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汶利的電影《误杀》是一部极为精彩的类型电影，我欣赏的是这部电影在类型运用上的成熟和对人性的深度挖掘。《误杀》由年轻的、高度熟悉各种类型技巧的国际性导演柯汶利执导，是一部在犯罪电影类型上取得出色进展的成功之作。虽然影片受到印度相同的电影故事启发，但这部电影无疑是华语电影的独特收获，也是华语类型电影现阶段快速走向成熟的标志。

影片围绕一件杀人案展开故事，用的是人们熟悉的侦探故事路径，即当事人和警方之间的斗智斗法，其关键点是在案发时间，当事人是否在犯罪现场。一方面警方要尽一切努力坐实，另一方面当事人要力证不在现场，这个关键点几乎是一切侦探犯罪类型电影的聚焦重点。这部电影的独特魅力是，在泰国展开的复杂故事，既把类型的要素和逻辑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又能潜入人性的深处去观察和探究。丝丝入扣的逻辑铺展中时时有情感的真切展开，环环相接的故事里处处有人性的丰富展现。这个故事的力量在于，其完整的精彩故事里那种人的生命不能须臾离开感情和欲望的要素呈现，让观众情不自禁地进入到故事中。

故事发生在一个泰国小城市的华人家庭，父亲李维杰和当地女警察局长拉韫的斗智斗勇是故事主线。网络设备公司的小老板李维杰和警察局长都是为了亲子感情在进行搏斗，超出了犯罪电影的通常套路。被误杀的是警察局长儿子，这种对位关系表现在电影中的时时处处。影片开始，通过李维杰讲述越狱场面，展现了其通过迷恋犯罪电影所具有的对警方探案方式的熟悉，而拉韫也通过一个侦破杀人案的环节展现了她高超的推理能力，这是两个高手的对决。

但这个故事却又关乎亲情。拉韫的儿子素察在夏令营欺负了李维杰的女儿后，又继续到家里欺负她，最终被李维杰女儿在反抗中误杀，自此李维杰和拉韫的斗法拉开了帷幕。电影在环环相扣的情节展开中步步惊心，李维杰从电影《蒙太奇》中受到启发，步步为营，从抛弃素察的汽车到通过刻意制造时间错觉让人们知道她们一家在误杀发生的时间不在场，再到和家人一起准备警察问讯，斩断各种指向他们全家的线索，都显示了这个微末小人物为守护家人所爆发的能量。而失掉儿子的拉韫则步步紧逼，剥开李维杰的设计，穿透李维杰制造的谜团，不断地发现线索，都显示了为儿子所迸发的力量。这是一场非对称的搏斗，但双方都有不得不赢的理由。这里双方的逻辑力量都无懈可击，针锋相对，过程中两个人物的个性也由此更加鲜明。李维杰虽是小人物，却对家庭无限关爱，为守护家庭殚心竭力，一家人也通过这个事件获得了相濡以沫的真正感情。拉韫不计后果地要找到儿子，不顾一切地追寻影响了丈夫的市长选情，最终失掉了一切也回归了真实。李维杰当然在法理上是逾越了界限，拉韫的不择手段也逾越了所有界限，这里的一切都是在法律的边缘展开。正与邪交织，法与情交汇，在一切复杂的逻辑展开中，故事通过格外严谨、可信的推理和人性的复杂丰富呈现，构成了这部电影的中心。

另一个关键点，在于影片展现了两个人物的内在脆弱。李维杰是小人物，他的脆弱是不得不为了家庭承担责任。拉韫拥有权势，她的脆弱在于对儿子的溺爱导致不能承受丧子之痛。这种脆弱性构成了主角博弈的基础，脆弱的人生由于意外而偏离轨道，少年不能控制欲望的罪孽引发了家庭悲剧，法与情的纠结，都是这部电影的力量所在。两个人和周边人的关系也表现得格外生动真切，演员的表演非常能打动人心，无论饰演李维杰的肖央还是饰演拉韫的陈冲，或是其他配角都能极为生动地把人物的生活逻辑和情感逻辑展现在观众面前，而且电影的许多细节也为主线形成了有力支撑。《误杀》逻辑的可信性和对人情人性地挖掘有着独到的魅力。

《误杀》确实是一部精彩的类型电影，它表明当下华语类型电影，由于有了更熟悉这类电影的年轻一代导演，让华语类型电影崛起成为了新的可能。

张颐武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