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杰

早些年，在长白山脚下，有一个叫石头的小伙子，父母双亡，只一个人住在简陋的房屋里，靠打柴为生。早晨天一亮，鸟儿叽叽喳喳叫了，他就带着斧头、镰刀和扁担上山打柴去了，太阳照到头顶的时候，他就挑着柴去集市上卖。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石头每次都把柴立在一个墙根下，蹲在那里，等候着主顾。柴什么时候卖完，他什么时候回家，有时实在卖不完，他就把柴送给那些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家。时间久了，周围的邻居对他都非常好，给他保媒的也很多，可是姑娘一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家徒四壁，说什么也不干。

转眼，石头就二十五六了。每天打柴回家，都是冷锅冷灶的，放下柴担，还得自己做饭，吃完饭了，又睡不了那么早，他就去村里老那头家听讲古。老那头早年在长白山上挖过棒槌，肚子里有很多关于棒槌的故事。

石头每天打柴的时候，山下都有一帮放猪的小孩儿在一块玩，石头跟他们熟了，每一个小孩儿都能叫上来名儿。有一天，石头发现玩的小孩儿中多了一个，这多出来的小孩儿头顶扎着抓髻，光着小屁股，只在胸前戴着一个红兜肚，兜肚上绣着蜈蚣毒蛇蟾蜍蝎子和壁虎。等放猪的小孩儿们往家赶猪的时候，戴兜肚的小孩儿也不见了。石头问那些放猪的小孩儿，戴兜肚的小孩儿是哪来的，姓什么，叫什么，放猪的小孩儿们都说不知道。他们说，我们玩着玩着他就来了。石头长了个心眼儿，这天卖完柴，他买了几块糖，又买了一团彩线，彩线上纫了一根针。第二天，他把糖给同村一个放猪的小孩儿吃，告诉他，等戴兜肚的小孩儿再来的时候，告诉他一声儿，那小孩儿吃了糖，高兴地答应了。

这一天，石头正在打柴，那小孩儿告诉石头，戴兜肚的小孩儿又来啦。石头从兜里掏出了彩线，交给那小孩儿，告诉他，等到临往家走时，把针悄悄别在那小孩儿的兜肚上，千万别告诉别人，也别让那小孩儿发现了，这件事办成了，明天还有糖吃。小孩儿说，放心吧。石头一边打柴，一边留意着那些小孩儿，见他们玩着玩着就回家了，石头急忙去他们玩过的地方找，果然找到了他那团彩线，已经只剩下不大的一小团儿了。石头顾不得柴了，顺着彩线往前走，慢慢走到山里去了，在一棵老梨树下，彩线到头了，石头在老梨树周围的草丛里找啊找，才发现那根针插在一棵棒槌的叶子上。这棒槌，肥嘟嘟的叶子有七层，头上顶着一团火红的籽儿，个个都像珍珠似的。石头急忙连喊了三声棒槌，用一根事先准备好的红绳系在棒槌身上，砍下一根柞树稞子，削尖了，就开始挖。他听老那头的故事多了，知道挖棒槌忌用铁器。关于棒槌娃娃的故事，也是从他那儿听来的。石头正吃力地挖着，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棒槌娃娃笑嘻嘻地站在身后。石头一愣，回头再看棒槌，已经不见了。棒槌娃娃笑嘻嘻地对石头说，大哥，别费劲儿啦，我就是那个棒槌娃娃，你跟老那头学的那些对我不好使，他那老一套都过时啦，再说了，那方法对付道行一般的棒槌还行，对付我，没门儿。石头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棒槌娃娃问，你不打柴，为什么想挖我啊？好好的营生不干，怎么来坏我的道行呢？想图财还是想害命啊？石头说，兄弟，我都二十五六了，到现在还没成家，靠卖柴，猴年马月能娶上媳妇儿啊，那天我发现了你，实在只想图财。棒槌娃娃说，好吧，看来你说的是真话，我就成全你个媳妇，不过你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你只要信我，就能娶到媳妇儿，不过有一样，你得把我身上的针拔了，把捆在我身上的红绳子解了。石头说，只要你告诉我怎样能娶上媳妇儿，我一准儿照办。棒槌娃娃说，今年腊月二十三那天，你在集市上第六个卖年画的摊子上，会看到一张只有一个大姑娘的年画，年画买回家，贴在靠南的墙上，每天早午晚吃饭的时候，你都要喂画上的姑娘一口，喂够了三百六十五天，那姑娘就会从画上走下来，在你不在家的时候给你烧火做饭，等你一回来她就又回画上去了，你要趁她下来的时候，赶紧把墙上的画撕下来，用火烧了，这样，她就回不去了，就成了你的媳妇儿啦。石头说，你说的事不靠谱，我怎么能信你呢？棒槌娃娃说，反正我告诉你了，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不过想抓住我却不能。石头说，好吧，我就信你一回。棒槌娃娃说，好，一言为定。石头再看，棒槌娃娃不见了，眼前又是那棵大棒槌。石头把针从叶子上拔下来，刚刚解开绑在上面的红绳，眼前红光一闪，什么都没有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石头果然在第六个摊子上买到了一张只有一个大姑娘的年画，石头按照棒槌娃娃说的，把年画贴在南墙上。画上的姑娘长得真俊，乌黑的头发溜光水滑，红扑扑的脸蛋赛若桃花，一张小嘴像会说话。石头非常高兴，已经信了棒槌娃娃五分。每天吃饭的时候，石头都喂画上的姑娘几口。一边喂，一边说，媳妇儿啊，吃饭啦。以前，石头吃饭是没个准儿的，高兴了就吃几口，不高兴就不吃了，饥一顿饱一顿的。现在，有了画上的媳妇儿，他就有责任了，自己可以不吃，但是媳妇儿却不能不吃。渐渐地，村里的人就都知道石头买了一张画做媳妇儿，还天天给媳妇儿喂饭，就都来看，又都嘲笑他，说他想媳妇儿想疯了。石头却不管这些，每天照样打柴，照样喂饭，只是再出门的时候，他把家门锁得死死的，不让任何人进，害怕他们毁坏了他的画。

说话间，就又到了腊月二十三，这天，石头照样上山打柴。不过他的心思却根本没在打柴上，打了一会儿柴，就往家的方向看一看烟囱冒没冒烟，太阳爬到头顶了，烟囱还没冒烟。太阳偏西了，烟囱还没冒烟，这天石头也没去卖柴，一直到天黑了，他才失魂落魄地往家走，心里想，上了棒槌娃娃的当了，往年集市上也有卖带大姑娘的年画，而且，哪个摊子上都有，也没听说谁家的画中人活了。就在他要到家的时候，一抬头，自家的烟囱果然冒烟了，没有风，白白的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像被冻住了似的。石头一阵惊喜，心跳加速，步伐也快了，进了门，却没有发现人，灶坑里的火还在烧着，锅里的饭正冒着热气。石头才明白自己有些着急了。第二天，石头假装照样上山打柴，却猫到水缸后面。等啊等啊，等得石头都要睡了，才听见墙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石头马上精神起来，偷偷一看，只见画上的姑娘活了，转着头左右看了看，眼睫毛扑闪扑闪着，两只大眼睛像黑葡萄粒似的。头往外轻轻一拱，就从画里伸出来了。姑娘的身子又蹭了蹭，伸出一条腿。石头惊呆了，张着嘴合不拢，画上的姑娘又一伸腿，走下来了，荷叶样的裙子如风摆杨柳，白嫩嫩的胳膊像新出水的莲藕，灰暗的小屋子都跟着亮堂了。石头弯着腰，趁姑娘开米柜的时候溜进了屋，三把两把就把画纸撕下来了，姑娘发现了，一次次想往墙上去，却回不去。石头趁机把画烧了，看着那画渐渐化成了灰，姑娘不再挣扎，却一下子就哭了。石头百般好言相劝，姑娘就不哭了，不哭了，却问石头是谁告诉他这个秘密的，石头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姑娘听了，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安心地跟石头生活在一块了。

转过了年，姑娘怀孕了，过了不久，就生下个大胖小子。这天石头照样还想上山打柴，却到处都找不到斧头镰刀和扁担。石头问媳妇儿，媳妇儿说叫她给扔了。石头问为什么，媳妇儿说，从此后不用打柴了。石头说，不打柴咱们靠什么活着？媳妇儿说，挖棒槌吧，比打柴还挣钱。石头说，棒槌多难找啊，哪来那么多棒槌啊？媳妇儿说，放心，我告诉你上哪儿找，你就上哪儿找，指定能找到。石头按着媳婦儿的指点，果然就挖到棒槌了，而且回回准，回回都卖了很多钱。石头问媳妇儿，你怎么知道什么地方有棒槌呢？媳妇儿笑笑，什么都不说。石头恍恍惚惚地觉得，以前，媳妇儿和棒槌娃娃之间，肯定有点儿故事，但是什么故事呢？石头不问，媳妇儿也不说，日子就这么过下来，石头就成了全村最富有的人了，等他渐渐爬不动山了，又在媳妇儿的指点下，开始种棒槌了，于是东北这嘎达，就有了棒槌园子，一直到现在。

原来嘲笑石头的人，不再嘲笑他了，他们明白，许多奇迹，只有相信，才会存在。

〔责任编辑 廉 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