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那一段路

2020-02-21马浩

雪莲 2020年12期
关键词:后生刺槐女孩子

【作者简介】马浩,江苏邳州人,现居南京。作品见《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延河》《四川文学》《雨花》《青春》《牡丹》《雪莲》《读者》等海内外数百家报刊。著有散文集《指间的沙》《给窗口加块玻璃》 《万物有灵》 《都将诗情付酩酊》《寻味江苏》等十余部。

那一段路,不是隐喻,是一条实实在在的小路,它聯系着家与学校。

去学校的路,有种无以言说的忐忑与迷茫,回家的路,更像是踏向归途,有种急切的期盼和踏实。来来回回,走的是同一条路,同一条路,却走出了迥异的人生况味。

而今想来,走在那条路上,似乎没有什么故事发生,只是双脚穿过了四季,书包总是伏在胯下,不动声色,随着脚步,像是一台马力强大的发动机,可不是嘛,它就是一台马力强劲的发动机。

走在那条路上,又好像发生了数不清的故事,脚步重叠,找不出哪些是我遗落的。嬉闹的游戏,被风吹走了,似乎又都刮进了记忆深处,雄鸡站在村头的树上打鸣,是谁悄悄地爬上树,美丽的鸡毛变成女生书包中的毽子,袅袅的炊烟,没有勾起少年的诗情,却为他的恶作剧带来了灵感,一把干草堵住烟囱,那时,是谁帮拿的书包,钢笔滑落在草丛中,又有多少人帮着寻找……

一条高高的土堰,随着河道蜿蜒着,土堰上长满蒿草、杂木、杨柳、刺槐,还有桃林,从桃林折转向西,无缝连接着一条低矮的土堰,河水也分流成一条小溪,路伴随着水流,水流陪伴着小路,放学回家,顺水推舟,前去学校,逆水行舟。

没有闹钟提醒时间,雄鸡就成了闹钟,空中的月、天边的慌忙星,都可以充当闹钟,其实,司职闹钟的是父母亲,他们有着自己的生物钟,听着鸡叫三遍了,披衣下床,走到院中,抬头看看空中月,天边星,该喊孩子起床上学了,折回屋来,拉开灯,看着孩子睡得正香,不忍心喊,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火,坐在孩子的床边,吸完一支烟,把烟头在鞋底上拧一拧,像是在下决心。

孩子穿戴好,刷牙洗脸,把卷饼、咸菜包好,装进书包,送出门去,孩子走了,不是直接踏上去学校的路,而是在村里喊同学一起走,大家凑齐了,夜色还是浓浓的,月光洒落一地的碎银,大家踩着细碎的银屑,咔咔地响,偶或一声鸟啼从树林中发出,夜静得怕人,幸好是成群结队,不觉得害怕,土堰的路逼仄,大家走成一条线,小路依然在梦中,沉沉地睡在大地的怀抱,大家都在路上说了什么话,被风吹跑了,不记得了,或许谈论昨晚看的电影……

如果遇到雨天,没有雨衣,没有雨伞,又不想披着蓑衣,就用称为油纸的塑料纸,长方形的一块,两角系上布带子,在领口处系上,书包背在身后,成为重点的保护对象,哪怕是淋湿衣服,也不能淋湿书包,知识学在脑海里,风吹不去,雨淋不湿,可承载着知识的书是怕雨水的。

雨雪的天气毕竟少,四季通常被晴朗的日子占据着。春天,走过桃林,一树一树桃花,云蒸霞蔚,走在花林中,像是走进了仙境,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莫名地生出些许闲愁来,尤其在落英缤纷的时候,不过,似乎一转眼,桃就肥了,白里透红隐藏在桃叶下,欲盖弥彰,放学路过,一只只肥大的桃子,变成了诱惑,可没有人伸出手去,老师老早就跟他们讲过,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的故事了。

桃肥的时候,刺槐的花也开了,走过桃林,走过柳树林,便到了刺槐林,刺槐叶碧花白,看着,心里就觉得无比的舒服,五月槐花香,槐花的香气,馥郁浓烈,香气中隐约着蜜蜜的甜意,或有同学,避开刺槐的刺援树而上,折下一枝枝槐花抛下来,同学们一拥而上,人手一支槐花,用手撸下槐米,塞进嘴里……

东风又吹来时,我们走过柳树林,一定会有人爬树折柳枝,编帽子,拧柳笛,带着柳枝编的柳条帽,口中吹着柳笛,时光便在柳笛声中远去了,湮没在烟柳中。

不知不觉,那段路远逝了,远到在我记忆的深处。或许,那段路就是一个隐喻,我从学校的大门里走出来,又步入了社会这所大学校。

读小学的时候,学习时间几乎被玩耍包围了,而今想来,课余的生活真可谓丰富多彩,虽然那时没有电视、电脑、手机之类,可眼前呈现的确是五花八门的可触可感的真实景物,男孩子有男孩子的玩法,女孩子有女孩子的玩法。

玩,就是开心、快乐,好像又不完全是,玩是有瘾的,玩起来,忘了时间,忘了肚子饿,人都沉浸在玩之中,就像一叶叶小舟在一片汪洋中起伏着迷失了岸。

放学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来到操场上,书包往草垛边一丢,玩起了摔跤,两个人抱在一起开始摔,围观者口中念念有词,下别钩子、扫他的前腿、使劲拉……嘴中喊着,手上比划着,恨不得亲自上阵,两人扭摔在一起,双双的褂子被拉起来,背便走了光,调皮蛋跑过来用树枝去挠,得意之极,主角却没反应,激战正酣,或有一方被撂倒,便有人替补上去,败阵的家伙并不气馁,勒一勒裤带,加入观战行列,以备再次参战,车轮战法,胜者被打败,出现新的胜者,新的胜者又被新胜者接替,游戏循环往复,直到突然有家长到来,游戏才结束。

当然,也不完全都是武斗,也有斗智斗勇的文戏。书包里,常常混进军旗、象棋,在堰顶上正走着,远远地看见了大柳树,一阵风似地奔过去,书包从脖子上抹下来,掏出军旗,铺好战阵图纸,或玩站旗,或玩卧旗,红白双双开始在纸上鏖战。站旗与卧旗,军旗的两种玩法,站旗,顾名思义,棋子站立着的,战棋玩的是计谋、策略,要胆大心细,出奇制胜;卧棋相对战棋而言的,棋子趴在战阵的纸上,执红执白的棋手,不知道自己的兵马在什么地方,他们的身边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局势昏暗不明,处处是机会,到处又都充满杀机,卧棋玩的是随机应变,处变不惊,有胆有识。

棋已摆好,双双趴在地上开始游戏,围观的小伙伴无不围着棋盘趴,头挨着头,若玩战棋,还要有个当裁判的,红出了一个军长,正巧遇到白的司令,一打照面,裁判两边歪头一看,不动神色把红棋拿了下来,红双心里一惊,知道对方是司令,红方折了一员大将,表面故作静静,好家伙,至少是个团长,够厉害,言外之意,是说自己损失个小兵,亦是向对方放个烟雾弹,嘴上这么说,心里就记下了这个棋子了,手上开始运作炸弹了,待时机一到,炸弹就扔了过去;若来卧棋,双双约定谁红谁白,开始掀开棋子,对方掀开自己的司令,为了预防不测,赶忙进军营,司令进了军营,有了军营的庇护,便可以放着胆子掀开司令周围的棋子了,是对方的,除了炸弹,统统吃掉,是自己人,也有司令保护,对方也不敢轻举妄动,都小心翼翼,谨而慎之,可谓步步惊心,待棋子全部被掀开,兵力部署一目了然,此时,开始运筹如何开战,兵强马壮的一方,由于有恃无恐,一个大意,局势风云突变,原本弱势的一方占得先机,以弱胜强。

败者不服,重打锣另开戏,摆棋再战,指挥官剑拔弩张,观战者各倾所向,站在不同阵营,出谋划策,大家全神贯注在棋盘上,竟然没发觉太阳已经下山了。

女孩子们玩踢毽子,直腿踢,弯腿踢,用脚接住高空中的毽子,让它稳稳地落在鞋面上,还扫、跳、扣等含有技巧的高难度动作,女孩子柔韧性好,毽子踢得好,踢毽子,也是个群体活动,可以分组比赛,更多的,女孩子喜欢玩文静一些的游戏,比如丢手绢之类。

男孩子喜欢的游戏,也有充满文气的,村里来唱打鼓的,他们就乐了,晚饭不吃,就去大鼓场去站地方,三侠五义、岳全传、杨家将……好动的他们,大鼓一响,便安静了下来。有时,也会在干土沟里看小人书,一人拿着,几个人围着,一页一页地翻,翻快了,有人提意见,翻慢了,也有人提意见,结果是,合上小人书,谁也别想看。

儿时,父亲有时心血来潮会读书给我们听,我依然记得父亲读过一本书叫《桐柏英雄》,那时,英雄是孩子们崇拜的偶像。

有段时间,喜欢上了对岸沙堰头。

村东有一条河,河名沙沟,大约河底多沙而得名,岸堤都是沙堆起来的,俗称沙堰,沙堰上植满了刺槐,枝干苍古,枝叶青翠,花色莹白,河水澄净,不疾不徐地流淌着,被两岸无边的庄稼包围着,一条小路把庄稼劈开,连接着村庄。

从村子里走出来,沿着小路往前走,便到了沙堰边,登上沙堰,对岸的沙堰头就映在了眼底,像一只巨舰泊在水面,想想真有意思,沙堰头也可以称沙堰尾,沙堰走到此处已无去路,它面对着沙沟与白沟的汇流,河面在此豁然开阔了,如浩渺的湖面,波光粼粼。

这个清幽的地方,吸引着一颗青春躁动的心。每逢周末,我都会去那儿,手中拿着书,天气不宜下水过河时,就顺延着沙堰向北走。过桥,转向对岸的沙堰,一直往南行,直走到沙堰头,坐在堰头,对着河水发发呆。

行走在沙堰上的感觉是美妙的。三月的微风,温温的,麦田里的麦子开始返青拔节,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各色的野花随处可见,空气中氤氲着花草的清香,此时,看什么,心都会被莫名感动着,刺槐都染上了绿云,斑驳的阳光下,堰沙似乎格外地金黄,河水似乎和我一样,缓缓地前行着,不知因何而往。

暑期里,就不用绕道过桥了,直接横渡沙沟,一只手拿着衣服书籍,单手划水泅渡过河,就算是洗澡去暑了,立在堰头,刺槐浓荫,知了把夏日叫得沉静寂寥。盘坐树荫下看闲书,企图让自己逃离些什么。

不知何时始,在心里丢下了读书的种子。不识字时,喜欢翻看小人书,还有画谱,尤其是那册画谱,几乎每天都翻看,却看不厌,那时,还不知那本图册是动物画谱,只是觉得好玩,麻雀、公鸡、狗、猫、虎、狼……好像所有的飞禽走兽都被谱在里边了。上学了,许多字我熟悉之后,再看小人书,兴趣点大都转移到文字上了。

记得读过一本《宝船》的小人书,几十年过去了,故事情节依稀在目,一位勇敢善良的后生到山中砍柴,遇到一位白胡子的老者,老者给后生一只小小的纸船,告诉他有一天发大水,可以用来救急,话音未落,白胡子老者就不见了,后生遇到了仙人,他小心翼翼地收藏好了小纸船,一晃多年过去了,也没发过大水,他几乎要把小纸船的事忘记了,一天夜里,狂风暴雨突至,次日早晨,村子便被水泡了起来,这时,他想起了那只纸船,赶紧找出来,放到水里,小纸船一放到水里,慢慢变大了起来,他急忙划着船去救人,不但救人,还救了一窝蜜蜂,一窝蚂蚁……多日之后,水灾过去了,水灾时,后生救了财主一家,财主很感动,说要把女儿许配给后生,后生准备迎娶新娘,财主却反悔了,便有意刁难后生,让他知难而退,把芝麻掺在小米里,让后生挑捡出来,一天时间为限,否则,别想娶他女儿,财主明显是为悔婚找理由,后生一筹莫展,这时蚂蚁成群结队地来了,不多大工夫,谷子与芝麻便被分得一清二楚,财主这下傻眼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财主让他家的年轻女眷都穿上新娘的服装,让女儿混入其间,让后生挑,挑错了,这桩婚事就算黄了,想来大家都猜出结果了,不错,这时一群蜜蜂飞了过来,围着新娘子绕飞。

书就像一扇窗,推开它,会让你看到另一番风景。在我青春迷惘的时候,似乎是书让我寻到了对岸沙堰头,我不敢设定,若不喜欢读书,我能否会发现那里,人生是无法假设的,事实是,我在那里以读书冲淡青春的躁动,感受书中的人文风光。

那时的乡村,书是有限的,好在父亲收藏一些,诸如茅盾的《虹》,施耐庵的《水浒》,以及《三侠五义》之类,带着时代气息的文字便是新鲜蔬菜,无不滋养人。

读书的佳处,可以让人在熟悉的事物中发现凡俗中的美好,坐在沙堰头遥看村庄。有一天,读过孟浩然的《过故人庄》,突然发现孟浩然笔下的村子就是我们的家乡,“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可不是嘛,村庄被绿树包围着,一抹青山横在村外,绿树掩映下的茅屋,散发着浓浓的烟火气息,回头,再看任何事物,都会觉得美好,望见天边浮荡的悠悠白云,想到“浮云游子意”,看到夕阳西下,想到“落日故人情”,想到“停車坐爱枫林晚”,想到“喜看麦菽千重浪”……

在沙堰头,我读过铁凝的《四季歌》,这篇不长的小说,曾被我一字不漏地抄写在日记本上,读这篇小说时,莫名感触,或许青春期在幻想着爱情吧,小说的文字如诗,简洁清丽,我还记得文章开头:一个青年和一个姑娘在公园里散步。正是春天的黄昏。黄昏和春天使北方的公园变得滋润了,脚下的黄土散发着苦涩的香气。

一对青年男女,在公园里谈恋爱,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从秋到冬,冬天,他们分手了。那时读得柔肠百转,春天是恋爱季节,多么美好,夏天,女孩子跟那男孩子说,她读小学时恋过她的班长,班长生病住院了,给班长写信,希望班长早点病愈,后来,班长跟语文课代表结婚了,秋天里,在公园,男孩子向女孩子表白,他曾处过的一个恋人,把她描绘得非常不堪,说幸好没跟她好,否则,便错失了她,女孩子听罢,若有所思,大约想了一个秋天,女孩子终于明白了什么,冬天,两人依然相约在公园,女孩子跟男孩子讲她哥哥的故事,哥哥娶了新嫂子,没有向新嫂子提及过去的遭遇,也没有向任何人提及,女孩子讲完哥哥的故事,也为他们的恋爱画上了句号。

男孩子呆呆地看着女孩子远去的身影,也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思考着恋爱意味着什么。

在沙堰头读过欧亨利的《最后一片落叶》,一位无名的画家用生命画下一片叶子,一片永不凋零的叶子,给一位被病痛折磨绝望的姑娘以希望,鼓励她战胜了病魔,赢得了新生。

记得,海明威曾有过论述写作的一段话,大意是,小说的开头若写到墙上挂一杆枪,这杆枪一定要在文章的某个时候想起来。我想,这段文字似乎可以引申到人生之中,人生最初遇见的美好,似乎可以昭示着你将向它奔去,至今,民间还流传着抓周的习俗,似乎就是佐证。

沙堰头,当我站在中年回望,还是那么美好。

猜你喜欢

后生刺槐女孩子
刺槐造林技术及病虫害防治方法探究
女孩子的钱都是怎么花光的
那个文科班的女孩子
“二后生”的传说
沪指受压回落 轻仓待后生
刺槐造林和病虫害防治技术探讨
刺槐无性系生态适应性差异研究
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努力?
军休干部捐资助学惠后生
他用四招引领后生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