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横生的树枝

2020-02-19谢汝平

骏马 2020年1期
关键词:单杠朱家猪油

谢汝平

朱家荣是不想退休的,他认为自己还能干两年,保卫科的工作嘛!无非是眼睛尖点、耳朵灵点、责任心强点就行了。在他干保卫工作的三十多年里,厂子里从未出过大事,没有发生大的偷盗现象,没有发生打架斗殴等等恶劣事件,也没有怠慢过哪位领导,说起来,算是非常不错了。干保卫工作,不需要你太突出,就要你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可是,年龄到了,必须得退休,朱家荣只好去办理手续,然后回家。

退休后的朱家荣生活突然变了,因此非常不习惯,每天吃过饭就不知道干什么。有两回去小区门口看别的老头下棋,可那两位年龄不小,脾气也大,两回都是一个要悔棋,另一个不让,最后吵起来,便撅翻了棋盘。这让朱家荣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与其这样找气生,还不如在家里看电视呢。

可不能整天看电视啊,朱家荣对电视兴趣不大,那些什么生活剧、言情剧看起来都好假,只有谍战片可以勉强看一看,可哪来那么多谍战片啊,有名的几部像什么《暗算》《黎明之前》《风筝》《悬崖》等,都看过好几遍了。

无所事事的朱家荣便爱上了遛弯,人家是一天遛一遍,多的也无非早一遍晚一遍,他却有空就去遛,有时一天遛上七八遍,门口小公园都被他遛遍了。

这一遛弯,就遛出事来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在公园的拐角,有两棵松树,有一棵松树的枝干横长,直直地平伸出去。这根枝干离地大概一米七八高,正好被人当成了单杠在耍。那天他看到两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在松枝上耍单杠,两手紧握着松枝,一用力,肥硕的身体离地,一前一后荡起来。

朱家荣仿佛听到松树在哭喊:“饶了我吧,我吃不消了,求求你们,那边不远就有健身器材,你们去那耍吧。”可是,那两个女人听不懂松树的哭诉,还在轮流着一前一后荡得欢实。朱家荣感到非常生气,他刚要走过去制止,一下子想起自己已经退休,不在单位保卫科干了。再说,这也不是他的单位啊。

朱家荣去找公园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前来制止,可这是一个免费的小公园,平时只有两个工作人员,主要以打扫卫生为主,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管理处的门锁着,看不到一个人。

朱家荣没办法,就又折了回去,看到那两个女人还在那锻炼,实在忍不住,说,你们小心一点,这树枝万一断了,可别摔着。两个女人瞥了他一眼,其中一个说,断不了,结实着呢!

另一个说,我们每天都来吊单杠,也没见它有一点问题。

朱家荣见她们听不出自己的话外音,也就不再说,只是心里有气,边走边念叨,真是没素质,这不就是不珍惜公物么!

回到家里的朱家荣决定要好好管管这件事,可是怎么管呢?想了半天,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

刚刚吃过午饭,朱家荣撂下饭碗,就走上了街,他来到一家打印社,花了五元钱,让人打印了一张告示,上面内容为:“严禁攀缘松树,严禁在树枝上锻炼身体,违者罚款50元”,然后开开心心地来到公园。正好此时那两棵树旁没有人,他把告示拿出来,用细绳认认真真地绑在树干上。

朱家荣前后左右仔细端详,看到这个告示很醒目,便满意地点点头。他想,这下子应该没人明知故犯了吧,在厂保卫科的时候,他也经常贴告示,每次效果都出奇地好。

第二天朱家荣再去看那两棵松树,树枝上果然没人在锻炼,不由得有些得意。得意之余,心中有些生管理人员的气,就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人管,管理太不到位。边想边摇头,觉得现在很多单位的工作人员都对事不负责任。可是,这又能怎样,自己只是一个已经退休的小老头,也管不了那么多闲事,只要没人再来伤害这棵松树就行。

可是,刚到第三天,朱家荣就发现又有人吊在树枝上荡来荡去,再看那张告示,已经被人撕掉一半,只剩下“罚款50元”几字还在,半张纸耷拉着,仿佛留着笑话朱家荣。朱家荣对那个荡来荡去的人说,你不怕罚款么?这告示说不准攀缘松树,不准在树枝上锻炼身体。

那个人白了一眼朱家荣,嘴里嘟哝着,看谁敢罚款,就凭管理处那两个保洁员,他们有执法权吗?在树上锻炼怎么啦?这树看到我们把它当单杠,还不定怎么高兴呢,能够发挥作用,为人民造福,这树开心着呢。

一席话说得朱家荣哑口无言,今天这位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怎么也像那天两个女人一样没素质呢?朱家荣觉得自己都为他害臊,但又毫无办法,又气鼓鼓地回家了。

回到家的朱家荣还是没办法忘记这件事,无法忘记刚才那个男人嚣张的样子,无法忘掉他丑恶的嘴脸。怎么办才能彻底杜绝这种事情发生呢?朱家荣感觉自己要跟这不文明现象杠上了,不过也好,正好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干干,免得整天无聊。

下午,朱家荣又想出办法,他带着老虎钳和一捆铁丝,到了那个松树下。先把铁丝缠在那根横生的树枝上,又用钳子把铁丝绞成许多铁尖,让人上不了手。朱家荣边干活边想,这下我看你们还嚣张,看你们还怎么不爱惜公物,看你们还怎么不文明。朱家荣做这件事的时候,有几个人远远看着,似乎有那天吊单杠的两个女人,但朱家荣不在乎,他不怕得罪人。

自从树枝缠上尖利的铁丝以后,再也没有人吊在上面锻炼了,朱家荣每次走到松树旁,都忍不住想大声喊几句,看看你们这些不文明的人,知道什么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么?他用手摩挲着松树粗糙的皮,好像握着老朋友的手,手感特别舒服。朱家荣自从退休以来心中憋着的一口闷气好像一下子吐光了,整個人精神许多,呼吸也顺畅得很。

可是好景不长,似乎有人专门跟朱家荣对着干似的,这天早上,朱家荣发现,树枝上的铁丝已经没有了,地上有几根断铁丝,估计也是被人用钳子夹断的。看到这情景,朱家荣觉得非常难过,难道不在这里锻炼不行么?健身广场离这儿不到三百米,为什么就要折磨这棵树呢?为了自己的方便,情愿用钳子把铁丝夹断,也真是煞费苦心。

朱家荣垂头丧气地回家,一句话也不说,他认为人性太坏了,竟然这样都管不住,他感觉自己之前做的努力毫无意义,真是丧气得很。可是,朱家荣骨子里就不是会认输的人,在保卫科干了几十年,从来不怕牛鬼蛇神,如今难道会被这小小的问题难住?朱家荣自言自语地说,绝不可能。

朱家荣觉得自己该放大招了,他想起有一年回乡下老家,有两个妇女吵架,其中一个妇女竟然舀了一瓦盆大粪泼到对方家门上,现场恶臭冲天,虽说做法比较下作,但效果很好,对方那个老娘们一下子偃旗息鼓,躲到屋里去,再也不出来了。

朱家荣想到这里,灵机一动,也想给树枝上抹上大粪,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是这是城市里,大粪不易找,找到也太不卫生,影响市容;二是这样做实在有失身份,不是他能干得出来的。如果真大粪不行,抹一点假的大粪倒是没问题,朱家荣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甚高。假大粪怎么弄,这难不倒朱家荣。

朱家荣搞了一些猪油,又拿一些青菜剁碎,挤出菜汁拌在猪油里,外观有点像了,味道还不对。他又去菜场买了几块臭豆腐,回来碾碎,然后拌在一起,这下连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朱家荣甚是兴奋,又到打印店打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树上有大粪”五个字,然后来到公园大树旁。

朱家荣把拌了臭豆腐的猪油涂抹在那根横生出的树枝上,抹了厚厚一层,像是真的大粪,又把那张纸贴到树干上,然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第二天,朱家荣走到公园大树旁,听到几个人在议论说,到底是谁这么缺德,把大粪涂抹在树枝上,真是太缺德了。朱家荣听在耳朵里,笑在心中,心想,对待你们不文明的行为,就要用这种恶俗的招数,看你们谁还在这吊单杠。一阵风儿刮过,树枝“哗哗”作响,在朱家荣看来,就是大树在向自己点头致谢。

过了几天,树枝上的猪油干了,但还是没人去吊单杠。在那些人看来,这毕竟是大粪,就是干了脱落了,也还恶心得很。

接着几天,连下了几场暴雨,路面上都是积水,朱家荣自然不能冒雨趟水去遛弯,只能缩在家里看电视。看电视困了,就坐着打盹,打盹有时也会做梦,梦到在厂里保卫科时的情景,后来醒了,过会又打盹,这次梦到那棵涂了豬油的大树,不禁笑出声来。

待到雨停,太阳出来,路面上的水也下去了,朱家荣又可以出来惬意地遛弯,遛着遛着,就又遛到两棵松树旁。看那横生的枝干,已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猪油的痕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吊在树枝上荡来荡去,树枝仿佛长粗了一些,枝上的皮也新鲜粗糙,透着生命的活力。看到老朋友神采奕奕,朱家荣满意地往回走,还哼着悠扬的小调。

接下来几天,朱家荣去了女儿家。女儿嫁在省城,小外孙要过十岁生日,这在当地还是比较讲究的。于是朱家荣同老伴去给小外孙过生日,过完生日又在省城玩了几天,等到回家时,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

朱家荣在家吃了午饭,就又出去遛弯,依旧遛到小公园,往松树跟前走去,他要看看分别那么多天的树枝又长粗没有。可是,离松树老远,就看到有人正吊在树枝上荡来荡去,整棵树也跟着一颤一颤的。难道大粪他们也不怕?朱家荣既生气又纳闷,走到近前发现,有人用布条细细缠在树枝上,这样不但手感好,不怕树皮扎手,更不怕那早就无影无踪的大粪。

朱家荣仿佛心脏被人狠狠击了一下,差点要跌倒,这些人怎么就如此屡教不改呢?这到底是为什么?朱家荣慢慢向家里走去,突然间,他好像老了几岁。是的,他的确想不明白,那些不文明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此处心积虑地要吊在树枝上锻炼,如果没有这根横生的树枝,他们就不锻炼了么?他们就活不下去了么?

这样想着,朱家荣的眼前又是一亮,不过脸色很快就灰暗下去,仿佛下定不了决心似的。但很快,他又握紧了拳头,舒展开眉头,那个不服输的朱家荣又回来了。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透,朱家荣就来到公园大树旁,手里拿着锯子,一上一下地锯着那根横生的树枝。锯树枝前,朱家荣还向大树鞠了个躬,嘴上说,对不起了,老朋友,我保护不了你,只好帮你把这根树枝锯掉,其实我心里并不好受。可这全是为了你好啊!

锯树声引来了管理人员,这次他们来得倒很及时,当他们想要阻止朱家荣的时候,那根横生的树枝已被朱家荣锯断,“哗啦啦”掉在地上。

朱家荣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再也不用为这根树枝担心了,再也不用为保护它绞尽脑汁了。当然,大树少了这根树枝,应该也没啥影响,看上去反而更好看些,像一座尖尖的塔。只是,朱家荣私自锯树的行为,违反了园林管理处有关保护绿化的规定,被处以五百元罚款。朱家荣什么话都没说,乖乖地去交完罚款,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猜你喜欢

单杠朱家猪油
单杠禁令
吊单杠可以治疗腰痛、腰椎间盘突出吗
我与单杠的“爱恨情仇”
小仙女
黄油代替猪油不利心脏
《蔡澜谈食材》之猪油
猪油是好东西
着火谜案
转角追到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