现生已不易,死亦艰难,只得苦苦地苟活于世间。老实本分的烟客历经艰难来到关东,经历种烟的艰难,寻找儿女的艰难后,本以为会有收获,可情节却出乎意料。烟客虽然最后找到了女儿,女儿却死在自己面前,烟客的人生是从头苦到尾的。但是,烟客从没放弃生活,即便是在苦捱也绝不放弃。小猫奶奶是个寡居的老太太,年轻时将两个孩子拉扯大,老来与一群猫相伴度过晚年,早年艰难的度日,晚年孤独的生活,这也是一种苦熬。即便是令人憎恶的胖鸨母也同样不易,年轻时的胖鸨母也是经历过痛苦、绝望的妓女生活,可是转眼,她又变成女性魔窟的制造者,逼迫、摧残着一个个年轻的生命。人被摧残后,又以同样的残忍去摧残别人,这样彼此之间相互摧残、折磨着,却毫不自知。这是思想的麻木与生命的悲哀。《浮世》里的人物没有一个是活的容易的,每个人都在这浮世里艰难地生存,捱着日子。不管是相互守望,或相互杀害,这份艰难使得活着成为一个存在状态,成为一种奋斗的姿态,一种对绝望生活的绝地反击。这种绝望反击精神就是在这片特殊的关东地域极寒边地的击打中形成的,活着就是生命的意义,这是一种生存哲学,也是关东人民的精魂。

三、老榆树作为重要意象出现在《浮世》的缘由

(一)受作家所处的生活环境与地域的直接影响

作家笔下的人物、环境和作家本人生活的环境是脱不了关系的。作家很大程度受其周围的自然或人文环境的影响。在《〈旗镇〉自序》中,葛均义就提到,“我写的都是我熟悉的生活,写了一些熟悉的人,他们是怎样活着的,曾经怎样地生活过,他们生活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8]可见,作者自己也认同这一观点,在《春夜杂谈》中,更是找到了老榆树的出处。“儿时,屯西有一棵半枯老柞树,吊死过好些人。屯人死了,亲属皆披白挂孝去那里送汤,再埋进远方的山里。”[9]这情景和《浮世》里的老榆树送汤是一模一样的。可见,老榆树这一意象来自作者真实的生命体验,并通过作者自己的认识与理解阐释出来,因而作品具有浓厚而熟悉的黑龙江地域气息。

(二)受作家原本的齐鲁文化自觉影响

老榆树的意象是作者血液中齐鲁文化的体认,是作者自觉受中原文化影响的表现。作家葛均义祖籍山东,从小祖父就让其熟读诸子百家的典籍,文笔中含有浓郁的中原文化韵味。葛均义也有着强烈的文化自觉,在《春夜杂谈》中就谈及自己喜读古诗,喜好传统文化,诸子百家,四书五经,植于神州华夏,饮长江黄河之水,属炎黄子孙。可见,葛均义是自觉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在传统文化中,树木是生命的延续,是文化传承的象征。《老子》第十六章有云,“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10]

在《浮世》中,老榆树被描述成旗镇的根,“这千年古岁的福寿老榆树,是这一镇子的根哩。”这老榆树不只是旗镇人心里的信仰与敬畏,还是旗镇人的精神之所在。即便最后老榆树的身躯倒下,“福寿老榆树没了,可还在人心里呢。”更加体现了老榆树的精神力量,以及传统文化对作者的根性影响。同时,山东移民作家葛均义身上,也透着中原文化与关东文化的交融和杂糅。

四、结语

老榆树渗透了关东萨满宗教文化,孕育于黑龙江特色地域环境,寄托着旗镇人对生命韧性与强力的渴望,在小说中象征着生命的顽强不息。老榆树意象与小说情节呼应,暗示人物精神状态,象征着人活着不易的生存真相和苦熬的生存状态。对老榆树进行意象解读和文化探因,不仅可以深入挖掘作品中所表达的地域精神,升华了文学作品与地域文化的关联,还有助于人们对黑龙江地域文学、宗教民俗文化的进一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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