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丽

一、羊——弱者的指代

羊在电影里面多次出现，可以说是贯穿了影片的故事发展过程。“羊一般被看作是善良、圣洁和基督的象征，意味着牺牲与献祭、纯洁与无辜、美味的事物、被圈养的奴隶。”①电影中，羊第一次出现的场景就是在贫瘠的土地上啃食着草皮，身后显现着赤裸的茫茫矿山，矿区运输车川流不息，带起层层的黄土，运走一车车的矿产，而羊群却只能喝着被污染的水，吃着贫乏的口粮。导演在影片开始便运用对比蒙太奇的手法向我们展现着这个地区的现状：现代化发展与传统生活方式交叉对比，现代化进程对空间的碾压可见一斑。我们人类总是不满足于眼前的空间，急于突破空间的局限性，在地球和宇宙的各个角落打上自己的印迹。“影片以2004年矿产开发大幅渗透中国北方村镇为叙事语境，这个设定正是源于导演个人的成长经历和生活经验。忻钰坤出生于有着‘草原钢城’‘稀土之都’之称的内蒙古包头，2004年前后适逢当地矿产开发活动的高潮，在暴利诱惑下，一系列产业乱象随之而来。”②影片的开端导演便向我们讲述着这样的现实：羊群和人的活动空间都在不停地被挤压着，成为现代化进程中的垫脚石。导演以居于高处的张磊和羊群的视点向我们直接暴露出裸露的大地和被污染得变色的水源。他们虽然是站在高处的，看似掌握了有利的地理位置，但隐藏在物体背后深层处的客观视点，真实地展现着我们的生活被逐渐倾轧着。

羊这一形象一直是与昌万年联系在一起的。因为爱好狩猎，羊群便成为他的攻击对象，他在不征求他人的同意下便可以随意拉弓射箭，不曾想到羊会得到张磊的舍命相救，因而误射了张磊，导致了他的死亡。羊群甚至是人命在昌万年看来都是廉价的，射羊满足自己的爱好只要给钱就好，杀了人将尸体埋好不被发现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羊”代表着弱者，象征着被宰割，被欺辱。以羊群和孩子这两种脆弱的生命被掠夺反衬出以昌万年为代表的上层阶级的无情剥削。影片中有这样一个片段，在餐桌上昌万年让同行吃羊肉，同行说：“我信佛，吃素。”但昌万年却说：“羊也吃素。”昌万年的话外之意便是：你吃素，你是羊，只能被我这种食肉动物吃掉。为了得到同行的矿山使用权，他不择手段，招来打手胁迫同行吃羊肉，殴打强制他签字同意。在这里昌万年就是食物链的顶端，他品食着羊肉，蚕食着他的同行，侵犯着别人，拥有别人难以企及的实力。而张保民一家和那些被昌万年用金钱诱惑转让矿山使用权的村民们正如被昌万年大快朵颐的羊，他们都是食物链底端的小人物，处在社会的底层，他们或是为了能够过得好一点，或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和信念，都在不同程度上选择屈服或者被逼迫着屈服。羊群的软弱，人命的脆弱，注定了在与坚硬的上层阶级所碰撞时的悲剧结局。

影片的结尾部分，磊子妈因为长期喝村里被矿山污染的水而导致了行动不便，不能像张保民一样去外面寻找自己的孩子，只能通过拜托别人烧香求佛的方式来祈祷自己的孩子平安无事，而当求来的符都已经被烧完了磊子却仍旧没有回来的时候，只能抱着磊子之前放在屋里的小羊痛哭。在这里，羊羔就是失踪了的磊子的象征，羊羔代表了希望，也代表了希望的破灭。作为母亲她无能为力，甚至她自己的生命都已经在慢慢地被剥夺了，只能移情于这个儿子曾经爱护有加的小羊，抱着它就像儿子还在自己的身边一样。当镜头慢慢拉远，抱着小羊的母亲离我们越来越远时，她的哭泣声声在耳，她的悲痛历历在目。执拗坚强的张保民奔波游走四方还是没能寻回自己的孩子，甚至连孩子的尸体或许都已经在矿洞里被炸得粉身碎骨了，只余万箭穿心似的张保民绝望的目光透过屏幕向我们直射而来。羊这一形象在这部电影里不断出现，代表被侵略的羊，作为弱小、被圈养、待宰的食草动物，在影片中指代底层人民的被剥削者身份，作为底层人物的象征，作为被牺牲的祭品，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它就是无辜的张磊的指代，影射着上层阶级对底层人物的倾轧。

二、奥特曼形象——正义的见证者

奥特曼是卡通形象，但却多次在电影画面中出现，它的出现往往伴随着视觉主体呈现在同一空间里面。“同空间性是视觉隐喻的一个必要条件，它的作用是按照自然法则把视觉隐喻中的不同范畴联系在一起，其方式在功能上与在言辞隐喻中把不同范畴按照语法规则联系在一起的方式相同。”③张磊刚出场时使用的水壶上贴着奥特曼的贴纸，张保民给儿子带的奥特曼书包，屠夫儿子汉生的奥特曼面具，看奥特曼动画片的孩子……奥特曼代表的是正义，在孩子的世界里正义是可以打败邪恶的，所以看到张保民到处贴磊子寻人启事的汉生想将奥特曼面具给他。看到律师徐文杰来到自家羊肉馆里，他戴着奥特曼面具在他的面前做出了拉弓射箭的动作，吓走了徐文杰。奥特曼面具可以给人力量，可以消灭坏人。孩子的纯真弱小与奥特曼的正义强大同时出现在同一视觉画面中，给观者带来强烈的隐喻意味。

影片最后，徐文杰被审问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时候，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戴上了自己的眼镜，这个动作暗示着他重新戴上了自己隐形的面具，背弃了自己的良知，将磊子已经死亡的真相埋藏。而电影中实体化的奥特曼面具“既是一个表征被遮蔽的真相的过程，也是一个再现凶杀现场的过程。电影是个逐层逼近真相、用符号拼图的过程，山川崩塌使得张磊死亡的真相成了迷局，但导演还是给观众留下一丝希望：虽然张磊失踪了，但是律师徐文杰找回了他的女儿。电影结尾，一直戴着奥特曼面具的小孩终于卸下了面具，真相也终于天下大白了”④。奥特曼形象是正义的象征，它以正义者的身份，充当整个过程的见证者。

三、金字塔式的造型——阶级碰撞的悲剧暗示

在影片开头放羊的时候，张磊在电塔的基座上垒了一个石头堆，导演用了一个长镜头将这一过程展现出来。“一般叙事意义上的长镜头，主要有一种描述环境、展现景物的叙事功能，是构成电影叙事常态的基本手段。‘辞格’意义上的‘长镜头’则使‘常态’的长镜头表现涂抹上了一层流动的‘诗意情怀’，或是强加上一种刻意性关注，进而迫使观众产生疑问和猜想。”⑤导演不仅用长镜头攫取了垒石头堆动作的全过程，还用定格手法将垒好的成型的金字塔式的石头堆放置在画面的中心，因而在影片的开始，金字塔式的石头堆就引起了我们的关注，让我们产生了疑问和猜想。张磊名字中的“磊”字本身就由三个石字组成，再随着剧情的发展，我们还可以发现在张保民家的窗台上也有很多的小石头，小石头应该就是这位不能说话的父亲和孩子沟通玩耍的方式，联想电影的开端，不难理解其实石头堆代表的就是张磊本身。

当在磊子放过羊的地方看到电塔基座上的石头堆倒塌后，张保民开始担心起儿子的安全，我们也随着这座石头堆的倒塌猜测着张磊是否已经遇害。事实上导演一开始就已经向我们做出了暗示，石头堆的倒塌表明张磊已经遇害。与金字塔式的石头堆相对的是昌万年办公桌上的金字塔摆件，它昂贵精美的同时又坚硬无比，甚至最后成为砸晕张保民的凶器。张保民隐隐怀疑昌万年与自己失踪的儿子有关，所以硬闯昌万年的办公室，经历了与打手们激烈的搏斗，在最后即将推开储藏室大门时被昌万年用金字塔摆件砸晕。坚硬的金字塔摆件可以轻松地将一个人击倒，拥有摆件的主人先后伤害了他人，自己却能毫发无损，还继续假意对伤害过的人表示善意，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石头堆和摆件在视觉上是相近的，除去它们相似的外部造型，内里的金字塔形蕴含着深刻的意义。“金字塔形（三角形）社会结构赋存于古今中外的社会中……实际上它是涵盖农业文明以降的文明社会中，构成了人在政治、经济、社会地位的阶梯式差异，成为上小下大的金字塔形（三角形）结构。”⑥

在电影中，这个金字塔式的社会结构展露无遗，堆了就散的石头堆和砸伤人的摆件隐喻着阶层碰撞时的悲剧结局。商人昌万年、律师徐文杰和矿工张保民，分别象征了社会的各个阶层与等级。处于金字塔顶端的是商人昌万年，他拥有万贯家财却仍不满足，一直在通过暴力胁迫或者金钱收买他人的手段达到自己赚钱的目的。在被西装包裹着看似衣冠楚楚的外表下，底子里面饱含着贪欲，对他而言唯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所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处理对手，胁迫律师。律师徐文杰原本家庭美满，拥有稳定的工作，是外人眼中的精英，而当自己炒股欠了五十万以后，便被昌万年所诱惑，为他做了假证，让他免除法律的惩治。“作为律师的徐文杰，本该是代表正义，为弱者提供帮助的，但却选择沉默、掩盖真相，人性在他身上逐渐走向堕落，最后当他面对警察的问询，面无愧色地说出‘没有’二字时，影片的立意达到高潮，他该有的‘善’已经消失，他的灵魂已经完全跌入了深渊，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⑦只余下底层人物如张保民和其他村民，面临着土地深陷、河水污染、亲人患病的事实，成为中上层进阶的踏脚石。

导演用意颇深地将张保民这个人物设置成了哑巴，但又借妻子之口透露出张保民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不想说话，张保民的“哑”是有着深层次的含义的：既象征着社会底层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管遭受了什么都只能憋着，也象征着社会底层是没有话语权的，他们在遭受不公时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当张保民站在被炸毁的矿山前，巨大的爆炸前景中是张保民孤独的个体，强大与弱小的对比，被掩埋的真相和找寻不到的磊子足以让人感到心惊与胆寒。

四、结语

《暴裂无声》表面上是悬疑电影，但其背后展露出的是当下中国社会底层群体的生存困境。导演忻钰坤通过对典型符号的运用，深刻地传达出他对当下社会现代化进程的思考：现代化进程中，底层人民沦为中上层进阶的垫脚石，在现代化快速发展的过程中人们进行了粗暴掠夺。忻钰坤以冷峻客观的影像向我们展示了真实的社会现状，发人深省。

注释：

①付晓红.孤独迷宫：拉丁美洲电影的空间研究[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8:110.

②许爽，袁铭泽.沉默的呐喊：《暴裂无声》中的符号隐喻、阶层症候与社会寓言[J].电影评介，2018(13):35-39.

③[美]诺埃尔·卡罗尔.超越美学[M].李媛媛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569.

④李啸洋.《暴裂无声》：悬念、叙事与视觉图式[J].电影新作，2018(02):100-104.

⑤李显杰.电影修辞学：镜像与话语[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87.

⑥吴昭谦.“金字塔型” 社会结构的机理特征及其“惯性”探源[J].合肥教育学院学报，2003(03):16-19.

⑦汤浩，陈玲丽.《暴裂无声》：忻钰坤的个人风格表现[J].戏剧之家，2018(29):67-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