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东卫

阿富汗位于亚洲中西部，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是连接东亚、西亚、南亚、中亚的桥梁。阿富汗国土面积65万平方公里，人口约3300万，吸毒者占人口的近10%。阿富汗目前是全球最大鸦片生产国，2017年生产鸦片9000

吨，2018年6400吨，2019年6700吨，占全球鸦片总产量的80%以上。

阿富汗的罂粟种植和鸦片贸易贯穿整个20世纪，几乎与阿富汗国家的形成同步。阿富汗中央政府历来统治薄弱，大部分地区处于部落或军阀的统治下，民众国家观念和法治观念不强。国家鼓励种植罂粟时，鸦片生产快速增长;国家禁毒时，鸦片产量仍持续增长。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阿富汗统治者阿卜杜·拉赫曼汗（1880年—1901年）和阿曼努拉汗（1919年—1929年）鼓励阿富汗人种植鸦片和大麻，并在南亚市场出售。即使英国政府打击英属印度以外生产的鸦片，阿富汗统治者仍然鼓励向南亚走私鸦片。1929年至1978年，阿富汗面对逐渐变化发展的地缘政治形势，特别是冷战期间美苏两强的巨大影响，阿富汗开始向西方医药公司出口鸦片。尽管阿富汗鸦片被西方医药公司认为吗啡含量高于其他国家的鸦片，因此深受欢迎，但是阿富汗政府缺少对鸦片的专业管理和控制，走私泛滥，使西方药品管理机构，特别是美国的管理机构产生了顾虑。美国一直劝说阿富汗政府放弃鸦片贸易，以换取扩大外交关系和更多经济投资，但收效甚微。但当时阿富汗鸦片产量不大，对世界毒品市场影响小，1980年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两国的鸦片仅占世界鸦片产量的5%。苏联占领时期（1979年底）毒品产业开始发展，美国学者曼丹尼指出，美国鼓励毒品生产的原因，一是因为大毒枭参加了对苏作战，二是毒品能为对苏作战提供大量资金。一些组织强迫农民种植罂粟，像希克马蒂亚尔（阿富汗前总理，伊斯兰党主席）就是最大的毒枭，拥有六家海洛因提炼厂。

塔利班时期，罂粟成了阿富汗主要经济作物，塔利班政权是毒品生产和出口的最大受益者和保护者。塔利班向农民宣称伊斯兰教允许种植罂粟（其实古兰经禁止穆斯林生产或使用任何麻醉药物），宣称“白色香粉”并不影响国家的纯洁，塔利班还在赫拉特建立了示范农场，农民在那里学习提炼海洛因的最佳方法。塔利班规定鸦片交易商和贩运者必须缴纳20%的税。1992年至1996年，阿富汗每年生产2200吨～2400吨鸦片。2000年阿富汗塔利班政权为了争取国际承认，在全國范围内禁止罂粟种植，2001年阿富汗罂粟种植面积减少为8000公顷，年产减少至185吨鸦片，取得了显著禁毒成果。塔利班政权被推翻后，由于其迫切需要鸦片收入支撑其与阿富汗政府争夺地盘，加之新政府在美国的扶持下刚刚成立，许多地区尚处于无政府状态，因此罂粟种植面积迅速扩大。2004年，阿富汗境内鸦片产量为3400吨，超过了塔利班执政时2000年的3276吨。2007年，阿富汗鸦片产量达到8200吨，创造了历史新高，当年毒品产值达到国内生产总值13%，占全球供应量93%。同时，阿富汗生产的海洛因纯度也日益提高，纯度高达98%的“白面”取代了20世纪80年代的“棕糖”，从而创造了更高的附加值，也使运输更加方便。非但如此，阿富汗鸦片的海洛因提取率远远大于其他国家。在阿富汗，提取1克海洛因只需要6～7克鸦片，而在其他国家一般情况下需要10克，在伊朗则需要近20克。近年来，随着塔利班在战场上攻势凶猛，逐步控制了广阔的农村和一些中小城市，鸦片产量随之大幅增长。

近四十年的战争使阿富汗长期处于战乱、分裂、危机状态下，自1979年苏军入侵后，中央政府就没有真正统治过全国。2020年，受美塔谈判、美国撤军、总统大选后的权力之争、新冠肺炎疫情、塔利班攻城略地、“伊斯兰国”恐怖组织在喀布尔、贾拉拉巴德等大城市制造恐怖袭击等因素的影响，阿富汗政治、安全局势进一步恶化，政府更加无暇顾及禁毒工作。

一、毒品成为阿富汗经济支柱

对于阿富汗人来说，罂粟是一种有利可图的经济作物，可以在贫瘠的土地上种植，并能在恶劣的气候下茁壮成长，有着成熟的市场和贸易网络，已成为他们赖以谋生的主要作物。农民种植罂粟，许多阿富汗人从事收购、加工罂粟或参与走私毒品贸易。

罂粟为许多农户和负责罂粟收割的短工提供了急需的收入。鸦片生产是劳动密集型的，成本较高，需要具有专门技能的工人。2018年，阿富汗种植罂粟的农民雇用了大约19万名全职工人帮助他们除草和收获罂粟，尚不包括参加劳动的家庭成员，共支付工资合计2.7亿美元，占农民全年鸦片收入的44%。

根据阿富汗前禁毒部（2019年初合并到内政部）和联合国预防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的调查，2018年，阿富汗罂粟种植面积为26.3万公顷，全国大约30%以上的村庄有部分村民种植罂粟。其中，中部地区只有2%的村庄种植罂粟，而在南部地区这一数字接近93%，在赫尔曼德省，几乎所有村子都种植罂粟。

政府缺位是罂粟种植增加的一个重要因素。近年来，干旱和洪水轮流肆虐，加剧了阿富汗农民的困境。政府救助乏力，许多穷困潦倒的农民选择罂粟种植作为谋生手段，因为他们可以获得罂粟种植预付款。农民将获得现金形式的信贷，用于农业投入，如种子和肥料，或用于婚礼等特殊开支。待收获后，信贷以生鸦片的形式支付。据统计，约16%种植罂粟的农民在2018年获得了罂粟种植预付款。另外，罂粟种植的好处是销售便利。大约三分之一的罂粟种植户表示他们在家门口就把货卖给了商人，三分之二的罂粟种植户表示他们在农村集贸市场和城里的市场出售了收获的鸦片。农村市场上的鸦片随处销售表明，罂粟种植在阿富汗非常普遍。

二、毒品资助了塔利班和其他恐怖组织

罂粟种植主要集中在塔利班控制的地区和其他不太安全的地区。据联合国预防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统计，大约53%的罂粟种植村受到塔利班或其他恐怖组织的控制，而非罂粟种植村中只有26%受塔利班等控制。阿富汗36%的种植罂粟村的农民按鸦片销售收入的5%左右缴税，半数以上的村子表示，税收付给塔利班。阿富汗农村的税收可能很复杂，而且往往支付给一个以上的收税人，包括塔利班、地方武装组织、地方政府和包括地方警察部队在内的政府组织或个人。2018年，阿富汗全国大约产生2900万美元的鸦片税收，其中至少2000万美元被塔利班收缴。塔利班还从阿富汗鸦片的加工和贩运所得中获得了巨额收入，据联合国估计，塔利班每年从毒品生产和贸易中获得四亿美元。塔利班通过鸦片税获得资金，用来招兵买马增强实力，进一步扩大地盘，并在新占领的土地上鼓励种植罂粟。报告说，塔利班种植鸦片和生产毒品来解决他们的财政问题。据报道，塔利班在法拉省和巴德吉斯省建立了海洛因加工厂。南部扎布尔省前省长穆罕默德·阿什拉夫·纳赛里说：“毒品是塔利班最大的资金来源，它有助于他们加强战争活动。”塔利班发言人在一份文本声明中否认了他们参与毒品交易的报道，但是美国阿富汗重建特别监察长办公室（SIGAR）和五角大楼早些时候指责塔利班参与了毒品活动，称该组织每年从中赚取15亿美元。

三、阿富汗的毒品经济

阿富汗生产的鸦片一部分在阿富汗境内外作为生鸦片消费，一部分加工成海洛因，然后再交易到世界各地的终端消费市场。鸦片制剂的生产和贸易可分为四个阶段：鸦片胶生产、鸦片制剂（海洛因等）生产、分销和零售。

在每一阶段，收入的产生和分配都涉及不同参与者。虽然罂粟种植和鸦片胶生产主要发生在阿富汗，但分销和最终零售通常发生在欧洲和亚洲等主要市场。据估计，2018年罂粟收成6400吨，可提供鸦片1100吨至1400吨，满足鸦片消费需求。其余5000多吨可能用于海洛因生产，可生产约360吨～600吨出口质量的海洛因（纯度在50%至70%之间）或250吨～300吨纯海洛因碱。

根据联合国预防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的数据，在鸦片生产到最终用户之间，农民只获得不到1%的利润，阿富汗的毒贩获得2.5%，每经过一个国家要付出至少5%的代价才能转往西方国家，剩下的大部分利润进入了欧美毒贩的口袋。2018年，阿富汗农民从鸦片中赚取的收入较2017年下降了56%，从14亿美元降至6.04亿美元。农民在2018年收获时平均每公斤干鸦片可获得94美元，是有记录以来的最低价格之一。据估计，阿富汗毒贩将鸦片加工成吗啡或海洛因，包括直接将鸦片出口所获得的收益在5亿～13亿美元之间。

随着农民种植、生产和收入的下降，阿富汗的鸦片经济总量（包括海洛因生产和向边境贩运）在2017年至2018年间急剧萎缩。阿富汗鸦片经济总值下降了三分之二，从2017年的41亿至66亿美元降至2018年的12亿至22亿美元。尽管如此，鸦片经济仍占阿富汗国内生产总值的6%至11%，超过了2017年官方记录的货物和服务合法出口的价值（估计占国内生产总值的4.3%），在2017/2018年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8.8%。

毒品在阿富汗已经形成了庞大复杂的交易、运输和利益网络。2015年，联合国预防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估计，仅巴尔干路线上的鸦片和海洛因贩运就价值280亿美元。这还不包括其他重要路线，如北线至中亚和俄罗斯以及南线。从阿富汗边境到消费市场的贩运主要由其他国家的毒贩组织，主要的走私路线是伊朗，占到阿富汗毒品外运量的60%，其余主要经过巴基斯坦。这意味着国际贸易产生的收益很难流入阿富汗国内经济。

四、阿富汗的合成毒品

虽然鸦片、海洛因、大麻等传统毒品依旧在阿富汗毒品市场占主导地位，合成毒品也开始在阿富汗出现。阿富汗有两种主要的甲基苯丙胺：结晶体和片剂。达里语“sheesha”是甲基苯丙胺的一个俗称，直接翻译为“玻璃”（glass），似乎是根据甲基苯丙胺晶体外观起的名称。另一種合成毒品是K片，其中可能含有甲基苯丙胺、MDMA或一系列其他物质，能使人兴奋，心跳加速，并有抑制食欲的功能。

食用K片的年轻人认为海洛因是专为瘾君子准备的，大麻和鸦片是父辈们食用的东西，所以不务正业的年轻人为寻求刺激而食用K片等合成毒品。海洛因花了十几年时间才开始占据市场，合成毒品在较短的时间内就成为崇尚时尚年轻人的首选药物，从出租车、小吃店、人力车甚至药店都能找到这种药物。特别是在药店，一般都放入抗生素包装内，以药物的名义售出。在阿富汗，一公斤甲基苯丙胺的批发价格通常在10000至15000美元，而同样数量的海洛因的批发价格通常在5000至7000美元。近年来，阿富汗缉获甲基苯丙胺的报告越来越多。尽管甲基苯丙胺缉获量不断增加，但总的年度缉获量仍低于16公斤。2013年，在阿富汗的尼姆鲁兹省捣毁了一个甲基苯丙胺的制造场所，表明阿富汗本国能够制造该种毒品。据报道，塔利班将法拉和巴德吉斯生产的合成毒品“玻璃”的60%分发给国内的吸毒者，其余部分在国际黑手党的合作下走私到伊朗、南非、澳大利亚和中亚国家。据阿富汗政府调查，大部分合成毒品估计是从伊朗、巴基斯坦及中亚各国走私进来的。

由于政府执法依然着眼于五类主要毒品：鸦片、吗啡、海洛因、大麻和可卡因，阿富汗本国对合成毒品的打击力度不够。同时生产、贩卖合成毒品的刑期大大低于贩卖其他毒品，造成合成毒品在阿富汗有慢慢扩散之势。

五、美国在阿富汗禁毒失败

毒品生产和贸易破坏了阿富汗的重建和安全，资助了塔利班和其他恐怖组织，并助长政府腐败，因此遏制阿富汗罂粟种植和毒品生产是美国及其盟友的一个重要目标。从2002财年到2017财年美国政府投入大约86.2亿美元在阿富汗缉毒，尽管耗费巨资，阿富汗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鸦片生产国，罂粟仍是该国最大的经济作物。罂粟种植面积从2002年的约74000公顷增加到2017年的约328000公顷，增长了340%以上。同期，潜在鸦片产量增加了约164%，从3400吨增加到9000吨。事实表明，除非阿富汗安全有保障，能够将法治扩展到全国每个角落，彻底消除腐败，确保善政和经济增长，否则就没有任何禁毒计划可以使罂粟种植或鸦片生产持续减少。

美国在阿富汗禁毒的两个主要战略是：根除罂粟和替代种植。根除罂粟作物并对农民进行补偿，这一做法需要增加大量临时部队，特别是在塔利班控制区需要派出大量美军去执行根除任务，因此不可持续。美国驻阿大使馆、驻阿美军、缉毒局（DEA）、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中央情报局（CIA）等机构在阿目标不同，工作重点不同，导致禁毒工作缺少协调，根除工作与发展援助经常不同步，造成根除工作发生在一个地区、替代发展实施在另外一个地区的局面。根除工作方案往往没有考虑受影响的农民如何维持生活，是否有其他谋生手段等实际问题，导致根除工作未能减轻罂粟根除后对农村的不利影响，结果是农民颗粒无收后对政府、美军更加痛恨，农村人口进一步贫穷，对政府更加疏远，甚至反对政府，加入塔利班。同时，地面根除工作受到腐败、弄虚作假、夸大成效等问题的困扰。根除确实造成某些地区罂粟种植量有所下降，但这种减少是短暂的，要么被其他地区的增加所抵消，要么很快就会反弹。

2005年至2008年，美国国际开发署将阿富汗农业计划总预算的75%用于替代发展。然而，由于未能准确了解阿富汗农村经济发展情况，这些项目大多对当地罂粟种植的原因理解不足，未能替代罂粟在阿富汗农村发挥的多种经济作用，未能解决替代方案如何减少罂粟种植的问题。例如，以每英亩（约6亩）土地500美元的补偿换取农民种植非罂粟作物，但农民每种植一英亩罂粟收入6000多美元以上。收入的巨大差异造成农民对补偿方案非常不满，加上政府采取的措施多为临时突击行动，今年补偿了，明年就没有了，同时大部分补偿金由于贪污腐败等原因，真正到农民手里的金额并不多，许多农民并未获益。

同时，替代发展方案过分强调作物替代，没有将足够的资源用于农村人口职业技能培训、改善就业环境、增加就业机会，以支持农民家庭收入多样化。此外，美国国际开发署低估了种植可与罂粟竞争的作物所需的时间和投资，替代发展方案往往过于短期，无法提供可持续的罂粟替代品，最终迫使种植罂粟的人民流离失所，罂粟种植迁往政府控制之外的地区。还有一些项目，例如改善灌溉系统，甚至有助于增加罂粟种植。据联合国预防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经验，旨在改变罂粟种植的发展援助方案应持续五年以上，使多年生作物能够充分发挥生产潜力，帮助当地人永久性地过渡到种植非毒品作物。而美国在阿富汗禁毒恰恰缺少耐心和时间。

美国的禁毒战略逐步从根除毒品转向为阿富汗农村提供合法的经济机会，而禁毒行动的重点则是减少对塔利班的毒品资助。由于塔利班卷土重来和“伊斯兰国呼罗珊省”（IS-K）在阿富汗的崛起，美国及其盟友耗费更多资源打击塔利班和反恐，开始减少对毒品的关注。随着2014年美国开始减少驻军，一些美国机构，包括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放弃了替代发展项目，不再关注与毒品有关的项目。

（作者为中国驻阿富汗大使馆警务联络官）

（责任编辑：张敏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