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葵

阳起石

《礼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孟子浓缩成四个字：“食色，性也。”如果以此为谜面，答案就是俗称“伟哥”的盐酸西地那非，一种吃进去有助于“色性”的药物。

古人同样也为性问题所困扰，马王堆出土的帛书《养生方》提到，大禹因治水劳累，兼以年迈体衰，性能力下降，以致妻室埋怨，后宫不安的故事——大禹与群娥入与璇房，房事不和谐，大禹感叹说：“我须眉既华，血气不足，我无所乐。”因询问：“我欲合气，男女蕃兹，为之若何？”少娥告之云云。（见《养生方》马继兴整理本第31条）

《养生方》还将阳痿按程度分级，并作出病因学解释：

怒而不大者，肤不至也；大而不坚者，筋不至也；坚而不热者，气不至也。肤不至而用则垂，筋不至而用则避，气不至而用则惰，是以圣人必□□之。

古代治疗勃起功能障碍的药物涵盖矿物、植物、动物三类。矿物药最著名者是载于《本草经》的阳起石，专主“阴痿不起”，且“久服不饥，令人有子”。

阳起石出在济南阳起山，究竟是山因产阳起石得名，还是石因出阳起山得名，已经难于索考。如果是先有阳起山的话，这块石头的“伟哥”样作用，则大有可疑，完全可能是因为山名附会而来。另外，阳起石《名医别录》一名“羊起石”，这究竟是本名“羊起石”讹变成“阳起石”；还是本名“阳起石”，讳言性事改称“羊起石”，同样不得而知。阳起石在宋代十分有名，据《宾退录》卷十，齐州（济南）岁贡阳起石十斤。这样的“宝贝”当然归官家所有，《本草图经》说：

今齐州城西惟一土山，石出其中，彼人谓之阳起山。其山常有温暖气，虽盛冬大雪遍境，独此山无积白，盖石气熏蒸使然也。山惟一穴，官中常禁闭。至初冬，则州发丁夫，遣人监视取之。岁月积久，其穴益深，纔凿他石，得之甚艰。以色白肌理莹明若狼牙者为上。亦有夹他石作块者，不堪。每岁采择上供之，余州中货之，不尔，市贾无由得也。

《五杂组》卷三提到阳起石的一项特征：“山东有阳起石，煅为粉，着纸上，日中暴热，便能飞起。盖此石为阳精相感之理，固宜尔也。其石入药，能壮阳道。”这其实是石棉纤维在空气中飘荡的样子，由此确定其原矿物确为阳起石石棉actino-lite asbestos，阳起石治疗“阴痿不起”的作用或许就是如此附会而来。

阳起石在后世医方罕用，《太平圣惠方》卷七“治肾脏虚损阳气萎弱”有阳起石丸，用阳起石、白矾灰、钟乳粉、硫黄、龙脑、伏火砂、伏火砒霜，通研如粉，用软粳米饭和作丸如梧桐子大，食前以温酒下十丸，日二服。这样的毒药合用，也算是求仁得仁吧。

古人判断“壮阳”药效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通过动物行为学观察，获知某草某花有促进性功能的作用，淫羊藿便是显例；另一种则是基于交感巫术的取类比象，肉苁蓉、锁阳可为代表。

淫羊藿是小檗科淫羊藿属（Epimedium）植物，也主“阴痿”，陶弘景解释说：“服此使人好为阴阳。西川北部有淫羊，一日百遍合，盖食藿所致，故名淫羊藿。”据《三朝北盟会编》卷230记载，宋高宗无子嗣，御医王继先“尝劝上服仙灵脾，亦名淫羊藿。虽强阳，然久服子不成。”

肉苁蓉也载《本草经》，能够“强阴，益精气，多子”，其原植物品种古今变化不大，应该就是列当科肉苁蓉Cistanche deserticola、盐生肉苁蓉Cistanche salsa、沙苁蓉Cis-tanche sinensis之类。这是一种沙生植物，出产在边地，故早期本草学家对此了解甚少，遂有若干附会之言。陶弘景说：“多马处便有，言是野马精落地所生。”直到《日华子本草》才了解，“（肉苁蓉生长地）非马交之处，陶说误耳”。尽管如此，坊间对此传说依然津津乐道，如《本草歌括》云：“肉苁蓉是马精生，主疗劳伤补益精。女子绝阴令有子，男人阳绝亦能兴。”《本草新编》论肉苁蓉功效，也以马精入说。有论云：

（肉苁蓉）虽补肾，而不可专用，佐人参、白术、熟地、山茱萸诸补阴阳之药，实有利益。使人阳道修伟，与驴鞭同用更奇，但不可用琐阳。盖琐阳非苁蓉可比。苁蓉，乃马精所化，故功效能神；锁阳，非马精所化之物，虽能补阴兴阳，而功效甚薄，故神农薄而不取。近人舍苁蓉而用锁阳，余所以分辨之也。至于草苁蓉，尤不可用。凡用肉苁蓉，必须拣其肥大而有鳞甲者，始可用。否则，皆草苁蓉而假充之者，买时必宜详察。

或问：肉苁蓉既大补，又性温无毒，多用之正足补肾，何以反动大便？不知肉苁蓉乃马精所化之物，马性最淫，故能兴阳。马精原系肾中所出，故又益阴。然而马性又最动，故骤用之多，易动大便，非其味滑也。

锁阳科锁阳　Cynomorium songaricum的神奇功效，也主要缘于所谓“阳具象征”，《南村辍耕录》卷10有关描述可以作为参考：

鞑靼田地，野马或与蛟龙交，遗精入地，久之发起如笋，上丰下俭，鳞甲栉比，筋脉连络，其形绝类男阴，名曰锁阳，即肉苁蓉之类。或谓里妇之淫者就合之，一得阴气，勃然怒长。土人掘取，洗涤去皮，薄切晒干，以充药货。功力百倍于苁蓉也。

因为淫羊藿、肉苁蓉之类也有报告说具有一定的性激素样作用，似乎为取类比象的寻药方式找到依据，但动物来源的几种“鞭类”壮阳药却又提供反向的证明。比如白马阴茎主治“阴不起”，牡狗阴茎，也主“阴痿不起，令强热大，生子”。据《本草拾遗》说：“收白马茎，当以游牝时，力势正强者，生取得为良。”残忍如此，效果则不敢苟同。

引起男性勃起功能障碍的原因主要有年龄、疾病、药物、心理因素等，可以明确地说，在育亨宾（yo-himbine）发现之前，没有任何一样药物能够真正改善病理性勃起功能障碍，文献吹嘘的各种神效，心理暗示占了绝大比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