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全军

某日看到一张消防员的图片，稚嫩的面庞上满是烟火气，有一种别样的刚毅。我忽然想，常常有年轻消防员牺牲的报道，那他们的父母面临老年丧子的悲哀时，会遭受怎样的打击？

写故事，不能只靠一个灵感。而另一个灵感，同样来自于图片。那是一个小孩子，把矿泉水瓶递给了白发苍苍的老者。老人身穿的，正是熊大的卡通衣服。老人与孩子、纯真与世故碰撞到一起，产生的是浓浓的暖意。

这两幅图片在我笔下交汇，童年、成年、老年，在假想的时空中穿越。我想，孩子眼中的世界，和成年人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只有温暖和纯真，没有那么多利益。

一

放暑假了，九岁的洋洋跟着父母到游乐场玩，什么海盗船、旋转木马、碰碰车玩了个不亦乐乎。渐渐到了中午，天气更加炎热，洋洋爸就跑到食品零售亭，买了三瓶矿泉水。

洋洋拿着水正要喝，一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个穿着毛茸茸的仿熊皮连体衣服扮演“熊大”的人，正用力摇着扇子。他把头套掀起一条缝，把凉风朝里扇，露出的半截脖子上满是汗水。于是洋洋就跑过去，把水递给了他：“给，熊大哥哥喝水。”

熊大腰上挎着变声器，用瓮声瓮气的声音说：“谢谢你，小弟弟。”但是没接水，“我们上班是不能摘头套的，戴着头套可不能喝水。”

洋洋觉得熊大太辛苦了，这么热的天气，穿毛衣服戴头套，给游客们表演，还不能喝水，要流多少汗啊。他说：“熊大哥哥，我们能合个影吗？我很佩服你，这份工作很辛苦。”

熊大笑呵呵地说：“当然可以，和小弟弟们合影，也是我的工作啊。”他喊来负责拍照的工作人员，然后和洋洋一同举起剪刀手，喊了声“茄子”，就照好了。照片是快速打印出来的，工作人员把照片递给洋洋，说收费五块钱。

洋洋摸摸衣兜，空空如也，回头找爸爸妈妈，发现他们不在跟前，这可怎么办呢？熊大笑笑说：“今天我请客，这五块钱我出了。”他的连体衣服上有个暗兜，兜里就装着钱。他从中拿出五块钱，给了工作人员，照片就到了洋洋手上。

洋洋是个很自立的小男孩，拿着照片没跟父母说，自己悄悄藏了起来。他把妈妈给的买饮料的钱攒起来，当攒够五块钱后，就跟爸爸妈妈要求，再去一次游乐场。他打定主意，要还熊大哥哥的五块钱。

游乐园有个小广场，这里有很多鸽子。鸽子不怕人，在小广场上边咕咕叫着边来回走动。洋洋爸爸买了一些饲料，和洋洋妈喂鸽子。趁着这个空当，洋洋就独自去找熊大哥哥了。

熊大正在旋转木马前，引导小朋友们骑木马，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十分好笑。洋洋走过去，拿出五块钱，告诉他是来还钱的。熊大摸摸后脑勺，显得很意外：“我说过我请客嘛，你干吗来还呢？”

洋洋一本正经地说：“老师说，我们不能接受陌生人的钱。”熊大说：“我们不是陌生人啊，我们是朋友。”放假这些天，洋洋在家里闷得慌，听到熊大哥哥要和他交朋友很高兴，就说：“好啊，那我不还你钱了，咱们一起玩旋转木马好不好？”

熊大高兴得连连点头，洋洋就用五块钱买了票，熊大是工作人员不用买票，两个人前后上了旋转木马。机器开动后，旋转木马一上一下地开始旋转，洋洋十分开心，说：“咱们一定要常玩啊，熊大哥哥，要像电视上那样，你要带我去东北森林探险，去北极滑雪。”

熊大也很高兴：“我们是朋友啊，只要你来游乐场，就找我。”

旋转木马停下来，洋洋提出了新要求：“熊大哥哥，我们再来张合影吧。不过，我要看到你的真面目，我们是好朋友嘛。”

熊大仰头看看天，有些为难，“上班时间，老板不让摘头套啊。”洋洋不高兴了，“就摘一小会儿合个影嘛，合完影再戴上，老板又不在。”熊大挠挠头，同意了。不过，他说他要去找个地方换装，连衣服都换了。当熊大从换衣服的小房子里出来的时候，洋洋吓了一跳，因为出来的是位花白头发的老爷爷！

二

洋洋直发愣，小房子里原先没人啊，难道这就是熊大哥哥？年纪怎么这么大？老爷爷瞅瞅旁边那面镜子，回过头，用苍老的声音说：“我怎么变这么老了？我是熊大哥哥啊。”

这声音也不是原先那种瓮声瓮气的了，洋洋疑惑地看着老爷爷。忽然，老爷爷指着刚才换衣服的时空飞船小房子说，“我听说，时空飞船有种魔力，真的可以穿越时空。里面墙上有红绿两个小按钮，人进去按红色按钮，就会变成三十年后的样子；按绿色按钮，就会变成三十年前的样子。我刚才一定是不小心碰了红色按钮。不过没事，咱们合完影，我再回去按一下绿色按钮，就变回去了。”

九岁的洋洋信以为真了，他和变老的熊大哥哥照起了合影。这次熊大哥哥有手机，两人自拍。忽然，游乐园的大喇叭响了起来：“请洋洋小朋友赶紧到小广场，爸爸妈媽在找你！哪位游客看到一位九岁小男孩，请速带他到小广场！”

熊大哥哥一惊，转身就要往时空飞船的小屋子里走，这时，游乐园老板带着洋洋爸爸找过来了。洋洋爸一看洋洋在这里，兴奋地跑过来：“你怎么在这里？我和你妈都快急死了，生怕你遇上坏人。”

老板说：“哪有坏人！”他一指刚刚走进小屋子的熊大哥哥，“老唐只是和孩子玩的时间长了一点嘛，他就是喜欢和小孩子玩。”

洋洋爸有点生气：“洋洋才九岁！走失这么老半天，我能不急吗？万一遇上人贩子怎么办？”

这话有点刺耳，熊大哥哥砰地关上了小屋子的门，明显是生气了。老板把洋洋爸拉到一边，说：“这位家长，我跟你说实话吧，看看老唐是什么人！”

原来，老唐有个儿子，叫亮亮，是老来得子，老两口当命根子对待。亮亮长大成人后，还没成家就当了消防员，负责这一带的消防工作。就在去年，游乐园失了火，亮亮和同事们前来救火，火虽然扑灭了，亮亮却牺牲了。亮亮妈因为悲伤过度，不久就走了，只剩下老唐一个人。老唐从厂子里退休后，就找到游乐园老板，想在这儿找个工作，不为挣钱，就为想待在儿子牺牲的地方，来怀念亮亮。老板一想，像老唐这么大年纪的，还真不好安排工作，可是想到人家孩子就牺牲在这里，就让他装扮熊大，毕竟没有具体任务。最后老板说：“老唐老年丧子，现在孤独一个人，就喜欢和孩子们玩，这次时间是长了点儿，多体谅吧。”

原来是这样，老唐是英雄的父亲啊。洋洋爸觉得自己态度过分了，就走向时空飞船的小屋子，想向老人道个歉，可是小屋的门紧闭着。透过玻璃层，他看到老唐低着头，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

三

回到家里，洋洋问爸爸：“游乐园里的时空飞船真的有魔力吗？为什么熊大哥哥进去后，就变成老人出来了？”

洋洋爸觉得，应该告诉洋洋真相，就讲述了老唐的事情，末了说：“你的熊大哥哥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因此特别喜欢和小孩子玩耍，就像看见了自己的孩子一样。他和你玩，生怕你知道他是老人后不喜欢他，才用时空飞船编的那段话。”

亮亮眨着眼睛说：“你是说他本来就是老人？可是一开始声音不老啊，很像熊大。”

“那是因为，他的腰后面挂着变声器呢，无论谁说话都像熊大。”洋洋爸说。

洋洋觉得很失望，他本来对熊大哥哥很有好感，现在才知道是老爷爷扮的，还有那个神奇的时空飞船，也是假的，什么红按钮绿按钮，都只是装饰。洋洋爸见儿子情绪不大好，决定来开导一下他，就说：“来，我们上网查一下，熊大和他孩子的故事吧。”

电脑打开，洋洋爸在网站上熟练地输入关键词，很快找到一条去年的新闻。去年游乐园失火，有数十名年轻的消防员去抢救，本来唐亮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由队友接替自己，可他发现，一个小孩子还被困在火场里，就又返身冲进去。结果，孩子被救了出来，他自己却被一根掉下来的钢梁砸中……

洋洋爸又输入关键词“消防员牺牲、唐亮”，这次网上出现了铺天盖地的纪念文章，但有一个博客文章，却十分特殊，那是唐亮从小到大的一系列照片，有刚出襁褓的，有骑在旋转木马上欢笑的，有八九岁身穿海魂衫持小手枪的……而这篇文章的署名，正是“老唐”。

老唐的博客新贴出一张照片，正是老唐和洋洋的合影，看得出，一老一小玩得十分开心。洋洋爸深为自己在游乐园中的不当言辞而后悔，说：“洋洋，明天，我们再去一次游乐场吧，我要当面向他道歉！”

洋洋盯着网页，半天没说话，最后说：“明天由我代替你道歉吧，我今年都九岁了。”

第二天，是个阳光晴朗的日子。爸爸妈妈带着洋洋再次来到游乐场，洋洋提着个小包，十分严实，谁也看不到里面装着什么。

在旋转木马前，身穿熊大衣服的老唐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盯着空荡荡的木马出神。洋洋走上前去，喊了一声：“熊大哥哥，咱们能一起玩吗？”

老唐回过神来，发现是洋洋，惊喜地笑了。笑声在变声器的作用下，发出浑厚的声音：“呵呵，当然能玩啊。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想做。”

洋洋說：“我今天要玩那个时空飞船，我要进去扳一扳红色按钮，看看长大后是什么样子。”老唐笑呵呵地说：“那你进去吧，不过，飞船的魔力时有时无，万一不灵可不能哭鼻子啊。”洋洋便拎着小包袱进了时空飞船的小房子。当他出来时，身上穿着海魂衫，手里握着支小手枪。老唐一看就愣了，“你？你是亮亮？”

洋洋故意瞪着迷茫的大眼睛说：“我是唐亮，是一位消防队员，刚才不小心碰了绿色按钮，就变得这么小了。”

老唐再次吃惊起来，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他一把扯掉了头套，抱着洋洋说：“洋洋，爷爷感谢你，你是个好孩子。”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不远处，洋洋的爸爸妈妈看到这一幕，二人同时欣慰地笑了。